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65章 唬奸恶知前晓后

  谁都爱向信赖之人表露软弱,孩子这是真对自己的天赋没有自信。

  弓捷远非常耐心地道,“世子还小,第一不要妄自菲薄,所谓闻道有先后,达者未必就是先闻之人,什么都怕肯下功夫。再者这话后面还有半句‘术业有专攻’呢,自古文臣武将同辅家国,文治武功同等重要,世子将来做郡王也好,做太子做皇帝都好,既非开国臣君,一定就得身先士卒骑马持锐地平定四境吗?那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用?老天让你做个皇子皇孙,运筹帷幄怎么不是大作为呢?况且弓挽哪是什么天资过人之辈?焦指挥使是不知道我更小时候多难养吗?闲着你们再多聊聊,很快就露馅儿啦!如今更是成了灯烛,出门就得扣个罩子,怕风吹灭,连你这般小孩儿都紧张我,又怎么样?不能好好活了?我有多久没骑不系了呢?如今却不觉得耽误。总是什么都是有份有时,强求不得,唯一可坚持的只有心劲儿而已。”

  谷梁瞻不由往他身边靠靠,“心劲儿是种什么东西?”

  弓捷远认真想想才说,“不同的人不一样吧?我爹是谋生灵安宁,我是想退外敌欺侮,你父王大概是要国家政通人和,世子呢……得你自己琢磨清楚。”

  谷梁瞻一时没有出声。

  离他不远的步承通也没出声, 瞳仁里的阴戾却减轻了,若有所思地站着。

  不知是登州卫的水米养人,还是谷梁初和弓捷远实在宽仁,宋设已被审了几轮,身上膏脂还没卸掉,只有神色里的肥吏威风瞧不见了。

  看到弓捷远的步车被推进来,这位混迹大祁的胖杜鹃眼睛立刻直了,大概是没想到那么近距离地炸了一身乌血之焚的人还能活命。

  弓捷远盯着宋设看了一会儿,虽不居高临下,气势却很压人,声音沉沉地问,“便是易巢之子,到底是大祁父母将你养成人,当真比不了一点儿血脉上的生育恩吗?他们只是黎庶之身,到底有何罪过,要遭狼子反噬?”

  宋设听他已全清楚自己底细,先打个颤,而后强自笑道,“参将大人何必再说这些?我落囹圄,还能有命活吗?”

  “直接杀了太便宜你!”弓捷远料到他会如此,仍冷冷道,“冤了那些枉死之人。来啊,带九鬼小樱!”

  九鬼小樱被搡进来。

  宋设娶她虽为行间谍事,然则秉性好色,又很喜新厌旧,遇到会狐媚的年轻忍者哪会只尊重着?还没腻歪够劲就都被捉,此时一眼看见曾在怀里百般婉转的人儿顶个光头,心神大震,脱口唤道,“慧儿!”

  九鬼小樱生小就受非人调教,本就不太正常,这段用多了些索供的药,神志总给真的假的反复折磨,后来又被海战时的情景给刺激到,此时竟有三分疯意,见到宋设立刻没头没尾地嚷嚷,“炸了!都炸了!大名那些船……癫痴没有运过来啊!好多人,好多人淹在海水里面,都烫熟了,我闻到了肉味儿……”

  宋设不晓海战的事,给她这副模样吓得毛骨悚然,人被绑在刑架之上仍旧徒劳闪躲,“你说什么乱七八糟?”

  “仙人们也被炸了!仙人说的……”九鬼小樱语无伦次,根本不懂解释前面的“仙人们”都在船上,后面的“仙人”是谷梁初捉回来的俘虏,她在大祁的海船上见着了那个人,惊闻癫痴之船悉数焚毁之后更觉大势已去,脑子使劲儿糊涂起来。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宋设实在躲不开九鬼小樱,只能又惊又惧地吼。

  弓捷远不搭理他。

  谷梁初也将步车后挪一挪,冷冷看戏。

  九鬼小樱伸手扳住宋设脑袋,不准他躲自己,忙忙追问,“雨灵呢?她去哪儿了?你见没见?快让她去报信,让咱们的船回去,都回去。从前探得不对,他们有像小炮样的火弹,大名的船敌不过的,快跑!”

  这人已经混乱,倭船都覆没了,她还想着通风报信。

  宋设闪不开她的上下其手,这时早就没了任何情义,忍无可忍地喊,“你别发疯!她去蓟州城了。到底在哪儿只有你们知道。”

  九鬼小樱闻言丟下他就往外走,似想去找那个“雨灵”。

  谷梁初扭头看看门口处的郭全。

  郭全心领神会,伸手提住九鬼小樱,去另外的监室问情形了。

  弓捷远自己推着步车向前,问宋设道,“四房妻妾,只剩一个九鬼小樱。你的原配老婆还生下了儿女,事发之后一并毒死,都是自愿的吗?”

