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54章 急行军铁石心肠

  这天没去兵器厂,弓捷远依照宋栖的吩咐梳拢各省兵器制造的纸账,以便掌握数目统一调拨,正忙活间瞥到匡勤进来,连忙起身见礼,“佥事何故到此?”

  匡勤对他也甚客气,还了礼问,“宋大人可在官署?”

  “又给皇上留在宫里说话。”弓捷远回答他说,“想是和匡大人在一处呢!”

  匡勤扑了个空,脸上似有些愁。

  弓捷远自然要问,“若有要事我与佥事传话可好?等得大人回来立刻派个人去相请?”

  “郎中不知。” 匡勤稍微躲开些人,单独对他压低声音,“传话并没有用。我这是没见到大人,便见到了也不一定能说动他,所以才愁。”

  “什么事情如此为难?”弓捷远不免有些惊讶。

  “是我祖父,”匡勤实话实说,“知道宋大人还在赁房子住,觉得太不像样,非要出资帮忙买个小院子。没承想这事情却是个极为难办的差使,宋大人根本就不领情,只说没有必要。他不肯去相看,我能硬买不成?为此已经折腾许多次了,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我也不能追到官署来找。”

  弓捷远听是这事,不由笑了,“却是无奈!佥事便硬买了,宋大人不肯去住,谁还能绑着他吗?别人不知大人的脾气,我却深有感触,认定的事劝不动的。”

  “唉!好愁好愁!”匡勤连连地道,“这边受罪,家去还要被祖父责骂没用。”

  弓捷远见他拱手要走,便送出去,行了一段才试探问,“佥事可能听到北疆军情?”

  匡勤听他这问,顿住脚步看来,神情非常迟疑。

  弓捷远的心立刻就揪起来,“可是听到了什么信儿吗?”

  “郎中与侯爷关系甚好,他没对你说起?”匡勤仍旧犹豫。

  “怎么了?”弓捷远无心计较别的,语气越发小心起来,只怕自己一急就会追出什么坏消息。

  匡勤轻声叹息,“昨儿送来的呈报上说朔王爷孤军深入北元腹地,已经数日联络不上。祖父夜里都没回家。”

  弓捷远只觉脑里突然长了琴弦,声调最高那根被谁死命扯紧之后弹了出去,发出铮铮的锐鸣,刺得他眼皮狂跳不已。

  几日联络不上?

  失踪了吗?

  冯锦眼见弓捷远匆匆跑进自己官署,不由望望身边的公孙优。

  公孙优面无表情地退下去了,那双被睫毛挡住的眼睛里却流动着无声的恨意。

  弓捷远没有精神在意旁的,只问冯锦,“侯爷为何要瞒着我?”

  冯锦只好安抚他说,“捷远莫太忧急。北疆据此虽近,快马也得两日多的行程,呈报总是迟滞,也许此时王兄已与大军汇合。”

  “也许?”弓捷远死死瞪着冯锦的脸,也不觉得他长得好看了。

  冯锦有些无奈,拔步凑到跟前,伸手搂了搂弓捷远的项背,“此事已然惊动皇上,北疆不敢怠慢,必会一日一报,你也不要太过焦躁,耐心等着消息就是。”

  “侯爷上过阵吗?”弓捷远忍不住问。

  冯锦看着弓捷远雪白的脸,不说话了。

  南京城里的那一仗不能算是上阵。

  “轻敌是死。”弓捷远喃喃地道,“孤军深入,失去支援没有补给,若是闯进了包围遇到了埋伏……”

  冯锦伸手按住弓捷远的肩膀,制止他说不吉利话,“王爷数陪皇上征战,不会那么鲁莽。”

  弓捷远无力地闭闭眼睛,此时斯人在远,没有音讯,多说也没用处,便只低语,“劳烦侯爷,听得军报也给我去递个消息。”

  此后果然日日都来军报,却也日日都没有谷梁初的消息。

  弓捷远一刻不曾误职,精神异常亢奋,觉都不用睡了。

  只教躺下,耳边就会响起谷梁初曾经说过的话——“孤若不成,他们可贵什么?”

  万一……

  万一他出什么事情,世子怎么办?还不能好好走路的小王子怎么办?

  自己又怎么办?

  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更还有……那些身心与共密不可分的纠缠啊!以后都会成为梦魇,夜夜逼走人的睡眠。

  谷梁初……

  谷梁初已经远离所有卫所。

  这天已经是他孤军深入的第九日,沿路谁也没有遭遇,两千五百兵马都在朔王爷的带领之下摸进了草原腹心,悉数藏进了一处孤岛般的矿坳。

  那坳不高,被私采过,废弃了许多年,早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若非十分熟悉地形,很难寻找。坳的四面都是硬石,高不过人,立在里面堪堪可以挡住野风扑脸。

  谷梁初命人全部卧在坳中,马也拽趴下去,嘴里衔了铁环。

  此处早给经年的荒草淹得不可分辨,只要人马都不喧哗,敌方哨探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王爷怎知此处?”这天起了非常大的风,谷矫被吹得睁不开眼,又问又骂,“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师父的先祖曾经来过这里,”谷梁初淡淡地说,“在柳下记里画下了图,不过太不好找,孤还以为能再早到一些。”

  “那些北元蛮兵肯定会往这边撤吗?”梁健也捂着嘴,但觉说话之时灰尘都会钻进口腔。

  太旱了。

  平原也像沙漠一般,呼吸都很呛人。

  “肯定。后面二十里处便有水源,”谷梁初的模样倒比他们两人都要自如,仿佛风也挑人,尘土也挑人,不敢欺负王爷似的,“是不归宣府管辖的最近地面水源了。他们的补给必然驻扎在那儿,不管是撤退还是换防总要经过此处,且只耐心等着。”

  大白堡外的北元兵马时进时退地拖了好几天了,应该没补给了,在这儿等着必然可以截住他们的退路。

  整整等了一天一夜。

  谷矫被蚊虫咬得周身是包,心里躁得不成,叨叨咕咕地瞎念叨,“他们的马这么慢吗?怎么还不到呢?不会迷了路吧?还是已经夺了韩山的卫城啊?”

