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43章 四方动棋眼沉盘

  弓捷远冷眼看了这一场大热闹,心里觉得十分荒诞,简直谬如戏剧。

  堂堂大祁,肃穆朝堂,只看见笑话,并没瞧出盛世之态。

  谷梁初的欲言又止更加让他觉得失望。

  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喷发了,他却仍然不肯痛痛快快。

  宫外不如宫内安静,各处官署皆在忙碌,满眼都是军士跑动。

  皇城要案龙颜震怒,自然非同小可。

  弓捷远默默地跟在谷梁初的身旁,脸色很不好看,始终都不吭声。

  寻到府军前卫的办事房,说了谷梁立的口谕,扈有辉立刻拨了三十人给谷梁初使唤,带头的正是签事匡勤。

  “老大人在陪皇上说话。”谷梁初对他说道。

  匡勤不接此语,只问,“王爷想翻哪里?”

  谷梁初顿下脚步思索片刻,先吩咐道,“梁健,你陪捷远去刑部瞧他们审问范佑和时樽,这两个人意志薄弱,或有突破。听到什么马上来告诉孤。”

  弓捷远立刻看他,等得梁健应了,要请他走才沉声问,“你去哪里?”

  “孤盯完了各处城防就去这几个混账的府里。”谷梁立好言好语地答他,语中明显带着哄意,“咱们兵分两路,省得刘大人他们找不准询问方向,白白浪费时间,你过去也能帮忙提醒着些。”

  听了这话,弓捷远的脸越发冷了,却也没再多说,跟着梁健就走。

  谷梁初望他望得走不见了方才轻轻叹气,回转了身体对匡勤说,“此时城内乱成一团,办差需得谨慎。”

  匡勤尽量若无其事,闻言点了点头,“听说侯爷拿周阁珍时遭了暗箭,王爷身份贵重,更需千万小心才是。”

  “你也先带几个人去范佑家抄检抄检吧!”谷梁初又说,“孤看那个时樽是个没用的,未必能得商盟的高看,应当也寻不出什么大线索来,之后顺便扫扫便是。”

  匡勤问他,“王爷自去巡防?”

  谷梁初只想静上一静。

  兵部吏部这边都已急发文书,命令盛廉借兵匡瀚缉拿知府刘知睿,名单上的其他八个外官也由当地军刑两司负责捉押。

  京内京外都无消停。

  只是没人提起冯璧。

  连谷梁立。

  就如那张名单之上未写此人。

  皇上刚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连弓捷远都明白了,谷梁初却只能装糊涂。

  怎不郁闷?

  承天殿里的谷梁立没有急着回宫,坐在龙椅里对匡铸和许正长吁短叹,“两位爱卿看看,朕接的是个什么烂摊子?开武之治刚刚过去数年而已!”

  匡铸未急吭声。

  许正则道,“也是建殊一朝留的遗害,虽然无奈,皇上也莫过忧,毒疮剜掉必长新肌,大祁之疾未入肺腑,慢慢调养生息。”

  “这口生息却得怎么调养啊!”谷梁立又叹起来,“朕常常想自己或者当真不具文治之能,只该当个守土的藩王。”

  这是真灰心还是假试探实在不好分辨,许正只能接着说道,“大国如同小家,难免会有不孝儿孙,皇上虽然免不了操心,心里也要尽量平和一些,切莫急伤了龙体。”

  谷梁立不由再次拍了椅扶一下,恼躁地道,“绝对不能轻饶了这些东西。”

  弓捷远缓步走入刑部讯室,刘举见到没有怎么惊讶,反而命令下属给他端了张椅。

  左升和孙明也只看上一看,并未多说。

  刑部是刘举的地方,主家没意见,自己何必得罪人?

  如今诸事皆乱,僭越僭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范佑身上的外袍已被剥了,亵衣脏污不堪,头发也乱蓬蓬的,全然失了当朝大员的仪表风范,如个被捉现行的奸夫,耷拉着脑袋跪在讯室地中。

  “周阁珍都已交代了图谋,”刘举冷声问道,“范大人还要扛着?”

  “你们要听什么?”范佑的声音满是绝望。

  “尚大人在哪儿?”刘举立刻便问。

  “这个我当真不知道。”范佑依旧摇头,“他关在户部,我也接近不得,哪能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朝廷既已查到了刘知睿身上,还派人出去截住了周运亨,周阁珍自然要顽抗的,你们没防住他,实是失误,何必还来问我?他不会把人藏在自己府里,自然也不会藏在我的府里,若是那般信得过,可能也不会败露得这样早。”

  “你倒自视甚高,”刘举笑得嘲讽轻蔑,“他若是看重你,这等里通外贼坑害国家的勾当就瞒得住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范佑慢慢闭上了眼睛,神情颇为颓丧,“大人们都拿俸禄,肯定知道靠着些微银钱养家糊口可有多么艰难。穷鬼让人瞧不起,皇上给赏,从来都想着匡铸许正这样的人,我们指望什么?哪里不打点能得顺畅?说是大员重臣,宫门口的侍卫太监不给点儿润资,上朝下朝的都要瞧他们的冷脸。”

  “休再胡说。”刘举登时喝他,“贪就是贪,却还成了苦衷?”

