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图案虽然有些扭曲,还被伤口和血迹遮盖了一部分,但仔细瞧来,还是能看出几分莲花的影子。

  这个位置的红莲印?

  花遥怔愣片刻,双手不由自主伸出,想要握住剑修的腰。

  向前,再向前……直到指尖轻轻碰触到那一片裸露的皮肤,花遥忽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

  他霍然起身,不顾失去支撑软软倒下的剑修,大步走到水潭边,双手插进水中,捞起潭水,狠狠往脸上扑!

  冰冷的潭水拍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冻结了表情,也冻结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水滴顺着下巴滑落,滴滴答答,落进潭中。

  花遥双手撑在岸边,看着潭水中那张晃动的脸。

  花遥,你到底在做什么?!

  当初你把月儿看成殷千阳,现在又想把殷千阳当成月儿吗?你将月儿置于何地?!

  清醒一点,姬月是姬月,殷千阳是殷千阳!

  水面渐渐平息,花遥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都压了下去。

  直到心里恢复平静,他睁开眼睛,起身回到殷千阳身边。

  他给殷千阳包扎了一下,到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一套备用的衣服,给殷千阳换上,然后拿出睡觉盖的大氅,铺在地上,把殷千阳抱了上去,全程没再看他的肩膀一眼。

  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花遥撤去灵力,身形缩水,变回了唐尧的样子。

  雪魄剑一直悬立在旁边,监工似的盯着他,直到此时,才像是终于相信了他一般,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剑鞘内。

  花遥瞧了它一眼,这剑灵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对他一点也不设防,他说不杀殷千阳,就一定不杀了吗?在隧洞里他都那么对待殷千阳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杀了他,结果现在只是照顾了他几下,它就真的再也不防备了。

  之前也是,明明他在雁荡山都表露过对殷千阳的杀意了,它居然半点不放在心上,还来关心他……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仿佛燃烧着的黑眸,花遥突然顿住。

  随了谁,是啊,随了谁呢?

  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花遥垂下眼睛,转身背对殷千阳,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粮,啃了起来。

  啃完之后,他又喝了点水。

  喝完水,他又去水潭便把衣服和手帕洗干净,找了个地方摊开晾着,然后坐下整理了一下包袱。

  把包袱里的东西点了一遍,花遥起身转了转,发现自己再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他愣了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闭上眼睛睡觉。

  睡着了,就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于是他在地上躺下,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让自己快点睡着。

  就在他快要成功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梦呓。

  “遥儿……”

  花遥翻了个身,紧紧闭上眼。

  身后的声音消失了,可他的脑子里却像多了一千只知了,不断地吵,不断地吵,吵得他心浮气躁,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等等,这不是他的呼吸!

  花遥霍然睁眼,起身看向殷千阳。

  剑修的唇色依旧惨淡,脸颊却红得不正常,蹙着眉头,神色间似有几分难受。

  花遥伸手在他额头试了一下,烫得吓人。

  发热了?

  花遥表情有些错愕,不应该啊,鳞刺已经拔掉了,殷千阳体内的灵力应该已经在运转了才对,为什么还会发热?

  他扣住剑修的脉门,探入一丝灵力,却发现剑修体内一片干涸,残存的几缕灵力在经脉内艰难地运行,跟想象中的充盈活跃完全不一样。

  再一探查,花遥才发现了原因,殷千阳不是没有自主吸收灵气,只是他吸收的灵气绝大多数都逸散了出去,只有极少数留在体内,被转化成了灵力,根本不足以缓解伤势。

  这么一说,好像跟唐尧初次引气入体时有些像,但事实上,二者截然不同。

  打个比方,一个人就像是一个容器,体内能存多少灵力,就看他把自己这个容器修炼得有多大,修为越高,容器就越大,灵气也就装得越多。

  唐尧刚刚开始修炼,自然容纳不了多少灵气,他吸收的太多,就像是把一个木桶里的水倒进一个小瓷瓶里,瓷瓶满了,多余的就会流出来。

  殷千阳却不一样。

  以殷千阳的修为境界,说是大江大河也不为过,断然没有容纳不了一说,他的逸散,是属于容器破了一个“洞”,水进去了,又从“洞”里流了出来。

  但问题是,寻常人就算破了“洞”,“洞”一般也很小,殷千阳却简直像个筛子,滚滚的灵气进去了,却只有沾在筛子上的才能留下。

  花遥神色更加惊愕。

  殷千阳的身体怎么破烂成这样?

