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府养崽实录>第01章 捡到个狼崽子

  十一月末的郾城已经开始下雪。早上起来,推开嘎吱作响的窗子,入眼便是大片白茫茫的境地,被幽蓝的天幕映得暗淡晦涩,像一堆堆染了色的棉花,阴沉沉地压在山头上。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天气,却发生了件天大的喜事,

  郾城地处蜀地山区,天高皇帝远,朝廷的手伸不过来,便长年有山匪出没,打家劫舍乐此不疲,熬得百姓叫苦不迭。可惜当官的也对那群山匪畏惧三分,凡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祸乱。逢年过节的,兴许还聚一起喝上两杯,商量一下今年收缴来的民脂民膏如何分配,既不委屈了匪帮兄弟,也让县官老爷好向上头交差,可谓双赢。

  所以当朝廷派来浩浩荡荡的剿匪大军时,那雪便成了瑞雪,昭示老百姓盼望已久的丰年。

  毕竟是朝廷的正规军,能打。不日后,剿匪活动就已经行进得差不多,该查办的官员也一一押送京城候审了。有老百姓主动来军营给将士送酒送粮送茶水,本是诚心一片。盛情难却,小将士也犹犹豫豫地要伸了手去接,空中忽然唰地一声炸响,小兵脸上顿时擦出一道骇人的血痕,横亘在脸颊侧边。

  提着米酒干粮的老阿婆吓了往后一倒,周围人赶忙把她扶住,又抬头看向马上戎装肃肃的人。长发高束,银色的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鞭子缠住手臂,神色冷冽地巡视底下一干兵将。

  那被打的小兵瞬时挺直了腰板,连淌血的伤口都无暇去顾。周遭噤若寒蝉。

  “还有谁收了百姓的东西?朝廷分发的俸禄可是亏待了你们?”来人的鞭子又接连刷过几个站出来讨罪的将士,待一个个惩治完毕,才缓缓道,“现在,无论拿了什么,都全部还回去。军营重地,不准私收物品。”又转身下马,对目瞪口呆的老百姓拱手道,“乡亲们都回家吧,天再寒,军纪也不可乱。平定匪帮本就是朝廷之责,大齐的军将也本为百姓所供养,大伙儿的关照,本帅替将士们心领了。”

  “您、您是誉王殿下?”

  傅珩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他长年待在西北边境吃沙子,没想到还会被蜀地这边的百姓认出来。

  村民们的眼睛忽地一亮,似是不大敢讲话,却又喜色满面地看着他。傅珩被这热情的视线泡得浑身颇不自在,点了一队兵,叫他们护送这些村民回家。然后自己又领上一队人马,前往山里的匪帮窝点,收漏网之鱼。

  狡兔三窟,这伙山匪明显比兔子还滑溜得多。傅珩带着人进寨营,看那供桌似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便叫人搬开,背后竟露出一道低矮的石门,按动旁边的机关,那石门就缓缓敞开,一条暗道延伸至地下。

  傅珩面色微沉,留下两个兵守门,带着其余人拿了火把钻进去。暗道内潮湿阴沉,充斥着稠郁的血腥气,地上似乎有黏滑的东西在粘鞋底。一个将士差点滑倒,顺手扶了下墙壁,不料竟抹到一手湿淋淋的水迹。

  “将军,是人血。”

  一股恶寒氤氲在众人心间,傅珩把火焰靠近墙壁,上面是零零散散的血迹,似乎是直接喷溅上去的,看起来就如同一种诡秘的图案。

  继续向前行进,空气中隐约听得见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几声低沉的呢喃,傅珩示意众人熄掉火把,放轻脚步,手不动声色地按到了剑柄上。

  尽头处是一扇铁门,门锁耷拉在环扣上,轻轻一推便开了。只见里面的墙壁上挂满铁链,铁链尽头,扣在一个长发披散的人影上,似乎是个女人,凌乱的衣衫已经褴褛如擦桌布,脏得看不出底色。她如同没看见傅珩等人一样,低着头瘫坐在地,晃着手脚上沉重的铐子,喉咙间时不时发出细碎的声音,像是在唱歌。

  胆小些的兵已经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人是鬼啊?”

  “是人吧,没看见地上有影吗?”

