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49章 入官场渐解苦辛

  宋栖果然是勤勉人,翌日早早地等在户部官署,待得弓捷远到那里时,他已见过了几个留署的下官,简单问过了手头事务。

  弓捷远不免羞赧,致歉地说,“叫大人久等,心中实在有愧。”

  “是我来早了。”宋栖不绕弯子不废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这老头子急性,因此不用在意比较,按照朝廷的要求正经上值就是。”

  弓捷远同他还不熟悉,没乱说话,只应了是。

  宋栖负手往外走去,“咱们都是新手,事事糊涂,不合只在值房坐着。既然让你专理兵器制造,且去厂里转转。”

  兵仗厂和军器局占地方,火药库都能建在城里,它们却得造在城外。

  二人的马虽非神品,也算良驹,仍旧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弓捷远但见宋栖连日颠簸之下年迈之躯不见颓惫,真心赞道,“宋大人老当益壮,实乃后辈楷模。”

  宋栖不接他的奉承,“比不上你爹。我虽然不甚喜欢弓将军,马背上的功夫却服气的。”

  弓捷远听他直白地说不喜父亲,没法顺溜接话,尴尬一下才道,“父亲豪直,不懂与人相处,难免会有得罪之处。”

  “我和他碰不上。”宋栖依旧实话实说,“倒是得罪不着,单纯因为他抢了老头子的地盘。”

  弓捷远听他说话语气果非寻常官员,越发苦笑起来,“都是大祁疆土,况且我爹现在也没有胶东的兵权了。”

  “这个安排愚蠢。”宋栖抬手打了打马,“韩峻是个肯用心的,可惜这些年净跟着北王了,陆战极佳,真要打起水仗来能怎么样可不好说。”

  弓捷远听他这么说,心里有点儿诧异,既不愿意替父亲谦虚也不愿意鄙薄别人,就秉持不熟悉的事情不多开腔的原则,没再接话,一路专心跟在宋栖的后面,不叫马头随意超过。

  兵器厂的守门军士都在燕京附近混久了,很有眼色,望见宋栖和弓捷远的马匹和服饰立即报了里面的郎中和主事,没做索牌要印的傻事。

  宋栖得了好顿拜见,很快不耐烦了,不准任何下僚啰嗦,直接去看枪盾。

  弓捷远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认真听着陪伴在侧的主事介绍原料及耗费,然后又与宋栖蹲在一个老匠人的身边,寻问枪头的钢口和硬度,亲手捉了盾牌试大小掂分量,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为免折腾,宋栖要了兵器厂的饭菜来吃,太好的东西也没有,挑了一尾鱼和一例青蔬。

  弓捷远也饿久了,见了那鱼有心想吃,等了半天没等来人给他夹腹择刺,醒过神来再看,鱼已经被宋栖吃得只剩了骨头,就又暗中苦笑,讽刺自己落了一身臭毛病。

  午后老少二人又跑到腰刀厂去蹲着琢磨刃口弹性,直等兵匠们都歇了工方才骑马回城。

  路途疲惫,弓捷远没说什么,宋栖先觉得折腾,“若不是总得上朝,我就干脆住在兵器厂,还省得在城里花钱租房子了。”

  弓捷远听他堂堂的侍郎心里只觉兵工之事重要,上朝都嫌麻烦,还要心疼租房子钱,不知夸好笑好,只能当没听见。

  到家天已黑了,弓捷远很是抱歉地对郑晴说,“到底让你又费力气寻找一趟。”

  郑晴摇头,“小主子行程清楚,没费太大力气。分内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弓捷远折腾了一天,这时早已饥渴难耐,忙忙地要碗面吃。

  弓石见他用得香甜非常高兴,“我这也跟不住少爷的脚,眼睁睁看着你骑马走了。”

  弓捷远用心嚼着汤里的青菜,觉得便是珍馐,“宋大人侍郎之职来去都是自己,我总带人不好,你得习惯白等。”

  “习惯习惯!”弓石赶忙就说,“在哪儿待着不是待着?侯爷还给我送了果子吃。”

  弓捷远吞着面瞧他。

  弓石见他果然饿得不轻,忍不住笑,“侯爷说是路过,我瞧是特地去看少爷的,不想扑了个空。”

  弓捷远继续往嘴里挑面,“几时的事?”

  “午后。”弓石答道,“想是刚刚下朝。我听说宗人府不需按日列班,侯爷却不耽误,实在勤勉。”

  弓捷远暗哼一下,心想他倒未必勤勉,怕是谷梁立不肯放他偷懒。

  闲养久了,突然累了一天觉得非常疲乏,这晚睡得倒好,没觉怎么天就亮了。

  弓捷远生怕宋栖又到得早,匆忙洗漱,出来吃饭的时候皱着眉头吩咐吴江,“吩咐人换些牙盐,都放苦了。”

  吴江赶紧应了,转头就发起愁,心说牙盐大多都是苦的,可上哪儿去给你弄王府准备的那种好东西啊?

