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85章 凌厉语慑凌厉爷

  匡铸刚刚下朝回府,言说身子不大得劲儿,其子匡旋跟着进了他屋,自己不换官服,先帮老父更衣,同时嘱咐,“天气骤然热了,更比寒时还难将养,父亲若觉心里烦恶,千万不要硬熬,早早便对皇上明言,儿子才好近前照顾。”

  “这把老骨头早晚是扔,”匡铸非常烦躁地哼,“累死热死倒比气死了好。”

  匡旋听了这话略微有些无奈,“不想这个尚川竟是来磨父亲的克星。”

  脱掉外袍,匡铸觉得爽利了些,重重坐在椅中,“老夫一时爱才,也是报应。”

  匡旋眼见父亲仍旧面红耳赤,喊人送凉茶来。

  有个门人与侍奉一起进来,禀报地说,“尚大人来了。”

  匡铸闻言,接了凉茶在手,对匡旋说,“我要骂他,你莫守在近前听着。”

  匡旋便退出去,临走时候再次嘱咐一句,“父亲还是顾念自己身体,尽量稳着情绪。”

  匡铸狠狠皱了眉毛,“去吧!”

  尚川没有回家就直接过来匡府,身上也是朝服,进得厅中,眼见匡铸面沉似水地坐在椅子里不瞧他,心中稍微忐忑,施了礼后尴尬地道:“老师唤我,未敢耽搁。”

  “老夫倒不想唤!”匡铸把喝了一口的凉茶顿在案上,声音冰冷地说,“可惜没教出来好学生,皇殿之上也敢乱甩脸色,再不当面劝劝,怕会当面抗君大逆不道,损了自己不太可惜,更要连累别人。”

  尚川有点儿心虚也有点儿不服气,“并不敢甩脸色的,只是没控制好心情……”

  君在他的心里未必多重,道么,尚川也不觉得自己逆了。

  “你是什么人?”匡铸厉声截住他的话头,“堂堂户部侍郎,比我只低一品,自个的心情都控制不好,还能做什么事?尚川啊尚川,你也不看看身边站着的都是谁?上面坐着的人又是谁?当了几天的大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竟要身轻如燕了吗?倘若天子震怒,你死你活不用在乎,户部的事,朝堂这些责任,也都不用管了?”

  尚川虽然倔强,也知心疼长者,微微垂了头道,“天气炎热,老师且消消气,尚川好好听骂,不用太急责备,看伤身体。”

  匡铸闻言越发恨他,伸指点了好几下,“你若怕我着急生气,昨儿那些表现且先不提,今日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好样子。只沉着脸,黑金刚似地在那儿杵着,皇上当看不见,你老师我能够若无其事?这一个朝当真如立滚木,脚下站不稳的。”

  尚川闻言越发心疼一些,愧疚更明显了,“是我混账,奈何心里实在不痛快……”

  “周阁珍已经枭首示众,现在还挂在城门口处曝晒,来往军民皆能看着他的脑袋怎么在烈日下干瘪发臭,你心里痛不痛快?”匡铸问他。

  尚川没料到匡铸会说这个,结巴了下,“那自然是痛快的。周阁珍乃国之硕鼠,佞臣贼子,作恶太多。”

  “作恶太多。”匡铸点了点头,“临死都要害你一把,让那公孙不辜把你抓进宁王府里关着,差点儿没有饿死,并不为了私仇,只想要挟皇上,实在太坏。可他落罪,有你尚川的功劳没有?”

  尚川稍显怔然,“自然没有。老师的意思是尚川不该与弓挽敌对,因为他曾救了我么?”

  “老夫不提他当庭救你有多危险,”匡铸越发无奈,“只说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有那么坏,心无庶民只要钻研,非得去迎皇上的心?他在庭上与你针锋相对,出了殿门脸上都是笑容,为着什么?林行啊,人家才刚及冠,你给这样比着,还不羞愧?今日仍旧弄模做样,逼你老师打岔找补?我总教你,朔王荐你,弓挽前面官署提醒后又冒死相救,你自己也苦熬苦干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来,就为了到皇帝面前讨个死吗?这样就算有作为了?”

  尚川给他斥得口齿不畅,“弓挽确是我的恩人,尚川也希望他无坏心,可是为何……”

  “还是我教得不好。”话说到这里,匡铸的怒火终于稍微熄了,“总是自己不懂经济之事,听着你要减轻赋税也没及时相劝。昨日宋栖那样说话,老夫放在心里好想了想,也许真是咱们久在庙堂不知村屯间事,所以晚间特意让勤儿去请今年的恩科状元吃了顿酒。他家里还是乡绅呢,幸在少年直爽书生意气,又因为皇上的留心挑选,是个和谁都没甚瓜葛的人,所以还肯吐露几句实话。什么轻赋减税的利民之政,真是咱们的痴心啊!”

  “啊?”尚川完全没有料到,张口望着匡铸,有些傻了。

  匡铸不想再骂他了,“弓挽年纪轻轻,少贵而骄,原也不该明白这些。不是朔王就是宋栖教了他,然则不管如何,他敢当庭拂你的话,就是干冒皇上的忌惮的,很难得了。”

  尚川更不明白,“忌惮?皇上不该喜欢他吗?”

  “一次顺意就喜欢人?”匡铸又皱起眉,“林行,你的脑子别只用在计算上面,旁事也多思忖思忖。皇帝都是什么心肠?弓挽总是这么敢说话,能不遭忌惮吗?但有一个不好就是杀身之祸。若非如此,你今日做那无知蠢态,老夫着什么急?”

