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玉珍珍>第109章 99

  楼外月进屋时,薛重涛正在桌边翻看一本陈旧的手册。

  成为武林盟主后,薛重涛惯常对外以雪衣金冠形象示人,此刻他的装束却抛弃了那些为世人熟知的扮相,薛重涛和楼外月穿着一样的黑衣,在这暗室内,他低调得像一道随时会消融的影子。

  楼外月就站在身后,可薛重涛并未回头。

  他只是说:“你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薛重涛又道:“我以为你会立刻杀掉我。”

  “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楼外月漫不经心地回他,“不要指望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这句不容置疑,平静又理所当然的宣判令薛重涛气息稍稍一屏,随后他放松地笑了起来,他搁了那本手册,转过身来面对着楼外月。

  “从这里带走楼桦的人,是你么?”

  楼外月古怪地看着他,薛重涛微笑着续道:“楼桦还好吗,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在生病,他现在好起来了吗?”

  楼外月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他慢条斯理抽出剑,那凛凛寒光并未被一路四溅的血色覆盖,事实上只要楼外月要杀的人不是自己,满江湖的侠客都渴望看见这个人出剑时的风采。

  暗室生辉,如明月入窗。

  “说说吧,什么都好,你应该是有话要和我说的。”楼外月道,“对了,那个姓沈的人不在这里吗,他跑了?”

  “他跑了。”

  “是吗,也罢,之后我再去寻他……好了。”

  话音刚落,也未见楼外月有何大动作,然薛重涛身形便吃痛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他前胸衣襟竟在毫无防备中破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瞬间泅透了布料,哪怕薛重涛早有预料,也不由得从唇齿间漏出了一声闷哼。

  他勉力握住桌角,这伤在心口偏不致命的做法好比凌迟,楼外月是明摆着要恶意玩弄薛重涛,不,可能这在楼外月眼中还算不上恶意。

  隔着大半个屋子的距离,楼外月还是那么淡漠地望着他。

  那淡漠的,万事不过心的眼神……与玉珍珍如出一辙。

  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若说玉珍珍是曾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后的空洞,那楼外月则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星辰大海,山川河流,霸主的眼里,原本就空无一物。

  ……太可笑了。

  为何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要在这对父子身上寻找相似之处。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想要一个像楼外月的玉珍珍,还是一个像玉珍珍的楼外月呢?

  楼外月道:“我问,你答。”

  薛重涛颔首,楼外月便走上前来,他剑尖随意朝边上的孤零零的床榻指了指:“谁在这里住过。”

  “没人在这里住过,这是用来叫人闭关反思的囚室,不是用来住人的。”

  楼外月闻言噗嗤笑了:“小聪明。”

  他看也不看,轻描淡写,却反手就是重重一巴掌甩到了薛重涛脸上!这一掌可真是不容小觑,根本无法在空中捕捉其轨迹,饶是薛重涛内力护体,依然当场给震得头晕眼花,整个人更是撞上了身后的木柜,一声哐当巨响后,柜门歪开大半,武林盟主也只能是嘴角流血地倒在那里了。

  楼外月再问:“把人关在这里,是要反思什么?”

  “反思……那当然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做得不好就必须有惩罚,这是说好了的。”薛重涛擦了擦嘴,重新站定,“也就是最开始那两年用得上这些手段,后来他就很乖了,这间屋子就只是拿来给我放东西了。”

  “说好了,你跟谁说好了?”

  薛重涛没回答。

  幸好楼外月不执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情像是变好了点,情绪微妙高昂,连语声也跟着升高:“柜子里放了什么,是要给我看的么?”

  片刻后薛重涛让开,楼外月顿了顿,也就过去看了。

  又过了很久。

  楼外月问:“这是你做的?”

  “不是,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啊,我知道了,又是那个姓沈的,他手很巧吗?他做了很多个这样的……”

  似一时找不到好的词语来代指,楼外月陷入了安静。

  他也不在乎薛重涛会不会突然从身后偷袭,伸手先将柜子里的人偶抱出来,等身大小的人偶,关节做得很精致,用起来固然方便,抱着就有些重了,也不是谁都是武林高手,在性事发泄后还能有那样好的体力。

  薛重涛说:“我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大多数都被毁了,剩下的都是沈晚亲自保管。”

  薛重涛胸口的伤口还在作痛,虽不致命,一直淌血下去也会对身体有影响,但薛重涛没去管它。

  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中,楼外月仍抱着人偶,牵连的长发垂落在人偶瓷白面颊,霸主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怀里人偶清瘦嶙峋的后背,两张相似的脸如水中映花,隔镜对望,他这般珍惜物品的表现,让薛重涛心里生出了嫉恨,也生出了满足。

  薛重涛温和地提醒他:“先放下吧,等会儿统一烧掉,你要带走也可以,这一副很干净……你要带走吗?”

