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79章 骗恩赏自全圆满

  十日之后谷梁立果然就把弓捷远召进宫去说话,当皇帝的既要大度还要压人,冷眼盯着他磕完头后先施恩抚地说,“初儿总把你的毒伤挂在嘴上,到底恢复得怎么样啊?”

  弓捷远答,“回禀圣上,小臣侥幸借得天子洪福,服用起醒之后已大见好,没有性命之忧了。”

  “嗯!”谷梁立颔首道,“也是你自己的福气,谁知那个药丸真有大用场呢?只是恁般凶险之毒,合该安心休养,怎么又要勉力去战那些东倭匪寇呢?朕和匡尚书并没有逼。”

  “朝廷体恤。”弓捷远道,“然则小臣既领边将之职,就有守土安民之责,实在是那些倭寇太过逼人,情势所迫。”

  谷梁立仍旧颔首,“教训是该教训,也不用可着你一个人使唤。便是韩峻不在也该报给兵部,再遣身子骨没大碍的武将过去打么!有个带伤上阵的参将领头,确实能振军兵的心气,却也显得朝廷太无情了。”

  弓捷远知道他不要出些解释请罪决计过不去的,早已准备好了应对,当下便说,“并非小臣要演英勇,实在是军情紧迫刻不容缓。倭人阴诡,船压外海,其中一艘载着许多人毒,万一纵入大祁就是生灵涂炭之祸。朝廷自有许多精兵勇将,然则派谁过去都得熟悉个十天半月才能当真理事,弓挽只怕延误军机,因此不报擅专,虽是情急,自知有罪,恳请皇上责罚。”

  谷梁立当然不能真责罚他,便给自己接了梯子,“既是情急,怎么罚你?初儿督军蓟州,既是他同意的,也不当算擅专,朕不过是替总兵大人心疼孩子——他在辽东够艰苦了,厚雪孤城,雪髯伤躯,肩负重任诸多难为,只你一个儿子,也受这般大伤,心里如何会好受呢?朕也养儿育女,深知父母之心,又为天下之主,时刻体恤臣工。”

  弓捷远顺着他的意思磕头,“皇恩浩荡,小臣唯有叩谢圣上眷顾。”

  “海战已算扬眉吐气。” 谷梁立继续假惺惺说,“何必又潜一趟东倭?那可实在太冒险了。朕听说时,明明知道你已安全而返,仍然觉得后怕。也并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却是如何想的?”

  弓捷远就知这个皇帝不会半路完事,心里冷笑,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地答,“皇上既然不怪小臣的擅专之罪,小臣就想禀奏几句心窝子话。”

  “唔!”谷梁立看着他道,“你说。”

  “皇上疑惑小臣如何想的,”弓捷远略微抬起了头,不怕冒犯地看住谷梁立的眼睛,缓缓地道,“小臣想得十分简单,不过一句话而已。”

  谷梁立见他目光坚定,也顾不得计较他的礼仪,追问道,“什么话?”

  弓捷远铿锵有力地说,“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这是一代明君的意气风发和慷慨激昂,却被弓捷远给借了过来。

  用在此时恰当不过。

  谷梁立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也都听过,却被弓捷远这句回答说怔住了。

  天道好还。

  匹夫无不报之仇。

  是呢!

  不管东倭能不能为大患,泱泱中国,凭什么总给一个阴诡小邦盯着咬追着剜?

  弓捷远的刺杀不是严格意义的军事行动,却需极度保密,又该怎么上奏朝廷取得同意呢?

  他说得对,宋栖说得也对,怪只怪那个倭族大名不好好地在本土里养尊处优,非来祸害咱们的海疆,该杀!

  这位征战皇帝寻思半天方轻叹道,“你是国家的好男儿,然则此事到底是有许多不合规矩的地方,朕心嘉许,却不能赏,其间苦衷,弓挽能解得么?”

  弓捷远展颜而笑,倒把谷梁立给笑懵了,“明说不赏,为何如此高兴?”

  “皇上,”弓捷远略收恭谨,稍微放出些许儿女之态,“弓挽自然解得君王苦衷,但若想要听到什么‘小臣并不在意赏赐’的高风亮节,也是虚假。”

  “哦?”谷梁立更有一点儿糊涂,“这话什么意思?”

  “小臣行事自然有许多不合规矩之处,”弓捷远说,“可是皇上富有四海,身为天下共主,实在要赏也不是没办法的。”

  谷梁立察觉到这小将军想要拿捏自己,眸色立刻深沉了些,“朕不明白。你是算计好了什么?”

