弓捷远把脸埋进了谷梁初的胸膛,却把眼泪蹭了回去。
鹰击长空,不当流泪。
弓秩在门口报,“少爷,崔典回来复命。”
弓捷远放开谷梁初,用手拍拍脸颊,吩咐了句,“让他进来。”
崔典一身紧身黑靠,连头都包了大半,只剩眉下的脸露在外面。
弓捷远坐在椅里,看看他道,“你和寿天说好轮换着回来复命么?”
崔典摇头,“今晚匡勤要宴请人,寿天不得分身,便让小的回来。”
“有要紧事?”弓捷远问。
“周阁珍联络了右都御史时樽,准备弹劾户部尚川。寿天说小主子甚是在意这个尚川,因此便叫小的回来禀报。”崔典言道。
弓捷远听了立刻望向谷梁初。
谷梁初冷笑一下,“他倒会找人。”
弓捷远闻言便知这个时樽是偏得的,又问崔典,“叫你们盯着三个年轻的,怎么留意了周阁珍?”
“碰上了郭全。”崔典也望望谷梁初,“他亦脱不开身,便把此事告诉了寿天和小的,说让尽快捎话。”
“让你捎给谁的?”弓捷远微微蹙了眉峰。
崔典不敢撒谎,“郭全说捎给小主子或者王爷都行。”
“说没说周阁珍是怎么联络时樽的?”谷梁初接过话去。
“是他那个最小的儿子,”崔典回答,“叫周运亨的,他同城内的许多官家子弟都有来往。”
“射赛上孤见过他的,”谷梁初点了头道,“看着有点儿精明样子。”
崔典便道,“此外没有别的,小的告退。”
“慢着。”弓捷远又道,“匡勤请什么人?可知什么名头?”
“也都是些世家子和官家子,”崔典答道,“其中便有那个周运亨。说是许过了愿,落了朝职便要宴请宾朋,之前只忙熟悉公务,才腾出空。”
弓捷远这才放了崔典,而后看向谷梁初说,“这便是你说的有前途的人。”
谷梁初淡淡一笑,“婚宴都不为了结婚,酒宴就一定是为吃酒?他够胆大,明知父皇最忌官员相交,他还敢明目张胆地宴请世家子官家子,倒不怕给他爷爷找麻烦。”
弓捷远仍蹙着眉,“这个时樽与周阁珍是一党吗?”
“还未查实。”谷梁初说,“等着看他怎么参尚川就知道了。”
弓捷远又问,“你预备如何保那尚川?”
“孤保什么?”谷梁初淡淡地道,“他有老师和皇上呢,要孤何用?匡旋是左副都御史,时樽但有动静,必然瞒不过他。老尚书不会没有准备。”
弓捷远看住了他:“王爷举荐出去的好靶子,箭矢来了不护一护?”
“靶子么,”谷梁初仍旧摇头,“就得抗扎。”
弓捷远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想说什么,望望自己刚刚立过的地方,没有吭声。
这夜便只睡不踏实,弓捷远失了近一段的好觉,只管翻来覆去,最后甚至坐了起来。
谷梁初劝他说道,“你放了人出去,这种消息两天不来三天早早,只沉不住气的话日子可莫过了。”
弓捷远皱眉躺下,没躺一刻又坐起来,烦躁地说,“好够闷热,我出去透透气。”
谷梁初待跟着他,弓捷远不由分说地阻止,“你跟着我心不静,先睡就是。”
谷梁初见他眼中都是焦灼之色,便不惹他,“那叫弓秩跟着。”
弓捷远一气走到甸子边上,对着黑黢黢的旷地吐息了半天,情绪方平缓些。
“少爷为什么烦?”弓秩问。
弓捷远回身看他,“弓石哪里去了?”
“有几个庄丁在玩骰子,他去凑热闹。”弓秩回答。
弓捷远点了点头,“他在哪里都能活得舒服,你这性子就不太行,跟着我,不是闷在王府就是憋在王庄,可焦急吗?”
弓秩回答得巧,“若是不能跟着少爷小的才最焦急。”
弓捷远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弓石玩心大嘴巴急,我不能指望他做什么正事,你不一样,明儿起别总跟着我了,庄里有几个人,你去教教他们骑马射箭,也同他们练练拳脚功夫。”
“是王爷送给少爷的那些暗卫吗?”弓秩问道。
“谷矫告诉了你?”弓捷远看着他。
弓秩点头,“但我没有告诉弓石,他的嘴巴确实松,吴江也不知道。”
“我也不用什么伺候,有他们两个贴脚跟着也就够了,这一阵你就留在庄里,并不用管我来我走。咱们在辽东怎么练兵你就跟他们怎么练,但是不能大张旗鼓,需悄悄的。弓石要问,我就说留你在师父跟前学功夫。”
弓秩笑起来,“他要嫉妒死了。”
弓捷远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也不知道这些准备有没有用处,尽人事听天命吧!”
弓秩劝他,“作人自然只尽人事,安排到了也就成了,少爷莫只逼迫自己,还是早些安歇!”
