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62章 讨前账三人私议

  弓捷远身板直直地坐着,放空了视线出神。

  冯锦失笑地道,“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王兄,咱们兄弟也太没有面子。”

  谷梁初夹片茄子放在嘴里,“锦弟替孤猜猜他在呆想什么,蒙得对了孤喝一杯,若是不对锦弟自罚。”

  弓捷远神游未远,这时已然拽了回来,冷哼了下,“我不做人酒令,不妨直接说了,偏不给猜。”

  冯锦笑吟吟地夹个肉圆给他,“那也好过闷着。捷远因何费思?”

  “还是那三十万两军饷,”弓捷远就不打算瞒着,“虽说是前朝的事儿,总归有账可查,我爹没有得着,白担这个冤枉,憋屈也就罢了,只不知道分说,哪日被谁捕风捉影参个贪墨却是罪名。”

  冯锦闻言沉吟半晌,“南征消耗甚巨,这三十万两怎么花的皇上比谁都要明白,若想要他痛快承认了挪占,或者将来御史言官们罗罪弹劾弓将军时他会出头阻挡,却绝不能。”

  “所以说我们不但需要替人受过,还得认打认罚?”弓捷远脸色难看起来,“朝中如今并无只手遮天的权臣,若论位高身贵,谁还能比得过王爷和侯爷?就想看着我爹硬吞委屈,更或者哪日粗衣麻鞋地进京领罪?”

  谷梁初不说话。

  冯锦也不怪弓捷远硬给自己戴脖枷,反而思索起来,“三十万两银子,从前北王只是北王之时自然非同小可,可如今皇上坐拥天下,还是什么大事?”

  弓捷远意外极了,“侯爷的意思是让皇上将这银子补给辽东?”

  “那不好吗?”冯锦说道,“军费都作何用?粮衣之外,不过兵甲马炮。晚给也比不给强。况且如今也没人想查辽东军账,只要填上,有记录在,谁还敢污将军贪墨?”

  弓捷远瞬即高兴,“皇上会给吗?”

  冯锦摇头,“国库无钱,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皇上不敢随便动弹。”

  弓捷远的喜悦一下散了,“那不白说?”

  “国库没钱就打私库的主意么!”冯锦却道,“本来这补偿的勾当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否则又是新账,老的还在那里挂着。”

  谷梁初和弓捷远一起看向冯锦,“锦弟的意思是从周案里挤出三十万两银子来?”

  冯锦点了点头,“周阁珍没什么钱,贪下的东西都去打点铜矿了,折不成现银,可若硬折硬算,那铜矿总值六七百万,时樽和范佑虽说远不如他,三十万两却是容易事情。还有宁家张家和陆续牵扯进来的那些大商户呢!这些钱充回国库也不能干放着,必然要拨给四方军马和天下造设,还弓将军一些算什么呢?”

  “那不便如侯爷所说,”弓捷远心虽振奋,仍然明白关窍,“成了新账,老的还挂着吗?”

  冯锦继续点头,“所以说得想法子调调步骤,不能全都充回国库。”

  谷梁初轻皱眉头,“此事太难。六部九卿皆都牵涉进了周案,皆都双目瞳瞳,根本就藏不住三十万两。”

  “我只说不入国库,”冯锦又道,“也不曾说私藏。抄家罚没之军都是皇帝的京营亲军,他给尚川多少还不随意?此事只需皇上首肯,其余都非难事。”

  “他怎么会首肯呢?”弓捷远有点儿着急,“本来就忌惮我爹,总是不放心辽东兵权。”

  “皇上理了几个月的政了,”冯锦缓缓地道,“早就感受到只手遮天等于独力支撑,累死难求个全乎的滋味儿了。辽东要紧,他也寻不着人替掉你爹,如今又有了钱,只要觉得还了此账有益于国应该不至于太吝啬。但这个有益么,需得怎么令他觉得,却需费神思考。”

  谷梁初好看看他,“孤与锦弟早在一条船上,有事不必兜绕,直说便是。”

  冯锦便不装傻,“王兄不是养了许多外士和内臣么?周案已尽尾声,他们再不动作,抄罚的银子便真入了库了。到那时候神仙也没办法无账划出。”

  谷梁初闻言用虎口卡住下颌,思考起来。

  弓捷远吃惊地看他,“你还养了许多人么?”

  不是只有二十四个暗卫吗?

  还是柳犹杨收来的。

  谷梁初捏捏他的手指示意回头再讲,然后对冯锦说,“孤且安排安排,锦弟这几日紧听着些朝上动静,酌情相帮。”

  冯锦点头,“我也只能见风使舵,并没别的能耐。”

  宴毕二人各自回府,不过一个时辰,谷梁初又到了弓捷远的房里。

  弓捷远早已等得焦急,见着他就扯着问,“如今殿内站班的人都能数得过来,你爹只愁使唤,你竟还有暗藏着的?快些说说是谁,我认得吗?可是尚川?”

  谷梁初摇了摇头,“尚川和白思太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暗藏?”