  傅珩回头瞪了这群不成器的一眼,正要走近,身后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是人。”

  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个削瘦的少年,一手举着烛台,一手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在不停往外冒着热气。他抬起苍白如纸的脸,黑漆漆的眼睛隔着升腾的水汽与傅珩对视。

  傅珩头一次看见这样胆大的小孩,深水一样的眼眸里居然没有一丝怯意。

  “她是人,我也是。”少年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蹲到那女子面前,用勺喂她吃碗里的东西,不时用衣袖把她嘴角流下的水渍擦净。

  “你是谁?”傅珩走近问他,“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山匪。”

  少年的话音刚落地,几个士兵的刀已经出锋半寸,傅珩止住他们,继而又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少年似乎愣了一下,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旁边一个士兵催他,“还不快说!”

  少年冷了脸色,薄唇抿起,“顾诀,十五。”

  傅珩却轻轻地笑了,又问,“她是你什么人?”

  “我娘。”

  “你娘为何这副模样?”

  “她是疯子。”

  “你关的?”

  “山匪关的。”

  “那他们人呢?”

  “多被你们杀了,”顾诀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剩下的,从暗道跑了。”

  “你和你娘为何不一起逃?”

  “马载不动,他们不要我们。”

  “那你为何不下山?”

  顾诀低下眼睫不再说话,只自顾自地给他疯疯癫癫的母亲喂吃食,有人又要催促他,被傅珩抬手拦下。

  “这碗里的是什么?”傅珩俯身问。

  顾诀似乎是嫌他烦了,不客气地抬头,“既然要杀我,何须多言?”

  “谁说要杀你?”

  顾诀把碗递给他看,里面似乎是肉汤,但是闻着却有股酸味,颜色也是说不出的奇怪,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

  “这是什么?”

  顾诀略带邪气地笑了一下,虎牙若隐若现,起身往门口走去。傅珩和几个兵跟在他后面,出了铁门,顺着暗道再走,远处渐渐透出光亮,穿过狭窄的石壁,面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雪景,荒芜的枯树衰草间,趴着一个黑乎乎的长条,上面似乎插了几根白色的木棍。

  这东西傅珩他们都太熟悉了,方才隔着百来米就已经看出来,那是具死尸,露白的地方,是骨头。

  但是凑近看才会发现,一般被野兽啃噬的尸骨不可能剔成那样,骨骼上没有牙印,肉都是被剜掉的。所幸天冷,腐烂的程度并不重。傅珩注意到尸体上的衣服,是匪帮的打扮。

  顾诀站在那死尸面前,看了一眼傅珩和他身后露出厌恶神色的众人,似乎觉得玩味,抱着手兀自有些想笑。

  傅珩的脸被面具挡着,看不出表情,目光从顾诀腰间的匕首上掠过,问,“你们没有粮食?”

  “大将军以为呢?”顾诀的脸还未长开,仍保留着少年稚气,唇角勾笑,本该是活泼天真的模样,眉峰却聚成扭曲的形状,反而愈发透出一股锋利的寒意。像牙龈上沾着鲜血的幼兽。

  让傅珩脑海中浮现出一种雨水降在西北大漠的苍凉。

  傅珩的手忽然抬起,顾诀以为要被教训,下意识地侧过头,等了半天,那手掌却轻轻落到他头发上,掸去了几片残雪,温热的触感蹭过他冷冰冰的耳朵,顾诀像被火烫了一样瞪大眼睛,紧接着眼前一黑,暖意侵袭过全身。

  原是傅珩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丢到了顾诀身上,披风太长,把他从头到尾都罩住了。顾诀胡乱扑棱了两下,反而脚下打滑,猛地向前栽去。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安稳的怀抱。

  顾诀从大氅里挣扎出来,看着傅珩的脸上似乎被气出了几分血色,“你……”

  傅珩把人扯过来系上大氅的带子,动作利索粗暴,顾诀半张脸都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这玩意儿吃多了会拉肚子的,带你下山吃好的。”说着指挥两个兵把顾诀架走。

  “我不去!放开我!我娘还在地牢里的!”顾诀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进展,拳打脚踢,太不配合。手脚都被制住就张口咬人。

  傅珩无奈地叹了口气,掏了掏耳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他的穴位。

  “一起带走。这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