  楼外月无声地仰起头。

  薛重涛笑得更深。

  “楼前辈,薛某很是敬仰你,我敬仰你武功盖世,去留随意,我敬仰你身怀巨宝仍无动于衷,你是江湖的顶点,是人活一世所不能达到的巅峰。”

  “和你相比,楼桦不值一提,他懦弱胆小,缺乏自保之力,我与他初见那日他正伏在你的衣冠冢前哭泣,我对他全无好感,楼前辈,我那时很是不解,楼外月唯一的儿子,怎么会被养成锦绣窟里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

  这回不再是做样子的划伤,楼外月有意显露时,他的剑招华丽且富有观赏性,月相圆缺四时变化都在那一招一式中,江湖至今不知他师从何人,消息最神通的百晓生也对楼外月的出身三缄其口,于是后来众人说,楼外月大概就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奇才吧。

  他若有意,死亡也像翩然到来的美梦。

  而在这贯穿薛重涛肩胛骨的长剑上,肯定不存在春夜里缱绻的爱意。

  楼外月放下人偶,慢慢起身的同时,手腕也旋动着送入薛重涛骨肉的长剑,他说:“玉珍珍不是废物。”

  “玉珍珍是废物也没关系,玉珍珍不是最好的玉珍珍也没关系。”

  “但我儿……玉珍珍是我的孩子……”

  “就算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他也已经在做了,我不需要帮助,谁都不会帮楼外月,楼外月根本就不需要帮助,可玉珍珍还是在帮我……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我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玉珍珍不是最好的玉珍珍有什么要紧,楼桦是我儿,他是我楼外月的儿子!”

  “……可他已经是最好的玉珍珍了啊。”

  薛重涛没听过这么颠三倒四的话,以至于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楼外月吗?”

  他半身染血,大约是死到临头,竟不惧霸主威势,薛重涛握住剑锋,生生将楼外月的剑从伤口里拔了出来,他往一旁走了两步,又蓦然回头盯着楼外月。

  “玉珍珍没跟你说过我吗?”薛重涛高声质问,“我对他做过什么,玉珍珍半句也没对你提起吗?!”

  薛重涛不能理解楼桦,有那样厉害的父亲,那样庞大的势力,楼桦就算难以超越楼外月,也该成为江湖的佼佼者——他必须如此!这是他作为霸主之子躲不掉的命运!否则凭何这世间就他楼桦有那样好的运气,他也该和芸芸众生一般吃够苦头,他必须流血流泪,在千百次失败后和所有人一起仰望楼外月!

  薛重涛不能理解楼桦,薛重涛厌恶楼桦。

  他们每个参加过宴会的人都是这样。

  但玉珍珍不是楼桦。

  玉珍珍就只是玉珍珍,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什么阁的少主,玉珍珍就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青年。

  最漂亮最可爱,比月亮还要珍贵的青年。

  “你不杀了我吗?刚才我睡着了,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薛重涛这么问了,那一身狼狈情欲的青年便背过身去,倒在枕头上不理人了,如果没记错,玉珍珍已有两日未下床,淫具无需行走,养出娇软皮肉,尽职尽责朝每位来客张开双腿才是他的本职。

  薛重涛瞧了眼把柄被玉珍珍丢下的匕首。

  他凑过去,拇指抚摸青年白皙的后颈,其余四指扣上去,那微弱的呼吸就尽在薛重涛的掌控中了。

  “刀是哪里来的?”

  “我偷的。”

  “……怎么偷的。”

  说着,薛重涛轻轻挠了挠他,玉珍珍怕痒,却没有躲,躲没用,这点他俩早已达成共识。

  薛重涛又问了一遍:“不杀了我吗?”

  玉珍珍这才道:“不杀。”

  “不想杀我,舍不得?”

  玉珍珍一动不动,对这句戏言不置可否,薛重涛喜欢他柔弱顺从,当初为了调教好楼桦,薛重涛前前后后可想了不少法子,几年功夫总算让玉珍珍懂得让步了。

  但柔弱顺从和装聋作哑不同,玉珍珍对薛重涛的仇恨分明刻骨,那到底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杀了他呢?

  电光火石间,薛重涛愣住了。

  他脸颊竟一瞬泛上红晕。

  难、难道,玉珍珍他——

  “你我有约。”青年头也不回地道,“盟主大人,你活着比死了更好,至少现在是这样。”

  听听。

  多冷静,冷酷的话啊。因为薛重涛承诺过不会对天涯阁出手,所以玉珍珍不会杀了他,因为有戚阳天作为首领,天涯阁日渐壮大,所以薛重涛迟早有一日会死于玉珍珍的复仇。

  玉珍珍不杀他是假。

  薛重涛在玉珍珍身边酣眠,却是真。

  薛重涛言而有信,玉珍珍也不逞多让。

  “他难道已经忘记我了吗?我和他相处了八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我!”薛重涛说,“是玉珍珍让你来找我,对吗,他要你杀了我,替他复仇,他不可能会忘记我,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我可是玉珍珍的第——”

  薛重涛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

  他直接被楼外月一剑穿过肺腑,生生钉在了墙上。

  只见楼外月垂下微红眼尾,他慢吞吞地说:“谁准你喊玉珍珍这三个字?”

  “谁允许的?”

  ----

  在微博上说过,这本的结局可能会创死人,尽管这个创死可能我的理解和你们的理解不太一样,但还是请做好准备。

  (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