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29章 待捞捕张开渔网

  死字一出,阖殿俱寂。

  谷梁立坐回椅内,似疲惫了,满面怒色不再说话。

  气氛尴尬而又诡异。

  许正刚受了申斥,不好带头说话,可只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即侧首,正式看看匡铸。

  匡铸肃容开口,“老臣教导无方,令这尚川大失臣官体统,心里愧急欲死,敢请自罚。朝廷尚有使唤老臣之处,辞职还乡的话并不敢说,愿以此后俸禄为惩,恳求圣上暂息雷霆。”

  群臣皆都不出大气,凝神听着二人动静。

  谷梁立缓缓地道,“匡大人不必自责,尚川又不是大人之子,一个擅自拜门的学生,他有过错,算不到大人头上,朕是气糊涂了,方才语气过重了些。”

  “不怪皇上生气!”匡铸又说,“身为持笏之臣不知检点,游楼逛肆不说,竟还胡乱作诗,必须重责。”

  谷梁立便看着他,“依匡大人说,怎么责法?他的俸禄已罚过了,总不能为了这事抄家没产。朕实指望他好好在户部录算,今年的夏税交个漂亮账目上来,板子不是不能打,屁股烂了还得养着,怎么做事?”

  匡铸咬着牙道,“尚川可听到了?你这无君之徒,把皇上难为成什么样子?心里不羞愧吗?”

  尚川顿首在地,“尚川羞愤欲死。”

  “皇上,”匡铸又道,“惩戒一事许多方法,并不只有罚钱和打板子。既不想收押责杖,就着几个锦衣卫看着他,终日不许离户部官署半步,食水简单不给伺候,夏账若是入眼便放他回去与老妻团聚,若是不中用就继续关着他。他若敢发怨怼之言,老臣替皇上去扇他的大嘴巴!看看以后再去云楼花楼可敢恣意,胡乱诗词可有胆子?”

  谷梁初噗嗤笑了,然后长叹一声,“还是老大人有办法,生生消了朕心里这口恶气。只是罚无偏私,范佑范大人的前错,虽是早先的事情,却该怎么追究啊!”

  匡铸瞥瞥许正,不说话了。

  许正也不说话。

  谷梁立等了一会儿,将目光瞥向没人管的范佑,“范大人谨慎,不拜老师不结朋党,虽有小瑕,瞧着却是个自清之臣。那你就自己说说,应该怎么办啊?”

  “臣请罚俸!”范佑说道。

  “唉!”谷梁立又叹一声,“也就只能如此。好好的吏部侍郎,朝廷大员,朕能因为几顿花酒免你的职打你的屁股?史官也没法写。”

  范佑默然不语。

  “就一年吧!”谷梁立伸手搓搓脑门,“朕信你是清官,这一年可难熬了。”

  “臣自作孽。”范佑只得回道,“该当艰难。”

  “艰难也不准误了职守,”谷梁立正色说道,“朕帮都察院看着你,若有渎怠之处必不轻饶。”

  范佑小心地道,“臣必勤谨,时时自省。”

  “那便这样吧!”谷梁立又站起身,“若有他事明日再议,朕刚动了肝火,此刻觉得胸脘闷胀,就退朝吧!”

  许正闻言只得请示,“皇上,时大人他……”

  谷梁立扭头看看时樽,又看看望向自己的许正,竟然露了无奈之色,“时大人自己思忖吧!朕不能堵塞言路,御使一职不可擅罚。”

  许正这才跪拜,“恭送皇上。”

  谷梁立回到寝殿,自己呆坐了一会儿。

  倪彬送上盏茶,“皇上,这是顺气用的,可能不甚好喝,您耐着些。”

  谷梁立摆了摆手,“朕未生气,不用这个。”

  倪彬收回了手,悄悄端详谷梁立。

  “猜着的事儿,还气什么?”谷梁立知道身边的人正在看他。

  “老奴只听皇上说周阁珍必会对付尚川,却不料是这个时樽来出首,还道皇上必要生气。”倪彬放下茶盏,过来与谷梁立宽靴。

  谷梁立垂眼看他,“公公年纪大了,亲自做这个太辛苦,唤个小宦进来就是。”

  “老奴想陪皇上说说话!”倪彬回道,“省得皇上闷着。”

  谷梁立听了就任凭他伺候自己,“周阁珍必不是一个人,朕等着看都有谁是他的同党,时樽肯跳出来也是好事。”

  “皇上怎不处罚他呢?”倪彬问道。

  “一条一条地煎费火费油,等着齐锅炖吧!”谷梁立冷哼着道。

  倪彬不言语了。

  靴子脱好,谷梁立又出会儿神,方问倪彬,“尚川这事,公公看初儿何时能知?”