  有着这样一个身体,他平时是怎么动用灵力的?又或者说,他居然还敢动用灵力?

  花遥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可能都用不着他动手,过个七年八年的,殷千阳自己就把自己耗死了。

  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就没人阻止他吗?

  花遥眉头紧皱,看了看脸颊烧得通红的剑修。

  算了,还是先处理这件事。

  他拿了几张手帕到水边打湿,回来敷在殷千阳的额头,又解开前襟,给他擦了擦脖子。

  这是他离开重华流浪的那段时间里,跟一个赤脚医生学会的。

  那个赤脚医生告诉他,人发热的时候,刚开始要出热,这个时候拿点凉的东西敷在额头、擦擦脖子,最是有用,不容易烧坏脑子,这擦脖子也有讲究,两边不能一起擦,要擦完了一边,再换另一边,等热出齐了,人就该冒汗了,一冒汗,这热就退了。

  花遥此时便照游方医生所说的,给殷千阳擦了擦一边的脖子。

  冰冷的手帕一接触到皮肤,就激起了细微的战栗,兴许是觉得冷,昏迷中的剑修无意识地向后躲。

  花遥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按着他,时不时还要把碰掉的手帕放回他的额头。

  少年的胳膊不够长,左支右绌的,不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干脆现出本体,一把抱住殷千阳的脑袋,将他强行固定在怀里。

  也不知怎的,他一变回本体,殷千阳就不动了,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只有身体还在因为寒冷,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额头的手帕很快被焐热,花遥换了一块,擦脖子的手帕很快也用光了。

  花遥用水囊把换下来的手帕打湿,继续刚才的动作。

  一遍又一遍,不知忙活了多久,殷千阳终于开始出汗了。

  花遥松了口气,把手帕和手囊扔到了一边。

  殷千阳枕在他的腿上,大约是没那么难受了,眉头舒展了些,汗水从额头渗出,将一缕黑发黏在了脸上。

  花遥看了看,莫名觉得有些刺眼,便下意识地伸手,想把那缕头发拿开。

  拿起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手指一下僵住,那缕头发也从指尖滑落,掉在了剑修耳边。

  看着无知无觉的剑修,花遥慢慢抿起唇,把手收了回来。

  怕热度再起,花遥便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守在殷千阳身边,想着日后的计划。

  肃川九龙寨的寨主已经死了,但二当家还活着,那人贪生怕死,往日最是谨慎,不过他好喝酒,也许能从这方面入手给他下套。

  还有沙洲堡的堡主徐连武,年事已高,平日里深居简出,得想个办法骗他出来。

  生死蛊也还能用,虽然殷千阳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过,但总会有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认为他拿出来的是假的,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生死蛊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久居高位的人,十年前这些人就因为觊觎“生死蛊”追杀他,如今十年过去,这些人更年老,更接近死亡,就更会渴望传说中的生死蛊,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也会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抢到手试一试。

  还有金鹰教的四大法王、张家岭的毒姥姥、万山府的王曲飞……

  一个又一个姓名在脑海中陈列出来,花遥想着这些人的性格,想着他们的弱点,想着对付他们的方法,想着想着,眼神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殷千阳脸上。

  剑修的脸色依旧苍白,花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水境中的那一幕。

  殷千阳把自己的剑骨剥出来,用尚未散尽的灵力把剑骨融入他体内,然后拄着青鸿剑撑起身体,慢慢远去。

  他甚至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他是怕那个“花遥”醒来看到他吗?怕“花遥”因为恨他,不肯接受他的剑骨?

  他是怎么回到重华的?

  落骨山高有万丈,他失去了剑骨,修为散尽,连传讯符都用不了,他是怎么出去的?

  他的修为又是怎么回来的?青鸿为什么换成了雪魄?他经脉里的损伤,和这些有关系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花遥神色发怔,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枕在腿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手指微蜷,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服。

  花遥还没回过神来,思绪仍在无数问题中飘荡,只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殷千阳又动了一下。

  他把头微微偏了过来,侧过脸,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花遥忽然一怔,心脏紧紧缩了一下,有什么浓烈的情绪从里面溢了出来。

  像未成熟的果子被挤压出了汁水,不甜,也不酸,只苦,苦得他舌根发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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