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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谢缙城破,谢长荣伏诛,萧衡夫妻归葬。
萧洛卿闻讯立即撤身归璟赴丧,于璟都城外卸甲,依大泱礼制为兄嫂送行。
稿素,纸灰。
萧洛卿望着眼前的一切,直觉得好不真实。心是痛的,痛觉不知蔓向了何处,却不知该怎样宣之于口。
缙从此又归于萧氏。
郢澄王受沂猜疑,知是中计,已经懒于伪装的澄王向沂宣战,祸火累及吴。缙以大丧为由,未参与此纷争。
又两年,沂吞吴,郢终落于下风。淮缙以营救淮王故友为由奇袭郢地,重创郢。数月后郢大败,澄王被俘,其子年幼,献城而降,只求不祸及百姓。
淮缙休养过两载,已有所恢复,沂自知不能再树敌,于是郢地大多划给了淮缙,战火暂熄。
栾鹤是在郢都城宫殿中的暗门内寻见柳澈空的。
那机关精巧,若非听见敲击声,她绝无可能找到。
暗门开启的那一刻,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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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洛卿与柳澈空相见已是在璟都私阁。
此时柳澈空已休养了月余,不再如当时那般狼狈,面色却仍是苍白。他的步态有些虚浮,颈部难见血色的皮肤上布着大片暗痕,似是指印的形状,想是有人扼着他的颈掐出来的,淤青消下去便留下暗色了。
气色仍是差,身材却极为匀称,与上一次淮州临江楼上相见之时几乎无二,显然绝非正常养出来的身形。
“我知道你们会帮我。如此大恩,实难答谢。鹤儿姑娘借我的那件外衫……她若不愿再要,也不必为难于她。”
“既是朋友,何必如此客气。鹤儿一向不拘小节,自不会计较。未来你如何打算?若愿意留下来同我一道,我已为你安排好住处,若你想回家,我便差人送你回去。沂为你父亲封了虚爵,虽无权势也缺不了衣食,想来也不会过得太差。”
“我……”柳澈空犹豫一番,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唉,我哪有颜面回去呢。我想我得休息一下,我……真的累了。你我既为友,我便不绕圈子。朝堂之事,我暂时没有心力继续,只打算先找处山林隐起来休养些时日,待解了这些心结,我再回来不迟。”
“也好。先养养精神也不错。只是山林是否太偏僻了些?在这儿的宫中住下,有人照应岂不更好,也有好些花园可以赏玩。”
“还是不麻烦了,我一个人静养也不错。其实不必太担心我,你了解我的,这些事我能想得开。”
“那便依你的意愿。我派人护你过去,若有需要,尽管诉与我。”
“多谢。”
“对了,赵玦现在这里,你走前可想见他一面?”
“玦……玦?他竟……”柳澈空眸光颤了一颤,似有百味杂陈于心底,随后想起些什么又苦笑叹息,“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待回来罢,我休养回来再与他叙旧。”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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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他这身子……是否不太正常?”
萧洛卿从私阁里出来,迎面见了斜倚着阁外石栏的楚栖幽。
“嗯。气色太差了,身上的肉都是拿药灌出来的。我不去他面前了,若是可以,还是该找个大夫给他瞧瞧,至少补一补。”
澄王用这般手段楚栖幽并不意外。破郢时栾鹤率人朝郢宫中搜了一趟,从雕刻装潢到宫中侍人的打扮,各处都看得出那澄王挺会享受。再想鹤儿寻见柳澈空时的情形……说得难听些,澄王这么会享受的人,怎么会愿意操一把骨头似的人呢。
萧洛卿也听得懂其中意味,叹道:
“找过了,也抓了药。只希望他自己能跨得过心里的坎。”
“这些年都能挨下来,也不像看不开的。”楚栖幽叹道,“但愿如此罢。郢王怎么处理?”