  倪彬便道,“老奴闻得王爷领着世子去王庄住了,应当慢些。”

  “你找个小宦去通知他,只说朕在殿上生气回来不舒坦了,让他入宫探病。”谷梁立吩咐。

  倪彬应了。

  谷梁立又道,“先把汤强唤来。还有那个时樽,莫让他好好地回去,说朕要叫他讲话,且在御阶下面等着。”

  倪彬出来传旨,而后找到贴身的小宦,“你去王庄,说午后皇上觉得龙体不畅,请朔王爷进宫探视。”

  “午后?”小宦闻言望了望天。

  倪彬点头,“午后。你慢慢去。明日必然歇朝,朔亲王有时间来呢!”

  谷梁初刚吃上午饭就得了信儿,听了梁健的报后冷笑道,“周阁珍又失一招,没把尚川怎么样,倒折了时樽。”

  “这便折了?”弓捷远问,“只是申斥申斥。”

  “哼!”谷梁初给他撕鸡腿子肉,“只等着死。”

  弓捷远信他的话,思索思索方道,“我看周阁珍也是发了急,净使昏招,一首小绝还能扳倒皇上自己擢拔的人?”

  “这招不昏,”谷梁初说,“尚川这种倔傻家伙,不挑这种错处还能挑出什么来?他们也不想当真逼得父皇杀人贬官,以防引起天子忌惮,只要尚川不能做事就成。未防父皇也是懂道行的,很会四两拨千斤。”

  “尚川关在户部就能大用?天天守着一堆假账就能找出破解之法?”弓捷远看着谷梁初。

  “有人送水送饭哩!”谷梁初瞧着他,“你猜皇上会不会让周阁珍的人给他送?”

  弓捷远不由蹙眉,“好会玩弄权术。说什么朋党祸国,我看你爹就是要用朋党,有了才能互以制衡。个个都是孤臣,他还不好管了。”

  “捷远长进了!”谷梁初笑,“面要冷了,莫只忙着说话。”

  弓捷远垂首吃面,见他把红赤的鸡腿子肉排在面上,就往旁边拨弄拨弄。

  “孤尝过了,”谷梁初说,“酱得甚是入味。你需好好吃些补益的东西才成。孤同养伯聊过,升阳的汤药也得要你先长出可升的东西才成。”

  弓捷远皱了眉头,把那些肉一总塞进嘴里,“好够绕口。”

  “养伯说周阁珍身有重疾,不日将发,他只不知末路将至,还在忙活,不过是帮皇上凑局罢了。”谷梁初接着说,“倒是涤边将军这样的孤臣不至于落一场空。”

  “我爹能落什么?”弓捷远夹着面看他.

  “为国效命是将军的抱负,”谷梁初道,“还有什么能比抱负得展更快意的?”

  弓捷远淡淡转开了眼,“我若陪在他的身边,让做爹的无牵无挂尽情杀敌,才是真的快意。”

  谷梁初又去撕鸡腿子。

  “周阁珍万一死得急,你这边还没有全面摸清,可怎么办?”弓捷远又问他。

  “听着养伯的话,还不至于太快。”谷梁初说,“孤也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夏税之前怎么也得收网。大祁民生需养军备需补,哪能一直拖着?”

  弓捷远听得振奋起来,“可有把握?”

  谷梁初望着他道,“这世上哪有把把握握的事?觉得差不多就得动手,便如同你,也等不到自己愿意来孤的身边。”

  弓捷远立刻横他一眼。

  谷梁初又笑起来,“吃面,寿面不可剩下。”

  弓捷远吃了几口又问他说,“你爹不想伤辽东的元气,除了扣住我也没旁的好法子,当时你便不动作,他会把我如何?质在宁王府里?”

  谷梁初的目光落进他的面汤里,“孤不清楚。只知此事不可以赌,便得主动出击。”

  弓捷远也回眼去看面汤,过了一会儿才说,“宫内的情形,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该不是郭全能打听出来的?你都安排了什么人?”

  谷梁初轻轻笑了,“这个孤也不给你用,问着作甚?”

  “瞒我作甚?”弓捷远偏不甘休,“你不是信我吗?”

  “莫要无理取闹。”谷梁初说,“孤信你,宠你,难道还把性命给你?”

  弓捷远没有抬眼,“我稀罕吗?”

  谷梁初看着那头被玉冠衬得额外乌黑的发,伸手摸了一摸,声音十分宠溺,“面涨了不好吃,总共也不多,莫要剩下。”

  弓捷远默默把面吃光,推开碗道,“养伯要走了。”

  “这会儿当已动身了。”谷梁初点头,“他与师父性子不同,不愿意待在哪里闷着,这是为了你和瞻儿的身体,还有今日的冠礼硬盘桓了几日。”

  “所求当也不同。”弓捷远想了想道,“师父瞧着疏淡,心里承载的东西太多太重,养伯不肯恁样活着。他救能救之人,无缘的也便罢了,不会难为自己。”

  “你认识师父也不久,”谷梁初轻叹,“倒很会看。不枉师父青睐。”

  “师父青睐我不是因为你和我爹吗?”弓捷远不赞同道,“同我会不会看有何干系?”

  谷梁初笑着捏他的鼻梁,“这还要争?总归是青睐不就成了?”

  “不一样的。”弓捷远推开凳子站起了身。

  不一样的。

  总还是希望柳犹杨因他自己的某些优长而生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