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二师兄决定放弃治疗>第23章 杏楼

  躺在毛毡上,花遥静静思索。

  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真的像是一场梦。

  梦里他在迷雾中行走,路过一块石碑,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遇到了蛇怪、“殷千阳”,还在茅草屋中得知,百年前的魔头袁也与如烟真人是一对反目成仇的爱侣……

  那些若不是梦,他怎会从梦中醒来?

  可那些若是梦,他怀里的赤血花如何解释?“殷千阳”的伤和染血的衣襟又如何解释?

  他现在的醒来,是真的醒来,还是只是从树上坠落之后,昏迷时做的又一场梦?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倒真应了那句“浮生若梦,梦若浮生”。

  翻了个身,背对着殷千阳,花遥摸了摸怀里的赤血花。

  是梦也好,非梦也罢,他要做的事、要报的仇,总归不会变。

  第二天一早,消失了一夜的赵瑜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匹白马。

  花遥:“……”

  这木头一晚上不见,就是去偷马了?

  “师兄,我回来了。”

  赵瑜对殷千阳打了个招呼,一扭头,就看见了盯着他和他手里的马,一脸难以言喻的少年,嘴角顿时一抽。

  “……师侄,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我,好像师叔我是偷了别人的马。”

  “好的,师叔。”少年撇开了脸,嘴上乖乖答应,眼里却透出一点掩藏不住的嫌弃。

  赵瑜:“……”

  他看向殷千阳,殷千阳看了眼他手里的缰绳,平静道:“哪来的?”

  赵瑜:“……我偷的。”

  少年立马转过头来,一脸的“居然真的是”,嫌弃的神色更明显了,就连殷千阳眼里也露出了一丝讶异。

  赵瑜“咳”了一声,把缰绳递给唐尧:“师侄,你带它到河边喝点水,我跟你师父有事要谈。”

  唐尧默默看着他,默默接过缰绳,又默默牵走了马,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望着少年牵着马离开的背影,赵瑜看向自家师兄,忍不住道:“这小子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

  他家师兄一点没理会他,只淡淡道:“怎么回事?”

  说到正事,赵瑜收起开玩笑的语气,正色道:“昨晚我出去查看,走着走着,周围就起雾了,我感觉不对,便想回来,但飞了很久,也没回到这里,我便猜是中了敌人的计。

  “但奇怪的是,我在雾里待了许久,也没有人来袭击,后来雾散了,我发现自己在山脚下,更靠近柳州的地方。我在那地方找了一圈,周围没见到什么人,只有这匹马被拴在树上,我便把它带回来了。”

  想了想,赵瑜又补充道:“马旁边还有些蛇爬过的痕迹,师侄昨晚遇到的那条蛇,或许真的有问题。”

  “蛇……”殷千阳微微沉吟。

  赵瑜:“师兄你想到什么了?”

  殷千阳沉思片刻,微微摇头:“没什么,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赵瑜点点头:“好,那师兄你确定了再告诉我,对了,昨晚我离开之后,你们这边可有出什么事?”

  殷千阳:“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赵瑜便也不再追问,转而开始和殷千阳商量起到了柳州之后,带唐尧去杏楼治病的事。

  河边,白马站在岸上,低头喝水,花遥打量着这匹被赵瑜偷回来的马,心中也在思量。

  这荒山野岭的,能有这么一匹鞍鞯齐全的马给赵瑜“偷”,本就很不合常理。

  这白马膘肥体健,毛色油亮,一看就是上好的草料喂养出来的,身上的马具材质也是极佳,能骑得起这种马的,至少也是有些底蕴的门派、世家。

  蛇蛊、梦境,隐藏在暗中的那人手段颇有些奇诡,杀意却不强。

  蛇蛊只是痛,却不致死,还有解药可以解毒。那浮生梦也是,既然是梦,那么就算唐尧被困在了里面,只要幕后那人想让他醒来,他便随时都可以醒过来。

  仿佛那幕后之人并不想让唐尧死,而仅仅只是想要困住他。

  考虑到在外人眼里,唐尧和殷千阳的亲近程度,莫非那人是想要以唐尧为人质,胁迫殷千阳为他做事?

  但那人应该也知道,如此一来,他必将激怒殷千阳,等事情结束,唐尧脱困,殷千阳必不可能放过他。

  如此大费周章,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人到底意欲何为?

  忽然,花遥心中一动,抬眼往山林间看去。

  又来了。

  不久前出现在他感应中的蛊虫再次出现,依然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却始终徘徊在不远处,不肯离去。

  是路过,还是刻意尾随?又或者,与那驱使蛇蛊之人有关?