  弓捷远也不喊冤,更不害怕,又磕头说,“皇上圣明,臣是算计到了我主的仁心。圣德之君爱民如子,但有余力必要顾念黎庶之苦。去年户部尚大人曾请朝廷免去百姓之税,彼时国库空虚,并非佳时,如今南方已定,北元重创,西线平宁东倭畏首,又好收了一场夏税,大祁气血已足,何不补上一场大赦天下的广厚恩德?既全了更换年号的惯例也平了小臣前次干扰尚大人慈悲心肠的罪过,岂非好赏?”

  谷梁立万没想到弓捷远竟然敢跟自己明白提出这么大一个要求来,不由眯起深目,思索了好半天才说,“这些话冠冕堂皇,硬生生地给朕带了一个大高帽子,若是不准,朕就刻薄寡恩贪财无义,若是准了,不就是被你个小孩子圈哄住了办事?到底谁是君呢?”

  弓捷远又仰脸笑,“皇上是君,小臣是个无知莽夫,自然哄不得您。只是弓挽如今多近天颜,更受王爷恩待,多少能够猜到皇上的一些心思罢了。这些话小臣不说,皇上也早考虑到了,不过在定夺时机而已。”

  “这是更找罪顶!”谷梁立心里已熨帖了,仍旧吓唬他说,“朕白活了好几十岁,要被你个小娃儿猜着?”

  “小臣这点儿针芒大的聪明还是因为偷存了些不好宣之于口的狡猾念头,总想找个大靠山。”弓捷远说。

  谷梁立听出他在表忠,心里仍旧起了好奇,“朕未必是靠山,不过你偷存了些什么念头?话讲到这儿,可需实说。”

  弓捷远侃侃地道,“当日偷潜东倭之时,王爷曾经坚决反对,几乎要把弓挽强绑起来看管,他追问小臣为何定要冒这风险,弓挽言说只想讨个能放心休憩休憩的机会。海防如此,塞防亦是一样。我爹终身为将,时刻枕戈待旦,便再忠勇,何时是个头呢?他总惜武,更惜兵丁性命,舍防不舍得攻,然而便能守得一万年境土不失,那些爱滋扰的家伙总得不着伤根本的大疼痛,永远不会有消停的。等到他们的青壮儿郎再长起来,又会故技重施地驰马扰边,没完没了。要想谋个长治久安,唯使穷发之地尽为边户,剽悍之族划省受辖,不敢说能一劳永逸,至少两边的小民都能吃上几日安生饭了!小臣曾听白首耄耋亲口讲过,几十年内无大兵祸便可称之为盛世,皇上文治武功,必能令我大祁内民长长久久地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谷梁立被这番话说动了心,他早就有北征扩地的想法,苦于钱粮运输等事暂且未能实行,自然爱听弓捷远“唯使穷发之地尽为边户”的论调,立刻就问,“道理是这道理,然则伐土拓境岂会容易?需得准备多少兵马支持?你说得欢,怎么倒让朕免民税?”

  弓捷远铺垫到此再无不说之理,“皇上,贪弊不治,单指收取民税何时才能攒出来北征的家底啊?咱们这边拖时间,敌人不就得了休养生息重新强壮的机会么?既然不缺文臣武将使用,该重手时就重手么。小臣虽去登州不久,只逮着一个靠着周家买官的盐课司大使宋设就能管窥墨吏黑商们肚皮里藏着多少国家血水。之前永悦初立,确实不能大动干戈,如今四海方宁国库丰盈,正是宰杀年猪年羊的好时机了。南面那些老勋贵老世家们左右都反了朝廷一遭,皇上还有什么好姑息的?连着串地拎起来剖,全把肥油给捞回来,得顶几轮税的?只要民心思治国境之内就不会有什么大动荡,没法招兵买马,凭他们自己能造起什么样的反来?皇上何不趁此时机点了这些膏脂当辎重,去做想做的事?”

  谷梁里虽生了病,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些事情,只还没有想到应该依靠免除一场冬税来稳定民心上去,闻言如被辣通了般,忍不住就拍了一把御案,而后即刻反应过来,又唬脸说,“你想得多,倒把朕的事情都考虑了?”

  弓捷远早就准备好了应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臣无状,视君如父。”

  谷梁立本也没有过分责备他的打算,不过喊来吓唬吓唬,以全威慑。话已讲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不好再多装了,只是假持威严地说,“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免不免税,如何免法,朕自然会同重臣们好好商量,不会用国家要务当你的赏。前面说了,加官进爵定是没有的,若有别的想要,倒是不妨直说。”

  弓捷远立刻见风使舵,“那就恳请皇上准许小臣留京调养的同时不交参将职责,还管青登细务。”

  谷梁立点了头说,“这倒是句上进的话。朕回头跟尚大人透个旨意,准你孤骑往还,不必时时请批。怎么样?这算赏赐不算?”