  范佑睁开眼睛看过来,目光挨个扫视着审他的人,无望之下,神色变得讥诮起来,“刘大人深得开武皇帝的心,父子几个都拿朝廷俸禄,可不比我这个自己养活全家的人得意多了?却怎么还让姐姐姐夫去同朔王妃的家里做生意呢?不是为了钱吗?还有左升左大人,你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若能抗得住贫寒,干嘛还把两个女儿送进内宫?不是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换种路数荣华富贵吗?我生不出来漂亮姑娘去当娘娘,自然得想别的办法。”

  左升使劲儿一拍讯案,大声叱骂,“贼子乱加攀咬,属实可恶!”

  范佑不搭理他,又将眼睛落在孙明身上,嘲讽地道,“大理寺,多厉害的地方?孙大人,昔年的何辞若不是你的表弟,皇上可会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你啊?”

  “大胆!”孙明勃然作色,“自己犯事还敢挨个骂人,看来不上刑你是不肯老实了!来人,好好伺候伺候范大人!”

  讯室里的兵卒得令,立刻上前拖拽范佑。

  范佑也不特别惊慌,身子虽然落在人的手里,嘴里兀自挣扎地道,“早知道陷在你们手里必然没有好的,不说怎地?这位来看热闹的司尉,我们的招招好棋都被你给打了,真就因为你是弓涤边的儿子吗?”

  “慢着!”弓捷远这才开口。

  兵卒们立刻看向座上几位大人。

  刘举摆手示意他们暂停,嘴里却说,“司尉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弓捷远不受刘举干扰,眼睛死死盯着范佑的脸,“我打了你们什么好棋?且说一说。”

  “你爹早时不守辽东,”范佑冷冷地笑,“因为开武皇帝从来都没准备建都燕京,刚刚称帝就把最得意的弓将军安排在腹腋之地,给了三万多军驻守固原。那可是四通八达的好地方啊,可与如今的孤悬一方形式不同。可惜弓将军太过忠诚也太难说话,打仗就打仗带兵就带兵,干嘛总管军外的闲事?动不动堵着甘浙之间的私货不让过境,后来还杀了周阁珍的亲戚。”

  这些事情弓捷远已然知道了,很不耐烦听他啰嗦,“那和我有什么干系?”

  范佑反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许多城池还在蒙元手中,兵不能歇,开武皇帝为了天下粮仓,心里头明知周阁珍是个大耗子,也得留着使用,再喜欢你爹还是给调到辽东去了。镇东将军经了历练总算沉静了些,他的儿子却又长起来了,各州各府地催粮饷讨兵器,张口就敢申斥头戴乌纱的地方官员,好不嚣张跋扈。弓捷远,你家一次也没获罪,倚仗得谁?”

  “谁?”弓捷远沉声反问。

  “就是现在养着你的朔亲王爷啊!”范佑大笑起来,“你们只看我的笑话,可若能有这等靠山,我又何必寻这险路?”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竟知道?”弓捷远的眼睛阴如冰铁,“朔王才封王爷未久,他能只手遮天?”

  “他是棋眼。”范佑毫不在乎地继续笑着,“开武皇帝的孙子北王的儿子!商盟不想动静太大只能息事宁人。还记不记得建殊初年你暴打水口县主的事儿啊?水口虽属胶辽之辖,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你个无衔无品的少将军,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打死,朝廷竟然问都不问,当真是畏惧弓涤边手里的兵权连点儿法制和颜面都不要了?”

  “强抢民女被我遇上,” 弓捷远终于记起恍如隔世的旧事,寒声说道,“还要反抗,抹了不应该吗?”

  “强抢还是强买根本无从界定,”范佑撇了嘴道,“好歹是有授印的人。大祁杀个平民百姓都要等候朱批,你这般滥用私刑,却连申斥申斥的意思都没有,就没有想想因为什么?”

  弓捷远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那时他太年轻,完全出于义愤,一时鲁莽之后非常后悔,并没敢和父亲讨论此事,也真的没有细想过原因。

  世界只有军队和边防,脑筋特别简单。

  “建殊皇帝已经在准备对付北王了,”范佑幽幽地道,“哪会为了一点儿小事打草惊蛇地动他的儿子?弓捷远,你就是命好,不是朔王始终照护着你,将军之子就能横行霸道?狗屁!”

  “呔!”孙明断喝一声,“让你招供就说供词,只管扯七扯八,不上刑罚决计不成。”

  兵卒们继续拖人,三两下就将范佑拽上了刑架,当着几个大官的面痛下狠手。

  范佑疼得嗷嗷狂叫,边叫边嚷,“那县主也是商盟养着的人,大祁多少小城小县,你们管得过来吗?左升孙明,你们以为克扣辽东那些军饷自己没得着就算廉洁了吗?那些钱一早挪进了北军养肥了北王,不然哪有你们今天的高官厚禄……还有刘举,你这明哲保身的家伙没沾北王的光吗?皇上……他又靠的谁……啊……”

  常年养尊处优之官到底不耐重刑,没硬一会儿范佑就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毫不犹豫的偏袒就是无缘无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