  ……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骑着两匹马,继续往柳州赶去。

  这次很顺利,除了花遥通过蛊虫的感应,确定有人一直跟着他们之外,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就这样,三人到了柳州。

  一进城门,市井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看着少年掩藏不住的好奇目光,赵瑜笑道:“师侄,咱们先去杏楼,等看过大夫,师叔带你在城里好好转转,有看上的,尽管跟师叔说,师叔都给你买。”

  日常巩固人设完成,花遥收回没见过世面的眼神,腼腆道:“谢谢师叔,我没什么想要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瑜心中顿生怜惜,多乖的孩子,之前总觉得他老噎自己,一定都是错觉。

  这么一想,赵瑜豪横道:“别跟师叔客气,师叔有钱。”

  盛情难却,少年只好赧然地笑了一下:“那,那就多谢师叔了。”

  事关唐尧小命,三个人也没耽搁,径直穿过柳州城,来到了城北的杏楼。

  杏楼虽然叫楼,实际却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医馆。

  数百家医馆连在一起,组成了数条街道,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看着就像是柳州城内的又一座小城。

  赵瑜在前面带路,三人在“小城”内七拐八拐,周围的病人越来越少,却一个个灵力内蕴,气息绵长,显然都是修真者。

  一直到最深处的一家医馆前,赵瑜才停了下来。

  医馆柜台后面坐着个年轻人,一手拿着本医书,一手在柜面上写写画画,眼睛始终盯在医书上,嘴里念念有词,半点没注意到店里来了人。

  赵瑜轻轻敲了下柜面,年轻人愣愣抬头,看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书放下,起身行礼,道:“赵真人,仙君。”

  赵瑜笑道:“小先生如何称呼?”

  年轻人骤然直面美颜暴击,不禁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忙道:“不敢,晚辈姓董,名明德,真人叫我名字便好。”

  说着,年轻人便引几人朝后院走去:“各位请随我来,师父已经在等候了。”

  跟着殷千阳身边,花遥默默瞥了一眼赵瑜,果不其然,看到了蓝衣青年有些郁闷的脸色。

  呵,明知道自己长得妖孽还天天笑,能怪别人夸你美貌吗?

  后院里晒着处理后的草药,清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花遥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不少熟悉的味道。

  一个身穿儒生服的老者正挽着袖子,背对着几人,摆弄着竹筛里的药材,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朝几人点了点头:“来了?明德,倒茶。”

  殷千阳和赵瑜对着老者行了个晚辈礼:“李先生。”

  花遥也跟着行了个礼。

  互相见过之后,老者便带着几人回到房中,开始给唐尧诊治。

  他先是号了号脉,又捏了捏少年的嘴,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让少年露出右臂,看了看他手肘处的黑线,在他手上、胳膊上按了几下,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殷千阳和赵瑜见他按完后就松开手,望着少年,摸着胡须沉吟不语,神色也慢慢严肃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赵瑜忍不住道:“先生,我师侄他还好吗?”

  老者没回答,又给少年号了一次脉,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直接开口:“这毒,老夫解不了。”

  “什么?”赵瑜错愕道,下意识看向唐尧。

  少年脸上有些空白,表情愣愣的,似乎还没完全理解老者的意思。

  他又看向殷千阳,殷千阳微微抿着唇,神色十分严肃。

  没等他们发问,老者便望向殷千阳,问道:“令徒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一共发作过几次,程度如何?”

  殷千阳一一回答:“大概半月之前,仅我所见,只有一次,毒至肩颈。”

  听完回答,老者捻着胡须,眉头深锁:“不应该呀……”

  眼见他都快要把自己的胡子给揪断了,赵瑜再次忍不住道:“李先生,我师侄他到底怎么了?”

  老者还是没理他,继续揪着自己的胡子,过了一会儿,又问:“他中毒至毒发的那段时间,可有受过什么重伤?”

  重伤?

  殷千阳一怔,想起自己当时询问唐尧被抓走后的经历时,少年那苍白的脸色,抿了抿唇,点头。

  “那就难怪了。”老者叹息一声。

  “怎么说?”赵瑜快急死了。

  “令徒中的,应是十大凶蛊之一的尸蛊之毒,在十大凶蛊之中,尸蛊毒毒性不算最强,却最难治。就老夫所知,这世上,能解这毒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十六年前的那位医仙张飘渺,另一个……”

  老者看了一眼殷千阳,“就是十年前的魔尊花遥了。”