弓捷远闻言又皱了眉,“房子里热,我再走走。你莫跟着我了,且去歇着。”
弓秩怎么可能自歇?一边跟着犯了毛病的少爷在甸子上闲逛一边纳闷地想:夏天还早,哪儿就热了?
主仆二人在草甸子上游魂似地荡了半宿,眼瞧着天都要放亮了才终回来,弓捷远本以为谷梁初早睡熟了,谁知身子刚沾被褥旁边的人就翻过来压住他的双腿,“孤以为你要在甸子上发芽抽穗开花结果。”
“庄里逛逛你也要看着我?”弓捷远有一点儿恼。
“并没看着。”谷梁初说,“出去了只不回来,还不准孤派人去寻寻?甸子底下有宝藏吗?要你一步一步地量?”
弓捷远给他压得喘息不畅,使劲儿推着,“实有宝藏。”
谷梁初有些无奈地翻开去,“孤也没有什么未曾与你说了,怎么越发难哄?”
弓捷远仰着身体躺着,静了一会儿才道,“王爷亦与王妃燕好过的,可曾哄过她吗?”
谷梁初微微惊讶,“你竟计较这个?”
弓捷远侧躺了去,不言语了。
谷梁初伸手抚摸他的后背,“朴清……除了凝蕊之事,对孤甚是贤淑,从来不闹脾气。”
弓捷远不由想起王妃嗔怪凝蕊的语气,心里微微一动,仍不吭声。
谷梁初抚着那双肩胛,“你这性子,将来若是……走得远,孤会不甚习惯。”
弓捷远慢慢转回身来,由黑暗里望着谷梁初。
谷梁初轻轻笑道,“躲什么?孤与你按揉按揉,心里的燥意落了就能睡了。”
“是因养伯的药。”弓捷远缓缓地说。
“嗯?”谷梁初没听明白。
“他把我单独叫开,非只说了月圆之事,还说……”弓捷远闭上了眼,“这药是升阳气的,我的血海虚弱久了,需得慢慢适应,实在难熬的时候……你帮帮我也就好了。”
谷梁初缓缓靠近了他,“你说什么?”
弓捷远没睁开眼,脸已泛了赤潮,“养伯讲如人吃饭,一天多加一口才能将血海撑得强悍,初时忍不得也得忍着,我以为总能熬得几天,才只喝了三碗而已……”
谷梁初伸手摸摸他的颈侧,那里脉搏果然滚烫,不由就道,“怎么不早说呢?宁可去甸子上走?”
弓捷远的眼睛掀开条缝儿,“谷梁初,这样下去如何……”
谷梁初堵住他的嘴巴。
如何是好?
他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可如今不如此也好不了,世道不放过他,就会放过这个诱人已极的弓捷远吗?
且等那日来了再说吧!眼前……便去甸上吹风也躲不过。
弓捷远的身体弯翘起来,似要上弦,又似彻底松了绷缚。
谷梁初记起那些没制成弓的熟竹来,探住如翼的蝶胛将人拨转过去,很快又想起了一个词。
回头望月。
竹子做过了弓就没法直回来了,望见过月亮的人,即便再也不看,心里也会记住那个影子。
好事还是坏事谁知道呢?
谁管他呢?
“捷远,”谷梁初俯下身体,凑在一只火烧般的耳朵旁边,“再有几天你就及冠了。你在孤这里成人,便走多远也忘不掉。”
弓捷远扭回一只臂来搂他,“你会筹划,好好……安排安排,我们……一起走啊!”
谷梁初认真凝望着他,将这人儿当成块玉润泽。
有这句话便就够了。
他走不脱,他的肩上踝上拴着更重的镣铐,哪里也走不了。
谷梁初使劲儿地推弓捷远,想将他用力推出去,心里又舍不得,再按着脖颈拽回来。
还能攥多久呢?
再会筹划的人也算不出,心里急着陪他向前,可是再向前些,路就要分叉了。
谷梁初用头抵住那对想要振翅的胛骨,呢喃了句,“捷远,你说,你是孤的。”
弓捷远不肯说。
他一向倔,对谁都是。
可他有点儿难过,又有一些难捱,两难磨挫辛苦得很。
谷梁初又去堵他气道,固执地逼,“你说……”
“不……”弓捷远恼了起来,要掀开他。
谷梁初按住他的双腕,用力制制,嘴里却仍蛊惑,“不是吗?捷远……”
弓捷远难受极了,想要骂人,“你这是帮我么……”
“你说,”谷梁初坚持,“说了孤就认真帮你。”
弓捷远闭眼咬牙,打算死抗到底。
这副样子太撩拨了。
谷梁初暂时忘了去眺来日,他撑起身,停在一个地方。
弓捷远熬不住了,他怒起来,“谁是你的?你是我的。你,谷梁初,是弓捷远的。”
谷梁初噗嗤笑了出来,又俯下身去吻这个铁齿铜牙的人,“这样说也成,孤满意了。”
弓捷远恨极了,张口就骂:“王……”
后两个字却颤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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