  弓捷远痛痛快快地磕头说,“弓挽叩谢圣上隆恩。”

  谷梁立满意道,“你那视君如父的话,可当真么?”

  弓捷远没有起身,仍在地上匐着,“为臣子者忠君爱国,弓挽因得王爷恩遇,面对皇上还多一份私情,这话不敢别处乱说,皇上圣明,小臣也不敢欺瞒。”

  谷梁立凝视了他半晌儿才说,“朕什么都不缺,唯嫌子嗣稀少,膝下荒疏了些。初儿总是要替朕做些大事情的,时时正经,不好太过亲密,你能替他尽尽孝道也好。瞻儿甚喜爱你,朕就把孙子交给你了!”

  明晃晃的接纳,弓捷远此来没贪这个,能得到谷梁初他爹的认可仍旧高兴,倒不在乎面前的是不是国君了,乐颠颠地磕了一个最响的头,“弓挽必不辜负皇上的看重。”

  谷梁初虽然没能跟着弓捷远一道去见谷梁立,自有办法悉知二人的谈话内容,惊得下巴都抻长了,当晚就把人堵在床帐里面细审,“你是怎么答应孤的?何时修得这么精炼的两面三刀?竟会摸着父皇的心思借力使力地琢磨想要做的事情了?这还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捷远,孤实小瞧了你呢!”

  弓捷远避重就轻地嗤嗤笑,“哪里就两面三刀?不就是话赶话说起来了么?我若真听你的,一个劲儿的哦哦啊啊,聊半天都没有句正经东西,惹恼了皇上真要给安罪名,你不心疼?”

  谷梁初见他还在东拉西扯,咬了牙说,“王爷就不会恼么?你的哦哦啊啊别省着了,在这里用!”

  弓捷远大惊失色,立刻就逃,可惜不管心里多有算计,有时候也是文韬敌不过武略,朔亲王爷只靠一双健臂就能横扫冥顽,春风得意的弓参将很快就没有本事耍花活了。

  到底是得了人家爹的好言语,弓捷远的心里美得很,便被谷梁初折腾了个腰酸背痛也没翻脸,只怪床说,“这大家伙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全不卸力,硬邦邦地撑着我的膝盖!还是从前那张好,知道顺着劲儿走,不如换回来吧!”

  谷梁初当然不心疼六两银子,也不怕那旧床动弹之间就吱吱呀呀地泄露秘密,可惜的是这位王爷稍嫌偏执,不爱别人再睡捷远睡久了的东西,已让柴房劈了煮饭,根本就寻不回来,只好哄骗人说,“和床无干,是被褥太薄了些,明日叫弓石厚厚地铺。让孤看看膝盖……委实红了。”

  弓捷远本没什么脾气,看到自己的膝盖之后才不乐意了,“回燕京有什么好?白天跪你爹,晚上又要跪你,还是在登州舒坦。皇上已经准我单骑往还不必报备了,明日就骑不系回去待上一阵。”

  “你敢!”谷梁初立刻就道,“跑一趟六七日的奔波,当儿戏呢?要不要报备也不能随便。真要那般任性孤也不好好做王爷了,只陪着你,看看倒是谁先获罪。”

  弓捷远闻言更不乐意,“你干嘛吓唬我?我欠了谷梁家什么东西了?非得在意你么?”

  “孤欠你的。”谷梁初赶紧放好了声音哄人,“孤在意。不就是膝盖痛吗?后面咱好好养,不劳烦它了,犯得着因为这点儿事就回登州去?这个娘家也太远了,孤实害怕……”

  他没把话说完,本是装相的弓捷远却真怒了,“什么娘家?谷梁初你的心里没计较吧?这是哪里?将府的屋!是你谷梁初嫁到我们弓家来!要回娘家也是你回。”

  他可厉害坏了,好像刚才被制服的并不是弓捷远,好像在登州从来没有跪过。

  “孤回!孤回!”谷梁初却真畏惧,胆战心惊地看他脸红脖子粗,唯恐这一点气就把毒疾给翻起来,要命都给,莫说输点儿口舌之争,“是孤嫁给你!可是孤并没有娘家,捷远千万不要生气,大半夜的被赶出门,孤可没有地方去呢!”

  弓捷远余怒未消,“你的心真吗?”

  谷梁初不哄人了,拽着弓捷远的手掌按住自己的心窝,“挽儿说呢?”

  作者有话说:

  明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