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20章 遭顶撞皇殿劈儿

  谷梁初刚刚得知吕值被杖毙于外庭,宫里就来了人,要朔王爷立刻觐见,不容分毫耽搁。

  他第一次那么没底气地去乾清宫。

  事情该是捷远做的,自己却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也就没法想好如何搪塞遮掩。

  好在气恨难消的皇帝并不多绕圈子,见着儿子当即冷笑,“朔亲王爷真够厉害,养的狗儿都敢蹿到朕的身边来咬人了,真真不能小看的啊!”

  谷梁初虽不知道细节,却很抗拒“狗儿”这种蔑称,因此既不肯露吃惊也不愿意惶恐,只是淡淡地道,“儿臣不懂父皇意思。”

  “你不懂?”谷梁立忍了一个下午,几乎要忍炸了,目中闪着雷电胸内憋着响雷,“你是好儿子。亲爹就差累死在朝堂上了,你还在那儿自挖城墙!这个大祁,这个皇宫,朕死了能带走么?吕值就算了,一条贱命,可是朔王哪里都能动得手脚,靠那小细脸子,宋栖这般直货都笼络去!初儿,你急什么?朕还真能活一百岁?”

  谷梁初的神色仍然异常冷静,“儿臣还是不懂。父皇确很操劳,所以更需珍重,不可胡乱动气。”

  “你敢说朕胡乱?”谷梁立看清儿子不是平素恭顺模样,气恨更烈,“朕也不用给你留脸了。这就明知会你,大战当前,宋栖得用,那小弓挽留不得了,看在他伺候过你,也是功臣血脉,可以保全性命,送去南京看守……”

  “不行!”谷梁初未等谷梁立把话说完,立刻打断。

  谷梁立险些憋着,几把深目也瞪平了,“你说什么?”

  “儿臣说不行。”谷梁初声调不落,但却字字清晰,“儿臣说弓挽不能动。”

  谷梁立简直怀疑自己是累晕了,所以出了幻觉,不由转眼看看身边倪彬,见他只是垂首敛容不敢来看自己,方知谷梁初的顶撞不是他的臆想,神情越发阴狠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谷梁初,“你再说一遍?”

  谷梁初毫不畏惧,抬目看住尚未脱掉朝袍的父亲,认认真真地说,“启禀父皇,弓挽已是儿臣的人,如妻如亲如肌如骨,势必死护!”

  谷梁立被气笑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发懵似地疾走几步,而后又抬脚踢倒了殿心里的香炉方才找回神智,“好个如妻如亲如肌如骨!谷梁初,你忘了自己是谁吧?你的那些骨头都是朕赐予的,还敢跟朕说什么死护?今就剥了拆了,倒要看看看你是如何死法!”

  皇帝气势汹汹,谷梁初却不为所动,仍旧说道,“父皇先拆儿臣,且要拆细一点儿,但有口气,还要护的。”

  谷梁立勃然大怒,抬脚就踢过来。

  谷梁初挡也不挡,生生吃下。

  皇帝也是半生驭马的人,腿极有力,虽踢不死成了年的朔王,下了力气的脚也将儿子踹得身体一晃。

  倪彬连忙抢上来拦,“皇上息怒!王爷,君父如天,你不要糊涂。”

  “君父如天,”谷梁初站定身形,吸了口气,而后点头,“这话固然没错,弓挽却是谷梁初的性命。公公说,应该先要命啊还是先要天啊?”

  倪彬都被他给弄傻掉了。

  谷梁立指向儿子的手也颤起来,“你都不藏着了!不装相了?”

  “父皇藏着了吗?”谷梁初豁出去了,直直看回谷梁立,“儿臣同弓挽的事情,父皇不是早知道了?不是让汤指挥使来提醒了?不是用来震慑边将,羞辱弓总兵了?”

  “你……”谷梁立气得胸膛都涨起来,“你连颜面都不要了……朕还指望你能自知羞愧……这般厚颜无耻,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寄望于你,是朕痴心,蠢透了的痴心!”

  谷梁初半步不退,“有负父皇期待确是儿臣之罪!自知羞愧这种事情并没有的,永不会有。”

  谷梁初咔嚓咬裂一颗臼齿,猛地推倒拦在身前的倪彬,再次蹿到谷梁初的面前,当胸又是一脚,“朕就成全你这风流,杀了你俩一起去做多情鬼吧!”

  谷梁初不躲,也不摔倒,仍只晃晃,而后马上正直了身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皇自然能要儿臣的命,要杀弓挽也得亲自动手,别个敢碰,本王必粉了他!”

  “朕先粉了你!”谷梁立登时失了理智,狂风般地刮上殿墙,拽下封在那里的战刀,一把撸了刀鞘,提刃就朝儿子冲回来。

  倪彬吓傻眼了,不及劝阻,合身扑上,懒腰就把谷梁立给抱住,用尽一切力气朝后顶他。

  “让开!”谷梁立厉声喝斥,“朕要这无父无君的孽障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地纲常!”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倪彬拼力喊道,“万万不可!因气伤子,来日是要后悔的啊!

  王爷……”他已老迈,只这几下便已气喘吁吁,“快向皇上认错……”

  谷梁初岿然立在原地,“儿臣有罪,无错!”

  谷梁立没心神了,反肘撩开了倪彬,劈刀砍向谷梁初。

  他甚高大,倪彬便站直了也够不到他的肩膀,根本就拦不住,眼睛追着挥出的刀,只见亮刃已朝谷梁初头上劈去,吓得高声惊呼,“啊!”