  “那……”尚川又道,“朔王……或者宋大人怎么不压着他?”

  “一则他这性子压不住,”匡铸有些忧虑地道,“老夫听闻为了救你,他与朔王曾经好生了气,近日刚刚有所缓和。二则么,这个朔王是个行棋之人,为了赢面,大概不会顾惜棋子。而那宋栖,自己都是丢官的性子。老夫实愁,犟货全都凑在一起,怎生是好?”

  虽然是被骂着,尚川却又忍不住笑,“那小弓挽也还罢了,宋大人和学生都是长在老师身上的人,确实该愁。”

  匡铸狠狠横他一眼,“我这里闷得胸口如泼沸汤,你倒还笑,气死了老师很有脸吗?”

  尚川马上不笑,“尚川愚蠢,以后必然谨慎。只是做官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没法子替百姓说一句话,学生心里也苦。生如蝼蚁,何时能得喘息?”

  “那个孩子怎么说的?”匡铸略静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道,“唯有国强才能民富,此路固然漫长,但他那句质问却也捶在了老夫心上——要咱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用的?尚川,治国倘若恁般容易,你我也就不用拼力位极人臣了。”

  尚川垂头思索半天,想明白了,“回头我给弓郎中道个歉去。”

  匡铸摇了摇头,“到处都是锦衣卫,莫给自己再添戏码,也别给小孩子找麻烦,他终日与朔王那样的人周旋,不容易的。”

  既然说到这里,尚川又忍不住,“学生还是没大明白,朔王当日保我进入户部,自然为图后用,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就罢了,可说时机未到,怎么弓挽救我,他又不高兴呢?”

  匡铸的神情更沉下去,“都说了他是为了赢面不惜棋子的人。这个王爷样样像他父亲,做事总要最大利益。既然明知皇上要保宁王,怎会当面去惹不痛快呢?弓挽看着只是弓挽,当时却是朔王府里的司尉,竟敢任意行事,别人不会觉得受了他的指示?自然要生气的。好在有了北疆一战,皇上消了火,他也暂时放过了弓挽。”

  “这么说我还当真欠了弓挽一个大情。”尚川叹道。

  “不这么说人家就没救过你?”匡铸可怜自己总得和这个糊涂蛋打交道,“只是和你说说铜矿的事,你就当众骂他过河拆桥,可给了皇上死死盯住他的理由。”

  尚川再次垂下头去,“老师指点指点,可补救得?”

  “你离人家孩子远些,”匡铸只能说道,“莫总红眼鸡似地盯着吵架就是好的了。他爹在辽东当农夫盐夫穷兵头子,经年风吹日晒没府邸住,也够可怜。大祁的安宁靠着他呢,咱们莫再欺负人家儿子!”

  尚川彻底不吭声了。

  匡旋瞄着管家送走了尚川,又回厅里来扶父亲。

  匡铸说道,“这回可是给他细细摆了,下次要再犯浑,老夫是没力气管了,你就偷着扯进角落使劲儿给他两计耳光!”

  匡旋听得笑了,“实把父亲气得狠了。”

  匡铸咳嗽两声,“我在你们兄弟,加上勤儿这孩子身上都没用他那些力气。当日也是瞎了眼睛,会算点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非把这个直驴弄到眼前生气。”

  匡旋温言劝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尚川确实不够机灵,却也真的正直。敢能什么都不顾忌的人也不好找。”

  “月满则亏。”匡铸再次想起弓捷远来,又咳嗽下,“总该有人劝得住他!”

  匡旋但见父亲只是咳嗽,不由想起事情来,“马上就是您的花甲寿了,皇上几次与儿子提起,要我主动向朝廷提起奏请,准开宴席。”

  匡铸似想阻挡,转念想想,又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朔王爷从北疆回来之后就又成了皇上的好儿子,动不动就被唤进宫里说话。

  前一段聊的都是北疆细情,今日换了话题。

  “税的事情,是你告诉弓挽的么?” 谷梁立也不拐弯抹角。

  不好抵赖也要抵赖,谷梁初否认地说,“朝政之事儿臣岂能与人妄议?最近也没怎么遇见他,只在端午那日于太后那里碰了一面。”

  谷梁立竟也点到既止,“他脑子快,舌头也挺好使,是可用的。却得用得巧妙,才能不坏事情,你多琢磨琢磨,莫只感情用事。”

  谷梁初马上就应,“儿臣谨记。”

  “朕十几岁便即上马杀敌,却只负责卖命卖力,总是说了不算,二十六时才算首次握着兵权,”谷梁立接着说道,“比你现在还大了些。那一战的功劳不比你在宣府这次的小,又怎么样?没两年就了藩,府丁都不许多养。有事时候得和都指挥使们一起出去厮杀吃苦,没事儿了,人家还要帮你爷爷看管着朕,想打个猎都得许多章程,没个自由。这些都是苦楚,也把朕的脑子熬清醒了。开武皇帝儿子众多,小的时候个个都疼,长成人了未必还动心肠,朕要保住全家只能走这条道。如今你脚下的都是宽路好路,除了朕也没谁敢加约束,时间久了未必有益,切不可心生骄傲,凡事多想一想,都需如何开端,怎么了局。”

  谷梁初听出皇上心里确定了自己和弓捷远的关系,未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