  “到底是谁?”弓捷远着急得不行,“你这人也没强悍能干的外祖舅舅当官,虽曾陪伴北王出过几次征,顶多认得几个武将,比如卢极之类,但我听侯爷的意思这次要用到的肯定不是这种,到底能是哪个?”

  谷梁初叹息了下,“是孤小瞧了冯锦,好在他暂且是友非敌,否则定然坏事。”

  弓捷远简直就要蹦跶,“再卖关子我要喊了。”

  谷梁初给他猴急的模样逗得不成,“那就喊么!何必还得找个理由?孤最喜欢听捷远喊了。”

  弓捷远气得直用拳头砸他的手臂,“快点儿快点儿。”

  “柳大人那年殿试获了状元,同时得了一个特别赏识他的朋友,这人名叫孙霄,你认得吧?”谷梁初终于说道。

  弓捷远的眼睛瞬间放得老大,“你说的是通政使孙霄?”

  谷梁初点了点头,“正是孙大人。他是那年殿试的三名探花,仕途却比状元榜眼都要如意,不过是因为更肯隐忍。”

  弓捷远惊不能言。

  谷梁初竟然有个三品大员的暗棋,却能始终隐而不露。

  “你莫这般。”谷梁初习惯地抚弓捷远的后脊,“咱们能联络的只有孙大人而已,他并非赏识孤,也不与师父交好,就是与过世的柳大人投契而已。”

  “那柳大人当年被贬……”弓捷远终于正常说话。

  “他远在临江府,知道消息之时木已成舟,况且当年他亦官微言轻,轻易出头不过赔上自己。”谷梁初缓缓说道。

  弓捷远不想纠结过去了,那没意义,只是问道,“你打算让他怎么动作?”

  “他非寻常下属,孤不能具体吩咐,只将意图告知,剩下的事都看发展。你不能入殿早朝,明日起留心动静便是。”谷梁初告诉他说。

  “明日?”弓捷远一脸不可思议,“只分开这么一会儿,你就安排妥了?”

  “孤是足缠镣铐之人,”谷梁初的神色甚为平静,“凡事都不能亲办,只需给个意思,还不简单?梁健已经送出信儿去。”

  弓捷远给那“镣铐”二字刺了一下,忍不住地心疼,琢磨琢磨才说,“我也干不得什么,二十四卫都留在将府当护卫也可惜了,你还是将师兄唤回去用,他比梁健目标要小,且更稳妥。”

  谷梁初摇了摇头,“郭全需与你熟悉起来,梁健也需全面接手孤的事情。”

  弓捷远不甚明白他的意思,“师兄与我也熟悉了。”

  谷梁初伸手把他拉住,目光颇有一些恋恋不舍,“还不太够。”

  弓捷远蹙蹙眉头,刚想再说。

  谷梁初伸指捏住了他的双唇,错动着玩,“别只问孤,后面会怎么样,咱们一起看着便是。”

  弓捷远不吭声了。

  这话就是后面还有变化,如今这般,并非朔王爷心中理想。

  翌日早朝弓捷远一点儿都不溜号,专心听着殿内动静。

  亏得他耳精,殿内殿外又很肃静,清晰听着谷梁立先问了北疆封赏之事,等着兵部和吏部的两位首官答复完了又问尚川和宋栖黄河岁修之事,嘱咐二人务必抢在真正的雨季到来之前排除水患,说什么也不能在新朝刚立的第一年里发生涝灾而使民生涂炭。这事讨论良久,其中许多弓捷远不甚明白的东西。宋栖大概也不怎么懂,因此说得少听得多,几乎都是尚川侃侃而谈。

  虽然难明全部,但听这个尚川说得头头是道,弓捷远心中还是非常佩服,暗赞他是能干的人。

  去了周阁珍范佑等人的朝廷似乎不太坏了,许正虽然滑头了些,尚且不算奸佞,剩下来能说话的也都心有社稷,即使各有打算,毕竟不会再做拆屋毁墙的事。

  谷梁立也不昏庸,他很认真地听尚川说话,遇到不明白处就打断了询问,非得抠到底子,而后再抛话头继续谈论。

  将近一个时辰,黄河的事终于结束。

  谷梁立有些疲倦,便想撤朝。

  谁知刚做一篇高论的尚川竟又上前半步,继续说道,“计划安排得再好,没钱寸步难行。皇上既知国库空虚就得帮忙寻找渡艰的法子,如此微臣才有底气办事。”

  这话显然不是说了一次半次,谷梁立不胜烦恼地道,“如何渡艰不该是你想的事情吗?动不动就拿言辞来逼迫朕,能有什么用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尚川不卑不亢,“臣是新妇,做不出饭来自然要找公婆想办法。”

  谷梁立给他气得笑了,“你倒不怕公婆将你休了。”

  尚川一本正经地和谷梁立对嘴,“未犯七出之罪,怎可随便休弃?”

  谷梁立不耐烦道,“还是要卖周阁珍那个铜矿吗?朕想过了,堂堂朝廷,拿个贪官之赃,大张旗鼓地与民商做交易,也太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