  在场几人都沉默下来。

  一旁的董明德端着茶水,都不敢说话了。

  他在老者第一次沉思的时候就回来了,只是当时气氛实在严肃,便没吱声,只在一旁听着,倒也听了个全乎。

  这世上能治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已经失踪多年,另一个人干脆十年前便已经死了,还是这位紫羲仙君亲手杀的。

  年轻人知道自己师父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感到绝望。

  在那两人一死一失踪的现在,相当于已经宣告了唐尧的命运。

  看着低着头的少年,董明德心中不由生出怜悯,这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就要忍受蛊毒的折磨,甚至可能活不到长大……

  他不忍地开口:“师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老夫可以配点药,压制蛊毒,但具体能压制多久,老夫也不知道。解,老夫是解不了了,你们也别想着去找其他人。

  “尸蛊毒难治,难就难在若不能一次根除,下一次再起,毒性就会变得更加凶猛,待其侵入心脉,人也就成了活死人,虽然看上去还活着,但跟死了也没有区别。”

  望向殷千阳,老者继续道:“尸蛊毒发作起来比较缓慢,若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按理说,应该只在手肘以下,但令徒之前受了重伤,很可能助长了蛊毒的蔓延,故而才会第一次毒发便至肩颈。

  “这也是老夫为何不让你们去找其他人,令徒体内的蛊毒如今已然十分凶猛,若是你们找了别的医修,一次没治好,那下一次再发作起来,令徒可就不一定能撑得过去了。”

  一语毕,老者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看着屋内沉默的众人,起身离开:“老夫去拿药,明德,过来帮忙。”

  “哦,来了。”年轻人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屋内仅剩三人。

  少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殷千阳看着少年,抿着嘴,沉默不语。

  赵瑜看着这师徒二人,很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对殷千阳道:“师兄,我出去一下。”

  待他也离开之后,屋内便只剩下殷千阳与唐尧二人。

  少年依然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殷千阳开口,唤了一声少年的名字:“唐尧。”

  少年还是不说话。

  殷千阳走到唐尧面前,靠近了才发现少年的气息有轻微的不稳。

  “唐尧?”他微微皱眉,半蹲下去,看清少年面容的瞬间,却怔了一下。

  少年低着头,一向带着腼腆笑意的嘴唇被死死咬住,眼眶通红,眼里闪着泪花,却拼命压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剑修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动作多了些许无措,他把剑放在地上,在少年面前单膝跪下,屈起手指,去擦少年眼角的泪珠:“莫哭,怎么了?”

  少年眨了下眼,眼泪一下掉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殷千阳,声音带几分哽咽,却还强自镇定:“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

  殷千阳用手给他擦眼泪,却手都湿了也擦不完,便只好用袖口去擦,闻言道:“怎么会?为师不是说了,会带你去求医?”

  “可是,刚刚那位老先生明明说、说……”少年哽咽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了。

  殷千阳耐心地继续给他擦:“你不相信为师?”

  “我相信的,师父从来不会骗、骗我……”少年一边哭一边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嗝。

  殷千阳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袖口,轻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少年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背,温声安抚:“那便继续相信为师吧,为师说了,会治好你,那么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

  花遥懵了,身体一僵,险些演不下去。

  被殷千阳直接抱进怀里,是他没有想过的,在他的设想里,面对哭泣的唐尧,殷千阳最多安慰两句,便不会再有多余的动作。

  蛊毒已经逼近心脉,要不了多久,唐尧就会死。

  唐尧已经没用了。

  对没用的人,殷千阳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年对他不就是这样?

  因为他入了魔道,没法再成为他的助力,只会变成阻碍,于是便将他赶出重华,不闻不问,即便后来正面相遇,也立即闪避,好像他花遥是什么腌臜不堪的秽物,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睛。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殷千阳为什么会把唐尧抱进怀里?还小心安抚?

  唐尧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殷千阳如此做?

  花遥想不明白。

  他被殷千阳搂在怀里,呼吸间尽是剑修身上的气息,冷冽中带着一丝檀香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像遥远的过去和年少懵懂幻梦中的那样,将他笼罩在内。

  花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还是那个年幼的自己,殷千阳还是那个关心他、宠爱他的师兄,后面发生的事都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等梦醒了,他就可以扑到师兄怀里,尽情撒娇,说自己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必须要师兄陪着才能忘掉。

  一瞬间之后,花遥清醒了过来。

  看来那场浮生梦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还大,竟让他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假了。

  花遥无声嗤笑一声,眼中重新被冷漠覆盖。

  他抓紧了手下的衣服,把头埋在殷千阳的肩窝,点点头,闷声道:“……好,我都相信师父。”

  快点露出你的目的吧,可别让我失望啊,我的好师兄。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