  宋设只管惊惧,一言不发。

  “我猜你在这里长大,”弓捷远幽幽地说,“这些年一直忙着谋害养家和买官搜刮,还要娶妻纳妾递送情报,身上却没像样功夫,并没机会亲见那个什么大名,为他落到这个地步真甘心吗?”

  宋设终忍不住,看着弓捷远说,“我闻你在朝中有人,难道天天见皇上吗?还不一样为他卖命?做谍也好,做官也罢,都是由头而已,找个倚仗好谋生呢!我既然是大名的治民,为他办事理所当然。”

  “哦,”弓捷远了悟地道,“原来你只不过是想做墨吏,仗着族人能更容易一些而已。如今做了囚犯却如何呢?”

  宋设没自婴幼之时便受忍者教育,即使妻子儿女都没有了仍旧贪生怕死,绝望是绝望侥幸是侥幸,二者互不干扰,听弓捷远这样问他,立刻就说,“你要我怎么样?所做所图皆已供述过了,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供全。”弓捷远缓缓地道,“盐课司关系民生国税,登州也是极紧要的海卫,你便有钱,轻易就能捐得这里的大使?具体都是怎么做的?想要不受苦楚便好好讲。”

  宋设不由叹气,“参将既管海防,操心吏治的事做什么呢?蓟州周氏已经获罪,我也不怕实说,当初就是走的他家门路。”

  弓捷远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里必有他家的事。可那周氏富贵已久,你个渔家之子靠甚能得他们青眼?可是替他卖火药吗?”

  宋设大惊,“你怎知道?”

  弓捷远不搭理他的问,只蹙眉道,“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是如何做的,过程之中都同什么人在联络,往你母国和那李氏王朝都是怎么运送,各关卡处都有什么人在接应,共计数目还有获利,乃至其它细节,不管谁倒了谁还在,只要你知道的全都说与后面审问的人。我这几日专盯你的供看,条理清楚就有命活,如若不然,九鬼小樱什么样子你也亲眼见到,咱们还有更厉害的,且试试么!”

  宋设悚然望他,半晌儿才说,“我已到了这个地步,还瞒什么?”

  弓捷远不再瞧他,示意谷梁初推自己出去,回到院里透了透气方才略无奈道,“只这一会儿我就累了。当着这种东西委顿着身子不好,你和师兄审吧!周家张家虽获罪了,经年之创必有腐肉,趁这机会都剜掉了也好,也让那俩小国知道大祁的墙不是容易挖的……咦,九鬼小樱说她大名姓织田啊,怎么之前那些火药却是卖给足利家的?”

  谷梁初径直进屋,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你先歇着,这些都放我们去管。”

  “唔!”弓捷远实在太亏气血,海战之时全靠一片忧急之心硬顶,这几日里气血渐缓反而更易倦怠,只跟宋设动这一会儿脑筋就挺不住,眼皮很耷拉下去,“我稍歇歇,等下还得喊起,去问那个倭鬼仙人……”

  谷梁初听他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边讲边睡过去,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好好替他掖了被角,悄声嘱咐弓石不要随意惊动,等自己出去安排一圈回来再说。

  就这样问了歇歇了问,弓捷远虽虚弱不堪,赖他是个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前后底细,许多别个想不到的事情还都靠他一点一滴弄清楚了脉络。

  朔王在理蓟州军务的同时认真写了奏折,专派一骑送回燕京。

  锦衣卫们见是谷梁初的来信,不敢怠慢,即刻承呈到御案之上。

  谷梁立展开儿子笔墨细细看过,粗浓双眉缓缓皱起。

  倪彬也不敢问,眼见谷梁立离了御案,在地中间来回踱步,下意识地盯着他的靴尖。

  谷梁立总算站下,吩咐他说,“叫匡铸来吧!”

  国有叛乱,匡铸连日都在兵部守着,生怕误了任何军报,因此皇上一召很快就到内宫。

  谷梁立把谷梁初写的东西递给他看。

  老大人一目十行,随即就震惊道,“王爷竟然亲自出了远海?这也太冒险了,实在令人后怕!”

  “竟需三卫合力!”谷梁立说紧要的,“看来东倭之患也是不能轻忽的了。匡大人,咱们总想四境安稳,如今看来却是痴心妄想,按住了这儿那里又起来啊!”

  匡铸沉吟地道,“大祁疆土广阔,诸多邻国,自然要受觊觎,只是接壤之邦蠢动蠢动也就罢了,东倭隔洋跨海,还有这等野心,实在可恶。”

  谷梁立仍皱眉说,“初儿素不虚言,倭族毒了弓挽不算,竟还想大批毒害朕的子民,其心之恶实在当诛,决计不能轻饶。朕拟传谕所有海城,全线制止倭人入境,同时加强海巡,不准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