  梁健立刻搡他一把,“休要胡吣,”

  谷矫瞄瞄闭着眼睛靠在挂满衰草的坳石上休息的谷梁初,见他没有训斥自己的意思,就不太服气地哼,“念叨念叨还不行?你不着急?不吃不喝还捱得,能不尿啊?你闻闻这坳里已经什么味儿了?”

  “王爷都忍着呢……”梁健使劲儿瞪他。

  谷梁初也是强忍,他靠回忆熬着时间。

  坳里确实尿味冲天,他在想弓捷远若在此处会怎么样。

  肯定得比谷矫能跳脚。

  那是一个宁肯冻病了也不睡臭屋子的金贵人儿啊!

  梁健见谷梁初唇角浸着抹笑意似的,疑心自己看错了,“王爷……”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负责瞭望的小校低吼,“来了!”

  谷矫梁健齐齐挺身探头,果见一个坐骑精良的哨探策马狂奔而来,疾扎猛子冲进坳里,连滚带爬地扑到谷梁初的身边,狂喘粗气地报,“后面……不超五里……”

  精兵们闻言立刻捉刀正甲,扯紧了坐骑的缰绳。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前方果然烟尘暴起,许多“得得”的马蹄声从尘团里直传过来。

  一群煞鬼似的腆肚壮汉骑着健马踏碎了平原上的土皮,脸上都是急切之色,似与脚下的地同样干渴。

  谷矫梁健一瞬不瞬地看着谷梁初。

  谷梁初慢慢地从石头上直起身,皱眉望望贴地而来的巨大灰云。

  “王爷……”梁健忍不住催他。

  谷梁初这才缓缓拽起了坐骑,伸手撤掉马儿口中铁环,又低头拍拍身上甲片里的尘土,磨蹭了好半天才翻上去。

  精骑们跟他一起翻上了马。

  灰云已经不足百米。

  谷梁初骤然大喝一声,“杀!”

  两千五百套黑甲亮刃瞬间扑出矿坳,巨大的匕首一般刺向卷来的灰云。

  急着驰回驻地休整补给的北元兵马猝不及防,还没瞧清眼前的状况,血光已在马蹄狂奔出来的灰尘之中迸溅开来。

  好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

  空气太脏了,两方官兵都得圆睁双目分辨敌人,眼神稍微不好一点儿立刻命丧刀下。

  以逸待劳出其不意,这股北元撤军足有五六千人,全无防备之下,战力大减,没到一个时辰便被以少胜多的大祁精兵消灭殆尽。

  四处横陈的残躯短肢,还能看出肌肉健硕孔武有力。

  谷梁初在兀自肆虐的野风里面整肃队伍,命谷矫和梁健查查己方伤亡。

  死了二百左右,伤了七八十人。

  这是最小的损失,活着的军士仍旧面容沉重,同来的伙伴就此永别了。

  “把自己人的尸首掩在矿坳里面。”谷梁初没有任何表情,下命令说,“然后随孤急袭后面的北元驻地。”

  梁健忙道:“王爷……”

  刚经一场血战,刚刚痛失袍泽。

  吹过来的风都裹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已经歼灭了五六千人,还不成吗?

  “兵机不可稍纵!”谷梁初冷沉着脸,语气不由分说,“咱们这通翻山越岭,一战便满足了?如今去北元驻地要比回卫所近多了,孤猜那里没有太多精锐之兵,正好抢过来给兄弟们休息治伤。只要灭了他们咱们就有吃有喝有睡觉的地方,以逸待劳地等着下一波敌人自投罗网,怎么不好?来回白跑,自己先把力气给散没了。”

  梁健闻言没再说话。

  谷矫想东西少,刚胜一场心里高兴,喜滋滋地跟在谷梁初身后。

  水源附近果然没有北元精锐,可那里存放着粮食兵器,自也不会大意,留守之兵足有三千。

  又是一通好杀,战斗结束之时大祁精骑们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整理战场了。

  谷梁初也不难为大家,容他们东倒西歪地随便躺着,自己领着谷矫梁健查点伤损。

  又死了百十来人,伤兵总数也快二百。

  “只有一千多个好战力了。”梁健对谷梁初说,“咱们真在这里等着?万一再回来的蛮兵人数众多就危险了。”

  谷梁初搓搓手指思索思索,“粮食带不走,先让兄弟们好好歇上一个时辰,攒起劲儿来埋锅造饭,好好吃顿饱的,剩下的放火烧了。”

  梁健立刻看向那些粮食,神色之间颇舍不得。

  那得养活多少贫民百姓啊!

  谷梁初知道他的意思,仍旧淡淡地说,“孤没下令往这些粮食里面投毒已是仁慈,都是父精母血好不容易养大的儿郎,死也当死在刀枪之下,碎如齑粉也莫穿肠烂肚。仗无好仗,总是小民受苦,但却不是咱们挑起来的,妇人之仁只会误事。”

  这番狠话说得面不改色,梁健知道他的性子,只能去传命令。

  作者有话说:

  战争残酷,热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