“往狠着些,但也不必过分。本来想看柳澈空的意思,但他不提起,我也不好先说。”
“那便这样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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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澈空这一事给楚栖幽提了个醒。他晩些的时候抽了空,到赵玦所在的行宫去了。
自从到了这处,赵玦几乎日日要饮酒,醉得愈发频繁。萧洛卿开始还去劝着,几个侍女也劝阻,后来如何也拦不住,只得任他去了。
楚栖幽进了暖阁时,赵玦果然又在饮酒。
侍女默默为他斟酒,见楚栖幽进来,惊了一跳,忙退在一旁行礼。
赵玦看着来人,微微皱起了眉。
“我……记得你。”他还没有完全醉,抬起眼望着楚栖幽,眼神里是不见底的悲痛,又被酒气凝成的雾遮去了,留下迷蒙与空洞,话语间半是发问半是自语:
“在……淮州?那个美人是你罢……美得出众,我不会记错了。你是三公子的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闲来无事散步到这里,恰闻见酒香,便走进来了。”楚栖幽知他对自己的了解仍留在淮州酒楼那一见,也不打算多解释,只诌了几句朦胧的话。
“……也罢。我与你也差不多了,都困在笼里,”赵玦半醉不醉地苦笑,“很困顿罢,也来饮一杯?”
“天子若是闷了,可以往花园中走走,总是饮酒,要伤身的。”
“……花园。我还比不过一朵花自在,去什么花园。”赵玦呢喃着,从侍女手中捞过酒壶亲自斟了满杯,“陪我饮一杯吧,只喝酒,不做别的。淮王若恼了,我来替你解释。”
“那他岂不是更恼了。”楚栖幽同他说笑。
“……也是。那我自己饮了。”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地说着,赵玦也全不在意什么礼数,枕头随意地丢了满地,只等累了醉了一歪身枕上去。
他将肘支在桌上撑着面颊,整个人摇摇欲坠。
楚栖幽借着扶他,搭了一把他的脉,很快被他晃晃悠悠地反手挥开。
“小心有人瞧见告你状。是你自己伸手过来的,淮王收拾你,可不干我事。”
“是,是。”楚栖幽叹息。
一旁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喘,几乎要哭出来。宗室太大了,人也多,她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可身份普通的人又怎可能随意进出此处?就算这人真的只是淮王的美人,赵玦若因此得罪了淮王,他自己未必会怎样,她却是顶不住迁怒的,于是忙上前赔不是,一面又劝着赵玦睡下。
楚栖幽亦是无奈,天色已晚,他的目的已达,便也不意再留,辞过赵玦后在行宫中简单检查过一趟后便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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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幽回了卧房时,萧洛卿已靠在床头等他了。
“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天子行宫。”楚栖幽坐到床沿拆了发,萧洛卿凑过来帮他解衣裳,顺路摸摸蹭蹭揩些油水。
楚栖幽不觉有什么,一面由着他解,一面很是自然地歪身朝他怀中蹭。
“去那儿干什么,出事了?”
“还没。不过你的天子朋友要是一直这么喝下去,我们很快就有的忙了。”
“天下认他的人已不多了。外人眼里,泱室名存实亡,中州早算是缙的领土了。说来是我抢了他的瀇都,吞了他的疆土,我怎么好意思连酒都不让人家喝。”
萧洛卿眸色沉了三分,将楚栖幽圈在怀里,同他咬耳朵:
“啧,医者仁心啊。你怎么不知道这么关心自己呢?也不来关心我。”
“我哪里不关心你了,醋坛子。”
“他可天天都有人劝啊。但是他不听,也只能顺他的意愿了。”萧洛卿拥着他,在漂亮的肩窝上留了一吻,“明日休沐,可以多睡一会儿,今晚就一起沐浴罢?只是热水太早叫人备好,这会儿该放凉了。”
“嗯……好啊,怪不得嫌我回来的晚呢,”楚栖幽笑道,“水叫人再烧一遍罢。”
“那……我们呢?”
“我们?我们啊……”楚栖幽听出他语气中山雨欲来的意味,一手伸出三根手指一比划,另一手凑过来又添了一根,笑道:
“也添一遍,你把醋倒倒干净。”
“什么,所有的水都热一遍,那我们也当添一倍才对啊。”
“你若是行,大可以随你去添。”
“哟,这是看不起谁呢?”萧洛卿凑过去,衔住他柔软的耳垂,“随我添,可是你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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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幽醒时日已高悬。浴桶还置在屋内,昨夜闹得太久,因水冷替换过两遍,溅了满地还未干透,脱下的衣裳也还凌乱叠搭在屏风上。
他动动身子,只觉浑身都酸痛得要命,根本起不了身。
“洛卿,洛卿……我好痛啊,起不来了。”
“哪里痛,我给你揉一揉。”
“哪里都痛。先帮我揉揉腰……嘶——等、轻些,”萧洛卿一按上他腰腹,他便酸痛得一僵,“顶不住,还是先帮我倒些水喝罢。”
“遵、命。”萧洛卿在颈边留下一吻,顺势朝他耳侧轻呵一口气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