  到了工部,宋栖要上朝去,就对弓捷远说,“按例你虽不能面君,每个月也要去金銮殿外站上几日听朝,我却觉得浪费时间,能挡就会尽量替你挡着。房屋水利的事我不明白,你虽不管这个也在官署里找人讲解讲解,回头也好想着提点我些。”

  弓捷远对这些事外行得紧,也不乐意热心,无奈上司有命,只得勉强应付,心说朝官也不好做,许多杂乱事情,并没办法单挑自己喜欢。

  中午时候宋栖没有出来,倒是冯锦又来亲自找人,看见弓捷远后立刻就说,“侍郎又给皇上留着用膳,怕得工夫回来。反正歇晌,捷远去我那里坐坐。”

  弓捷远瞅了一上午的河道水库,正烦得不成,又知道官署是从来不备饭的,就跟着冯锦的马车走了。

  “尚川今日上了朝。”车上,冯锦告诉他说。

  “这么快?”弓捷远倒有一点儿惊讶。

  “实是干将!”冯锦笑着点头,“走路都费劲呢,竟然就来。皇上心疼他站不住,特意赐了个座,这会儿也留在乾清宫用饭,倒是会笼络人。只他那饭,臣子怎吃得饱?难为这些日日列班的老臣,不见日头就得爬起,干的不及细嚼,稀的不敢多用,多是硬饿一个早朝,午间这顿再吃不好,哪有力气跪拜?等到晚间又怕伤着肠胃,不敢使劲儿吃足,长日都靠心里那点儿精气神儿硬撑着。莘莘学子还当登科及第是人生至喜,好不呆傻。”

  弓捷远也不说话,默然听着冯锦东拉西扯。

  “再不要提宁王的事,”冯锦终于说正经的,“皇上的鳞都被你给触起来了,简直要从龙椅里面飞腾显形,蹿到天上去吐火吐雨。此番他也折了儿媳妇,你算胜了。”

  “什么折了?”弓捷远没听明白。

  “宁王妃殁了。”冯锦微微停顿一下,而后淡淡地说。

  弓捷远立刻睁圆了眼。

  冯皇后听闻儿媳殒命的消息当即便从凤榻之上站了起来,呆立半天方长叹道,“哪就至于?”

  贾德徽也很惋惜地叹,“胎儿早成型了,纯纯的皇家血脉,实在造孽。”

  冯皇后慢慢坐了回去,又静了片刻方才说道,“子女给当爹的顶雷,也不算屈!”

  “皇后……”贾德徽忍不住想推卸责任,“此事也不能怪宁王,他是被连累的……”

  “若这么说,倒是爹娘给他挑错了媳妇,害了他了?”冯皇后缓缓摇头,“朔王妃家里就没事儿吗?怎么她们就没什么动静?就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还是厚儿没算计,先已受了蒙骗,后面怎么还能给人弄了尚川进府?明知满城都在寻找,也不晓得自查,容着藏了那许多天,眼睛是摆设吗?”

  贾德徽讷讷无言,半晌儿才道,“娘娘总得想办法护他一护。”

  “本宫实想能护。”冯皇后长长出一口气,“他还是小奶孩子家吗?可以抱在胸前疼溺?”

  贾德徽彻底不说话了。

  这边,弓捷远也在车里闷了一会儿,“宁王妃罪不至死,也太沉不住气。”

  “并非她沉不住气。”冯锦颇带了些讽刺地道,“而是摊上了沉不住气的男人,没有办法罢了。”

  弓捷远立刻盯住冯锦,满脸不能置信,“侯爷的意思是……”

  “女子容易胆怯手软,自戕不易。”冯锦似笑非笑,声音却有寒意,“况且,捷远听说过带孕寻死的人吗?宁王妃腹中的胎儿已经很大了,自己便没得活,也会千方百计熬到孩子出生,这是做娘的本能。可惜遇到了脑袋昏聩同时又狠辣无情的丈夫,运气实在不好。”

  弓捷远听明白了他话里意思,忍不住吸口凉气,“侯爷是说……她是宁王……”

  “她是宁王的妻子,自然死生有命,”冯锦截住他的话语,仍旧淡淡地说,“旁人却管不了,只能唏嘘唏嘘罢了。”

  弓捷远的脸色难看得不行,“王妃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这样做还是人吗?”

  “我这位王兄啊!”冯锦的反应依旧无大波澜,但也收了嬉笑之色,“没学到皇上那些本事,凉薄却像足了。”

  弓捷远心里激荡难言,也没分神去想谷梁立再怎么样也和冯皇后伉俪情深,只管黯然起来。

  “莫要觉得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冯锦又劝他说,“生为这种人家的女儿,怎能不被连累?我听了几天的审,知道他们竟是半点儿阴德都不积的,子孙如何有福久享尊贵?别想太多,一会儿咱们饮酒,不理这些郁闷的事。”

  弓捷远怎么可能如他豁达?轻轻摇了摇头,“扰侯爷一顿饭吃便可,下午还得当值,我的酒力不好,误事要给上官责备。”

  冯锦自然问他,“宋大人还好相处么?”

  “大人是想做事的人。”弓捷远想起来自己还没与冯锦道谢,“前日突然调任,我没回过神来,还亏侯爷相荐。”

  “话赶得巧,”冯锦便道,“什么亏不亏的?不怪你会觉得仓促,连我都有点儿没回过神。若能做得习惯王兄也可少怪我些,他本看不上工部郎中这种官职。可是捷远,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皇上精明异常,对待武职远比文职在意多了,他是马上长成的皇帝,这点怎么能改?弓将军又掌着辽东,但凡牵扯兵马,必然要遭他的忌惮,那时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