  到底亲生骨肉,眼看刀锋将要砍上一动不动的谷梁初的脑袋,凶神恶煞的谷梁立面肌猛抽,终归下不去手,刃口及时横了,贴着谷梁初的头皮扁削,一下砍裂了他的金冠。

  几缕黑发飘散于空,缓缓落在殿砖之上。

  倪彬身子一软,瘫在地面。

  “跪下!”谷梁立怒火如炽,暴声喝道。

  谷梁初跪了下去,面色仍旧冷冷。

  “你还死不死了?”谷梁立厉声问他。

  “儿臣从不想死。”谷梁初缓缓地答,“只要弓挽能好好的。”

  “王爷……”倪彬又喊。

  谷梁立咬牙切齿,抽刀再劈谷梁初的面门。

  这回倪彬终于来得及了,他像磙子般地扑了过去,紧紧攥住那柄钢刃。

  这第二刀缓慢多了,谷梁立给儿子留了闪躲的时间,谷梁初却没躲,刀刃立刻割翻了倪彬的双掌,筋皮尽翻,血肉横飞。

  谷梁立也怔住了。

  战刀哐当落地。

  倪彬跟着倒下,剧痛之下,身体打起了不住的冷战,“皇上,气怒之下伤着至亲,终身痛悔……谁能替得?这么些年,可有一刻忘了何辞……啊?”

  谷梁立听了这话,噔噔倒退了数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甚高,甚亮,却无半分欢愉痛快,反而近似嚎哭。

  身材魁伟的中年皇帝跌跌撞撞地奔到椅榻之前,双臂撑住上面软垫,俯身瞪着锦垫上的花纹,一时间心灰意冷,彻底没力气了。

  跪在地上的谷梁初马上挪到倪彬身边,垂眼观看这老太监的伤势,动容,却不动心。

  他很知道倪彬此举七分为替谷梁立解围,二分要显己忠,只有一分半分是因自己。

  一分半分也难得了。

  撕乐袍子缠住倪彬的腕,暂先缓住汩汩的血流,谷梁初想喊人来。

  “王爷……”倪彬已经痛不可当,仍嘶声道,“不能随意呼唤……这是皇家私事,不能张扬……劳烦王爷亲自走上两步,去叫汤指挥使过来吧!老奴无事……皇上龙体……”

  谷梁初抬眼望望谷梁立兀自弯在龙榻前的背影,起身出去。

  他在廊中站了良久,耳中听着汤强带了两个贴身的人声息甚低地送出倪彬去,半晌又返回殿,压着嗓子同谷梁立说了好一阵话,再过了会儿出来寻到自己,苦恼而又恭敬地道,“微臣送王爷回府吧!”

  谷梁初拔腿就走,“不必劳烦。孤去将军府。”

  汤强不怕劳烦,紧步追他,“那也换套衣衫才是,今日情形不可露给外人。王爷莫怪汤强多嘴,皇上难道不是王爷的亲生父亲?真的不重要吗?”

  谷梁初走得甚急,“亲的。重要。孤也不怕为父所用,皇上若是弓涤边,孤若是捷远,质给人去也会心甘情愿。南京二年如在监牢,孤未悔过,那时死了便是大孝,没有今日这场动静。可是父皇准子称孤,还说什么寄予厚望,就是不肯给留一个所爱,只把亲儿当成没心没肺没情没分的牲口看,这是什么慈心?孤若事事都遵他命,当真不用厚望。若动弓挽,皇家就没谷梁初了,倒也不必非得劳动父皇亲自来杀,指挥使把这些话回去禀明白吧!”

  汤强无言以对地将谷梁初送进王府换衣服了,硬着头皮回去奏禀,一五一十地复述了这几句话。

  谷梁立已经筋疲力尽,歪在榻上瞪眼睛听,良久方才苦笑一下,“他倒敢提南京。”

  “皇上。”汤强只好倾力解劝,“自古无仇不成父子,家家都一样的。朔王爷有本事,哪会没性子呢?他这是……这是养久了人,实在舍不得那个弓挽……少年家的总是这样,免不得……管多生气,还是子嗣重要,皇上就宽纵些,王爷慢慢会知愧的……千万不能暴炭焚硝两下齐炸,那般损失……为个弓挽,很不值当……”

  谷梁立缓缓呼了口气,语气变得悲凉起来,“汤强,朕这般起早贪黑地殚精竭虑,图什么呢?千秋万代?你看看……”

  汤强继续劝他,“倔子未必不孝,皇上别忙伤怀,朔王毕竟姓谷梁的,身上流着皇上的血呢!他非得要宠住个把人,也是尊贵气息,皇上就当疼孩儿么!”

  都指挥使要比倪彬脑子简单。

  换了老公公不会这样劝说。

  朔王要宠的人在与宁王抗衡,当爹的,疼谁不疼谁呢?还在朝堂上面使脑筋耍聪明,把谁都当傻子,好放过吗?

  谷梁立沉吟良久,“可那弓挽到底不是娇妻美妾,只是没个消停,不能总留着他。罢了,朕先去看看倪公公,今日的事且捂严实,不准外面的人知道。后面再怎么做,容朕思忖思忖再定。”

  风停波缓,谷梁初见到弓捷远时从容而又淡定,心里也急起来——刀都拽出来了却没继续降罪,也没有露幽禁看管的意思,皇上必在紧锣密鼓地安排后招。

  自己也必须得紧锣密鼓地琢磨后路。

  捷远得走了。

  只不能是南京。

  谷梁初在南京也有一点力量,可那力量实在太微,挡不住许多张肥壮已久的血盆大口。

  他的雄鹰得飞啊,不能落到一堆腥气冲天的巨兽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