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净了手才蘸的口脂,微凉的指腹贴在温热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阿栀本来平静如水的眸光也跟着朝慕的动作点了点,微微泛起波澜,连呼吸都顿住了。

  她进宫的时候年纪小,带她的嬷嬷已经五十出头,身边跟着学习的姑姑年纪也都比她大很多,等她熬到姑姑的时候,手下带的宫女又都比她小很多,是以阿栀长这么大几乎没跟同龄人相处过。

  宫中最忌讳有感情,所以阿栀没有朋友,自然也没跟人有过这般亲昵的接触。

  她倒是没觉得被人点口脂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只觉得陌生跟不太适应,连脸都跟着热了起来,眼神闪躲避开小郡主明亮璀璨的眸,垂着眼低下头。

  “多谢郡主抬爱。”

  跟阿栀的局促拘谨比起来,朝慕坦荡自然又好奇,“阿栀。”

  小郡主拿着帕子慢慢悠悠擦着指腹上的口脂,水灵的杏眼在阿栀脸上看来看去,抿了下唇,还是没忍住笑起来,“你不好意思啦?”

  阿栀一秒正经,木着张泛红的脸,“奴婢没有。”

  “唔也是,阿栀你安静内敛,不是个活泼的性子所以不爱跟人亲近很正常,”朝慕熟练地开口替阿栀“解围”,慢声细语地说:

  “不过阿栀别担心,我不是轻浮的登徒子,刚才的举止是有些唐突,但不是轻薄,是亲近。”

  也不是唐突,更谈不上轻薄,阿栀想了想,可能是她没这样过不太习惯。

  她当宫女时,没人闲的会往她嘴上涂口脂。她当姑姑时,没人敢往她嘴上涂口脂。

  下面的讨好跟上面的赏赐,全都是东西,而不是亲昵的举止。

  阿栀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姑娘家之间都会这么要好吗?”

  “自然,”朝慕眨巴眼睛,说得理所应得,“更要好的举动都有呢。”

  还有更要好的举动?

  阿栀恍然,原来是她不懂姑娘跟姑娘家的相处了。

  ……这也不怪她,她又没有朋友,哪里知道女子给女子点口脂是示好跟亲近。

  朝慕把身后的铜镜抱过来,光滑映人的镜面对着阿栀,“你看,现在是不是精神很多。”

  的确,配上红梅跟口脂,加上刚才的脸红,阿栀脸上看起来的确有了几分血色。

  “既然精神了很多,”朝慕眉眼弯弯,小甜糕一样的甜甜脸蛋上露出几分狡黠,眨巴着杏眼,“那你去见见齐叔吧。”

  朝慕抱着镜子说,“你成了我的大丫鬟,合该要去见见管家的。”

  阿栀,“……”

  她就知道!

  怪不得让她看起来精神些,原来是有场见管家的“硬仗”要打。

  差点被甜晕了头,忘了小郡主是黑芝麻馅儿的。

  “仔细算算,我回京也快十日了,”朝慕放下镜子,捏着指尖数天数,“也该邀请好友来府里玩耍说话,不然显得生分很多。”

  朝慕放下手,“你去见齐叔的时候,顺便跟他说一声,说我五日后在府里办宴,帖子我会提前写好,到时候劳烦他遣人送去。”

  阿栀应下,“是。”

  朝慕要用饭,阿栀暂时不用在跟前候着。

  她出门去见管家加吃饭。

  从主屋出来是平整宽阔的石板路,分叉处的小路才铺成幽径石子路。

  路过主屋拐角的时候,阿栀停下来,抬眼看小郡主说得那株梅树。

  昨日积雪还在枝头,白雪红梅,开在墙脚,偏僻寂静,甚是好看。要是不抱着欣赏的心思慢悠悠路过,怕是很难注意到这一隅之地还有这般诗意的景色。

  都说小郡主在京中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出错会辱没皇室跟齐府的名声,如今看来,她心里悠哉的很呢,清晨起来背书的时候还有心思赏景。

  内心就像这株梅树一样,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开的松弛灿烂又鲜活艳丽。

  阿栀抬手摘掉鬓角红梅拿在手中,看着梅花,不由又想起小甜糕的命运。

  书中短短几行字,一闪而过的剪影便交代了福佳郡主朝慕的过往跟结局,可就算在书里看得再清楚,也比不上现实接触过的真实灵动。

  阿栀实在是想不通,以黑芝麻馅小郡主的性格,能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让她甘愿自裁。

  仅仅是清誉?还是因为六皇子?

  算了。

  想不通不想了。

  阿栀想把手里的梅花枝插在梅树下。

  管别人做什么,她自己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阿栀心肠很硬,在宫里活下来的人,就没有软心肠的人。

  其实刚当宫女的时候,阿栀倒也不像现在这般冷心冷脸,只是这些年见多了身边人的离去,慢慢就看开了。

  别人有别人的选择跟为之付出的代价,她管不了劝不住,只能选择漠然旁观跟尊重祝福。

  其余人的人生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只有她自己活着才最真实。

  甚至为了让自己安心,阿栀会避免跟其余人有太多牵扯羁绊,不付出真心,在失去的时候自然就不会难过。

  阿栀打算挑个好地方,把这支梅花埋了。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当好一个大丫鬟,顺利帮小郡主拿回管家权,并从小郡主那里得到自己的身契,最后带着自己的自由挑个僻静的山村养老浇花,就这么平凡又安静的度过此生!

  没错,这才是她要的幸福~=v=

  “阿栀?”翠翠经过的时候看见阿栀蹲在树下犹犹豫豫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由跟着蹲过来,小圆眼里写满好奇,“你在干嘛?”

  翠翠伸头左右看,“藏什么呢?”

  阿栀想东西太投入,没听见翠翠的脚步声,听见身边有声音的时候吓得抽了口凉气,捏紧手里的梅枝。

  “什么也没藏,”阿栀掩饰性地晃了晃手里细细短短的梅花枝,“看花呢。”

  “是挺好看的,”翠翠点头,小圆眼露出惊喜,“颜色跟你唇上的口脂很像。”

  阿栀脸莫名一热,随即又苦恼地皱起脸。

  是哦,除了这朵梅花,还有她唇上的口脂,以及指腹贴在唇瓣上那微凉轻柔的触感。

  很烦。

  埋了梅花总不能把嘴也割了吧!

  阿栀深呼吸,压下多余情绪,捏着花问翠翠,“名单登记完了?”

  她昨天晚上让翠翠今日一早就把院里丫鬟的名单跟差事详细的记下来,以便她对院里有更深的了解。

  翠翠点头,“记下了,但我识字少写不下来,不过我问过一遍后都用脑子记下来了。”

  比用笔记好像还快一些。

  阿栀看了眼翠翠,又看了一眼。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脑子,记性这么好?

  既然埋花没用,阿栀索性拿着花站起身,边往后院走边听翠翠说府里的各个丫鬟。

  她有意带翠翠,翠翠也很上道。

  梅花枝被阿栀放在存月钱的小木匣子里,里面只有几枚铜板跟一个圈口小小的银镯子,镯子上面缠着红绳,像是小孩子才戴的,银圈上面有磨痕,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这是原阿栀小时候戴的东西,也算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

  阿栀看着自己的小金库——

  这也太穷了吧!

  就算出了齐府,这点银钱也不够她往后余生的养老生活。

  阿栀合上盖子,把木匣子又藏好,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给自己多攒点养老钱。

  她从四人间出去的时候正好日晒三杆,想来齐管家也该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