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府养崽实录>第94章

  《齐书》记载,德宣十五年,漱川撕毁和约,突袭发兵,攻破京城。德宣帝傅霄带领众朝臣退居汴京,降封为齐王。齐国原先的地界全部有了漱川军驻守,民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是年春,齐王不堪重辱,自刎于宫楼,独子傅铉凌继位,年仅十三,虽有名将林江渠辅政,却终究为一傀儡。

  同年七月,漱川爆发内乱,君主顾诀清理内朝,坑杀反叛的漱川大姓贵族二百八十四人于连琊谷。改国号为“北疆”,追封其父顾晌为明德高祖。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北疆,复国。

  那时傅珩已经在漱川待了近两年。史书上最后一笔关于他的记载,还停留在德宣十四年,誉王初入漱川为质。

  自此,翻遍史书,再也找不见关于傅珩的只言片语。有的说他在漱川被折磨至死,有的说他隐姓埋名流落凡间,有的说他不堪国耻自刎殉国,也有的说他早已投敌改名换姓。

  而誉王之下落,终成为历史悬案。

  ――

  连琊谷里总是一幅阴暗的气派,地底潮湿,点火总容易熄灭,只有外面来人的时候,才能看见些许光亮。在连琊谷,没有时间,没有昼夜,连呼吸都似乎是凝滞的。

  多少人,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丧命。

  门口传来脚步声,烛火的光已经映到窗里,黑暗中的人如同发现猎物的野兽一般,猛地弓起背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却只扯得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铁栅栏嘎吱一声被推开,那光照的氛围猛然扩大,让人眼前一白,仿佛失明。

  “他关了多久?”来人低声问道。

  狱卒答曰,“禀陛下,已经小半个月了。”

  被称作陛下的男子挥挥手,屏退了旁人,独自留在狱中,与那被铁链牢牢捆住的人对峙。

  “为何绝食?”他冷冷地问。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经饿了好几天,有气无力的,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开口。

  “你不该与我作对,洛半深,你是在自寻死路。”

  洛半深发出一声气音,像是在嗤笑。

  “陆存予啊陆存予……我终究……错信了你。”

  顾诀听见这个名字便微微一皱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早就让你别再叫了。”他伸手理了理洛半深凌乱的头发,“可你从未喊过我真名。”

  “是了,”洛半深低着头,“你才不是陆存予。你不配是他。”

  顾诀手上的动作忽地一滞,“你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洛半深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子里两簇幽幽的火光,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和我一样,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顾诀轻笑,“当然,我等本就是丧尽天良之人,可我若怕什么天运天道,便做不得这些事。我一早便警告过你,我要复国。”

  “背叛自己的人,绝不放过。这些不是跟你学的吗?”

  顾诀的脸被灯火由下而上照亮,阴影如同刀刻,明明带着笑,却让人感觉那么冰冷。

  “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洛半深说,“吉恩已经死了,吴钩和阿弥尔,别杀他们。”

  “吴钩对我杀心太重,我不杀他,他却拼了命要杀我,尸体已经丢下护城河了。”顾诀淡淡地说,“至于阿弥尔,昨夜跳了眠莺楼,没救回来。”

  洛半深一下子满眼枯槁,脊骨仿佛一下子被抽出永远,失尽力气地倚着墙壁,牙齿一咬,嘴角缓缓淌下一串血珠。

  他一早便备好毒药,藏在牙齿里,只须用力咬碎。

  以身饲虎,养虎为患。

  洛半深今日才明白是何含义。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阿冼,我对不起你。”

  顾诀听清了,洛半深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说对不起。

  他盯着那渐冷的身体看了半晌,终于蹲下身,触了触手上的脉管,一片沉寂。

  顾诀又想起来同样的寂静中,南遇自刎在他面前,血泼了一脸,温热而粘稠。银色匕首发红到艳毒。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承诺。”

  地牢里空荡荡的,顾诀也讲不清自己在对谁说话。

  ――

  如果算得更准确些,傅铉凌继位时是十三岁差两天。生日宴也没来得及办,就被匆匆忙忙的宫人拖去洗漱换衣。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出奇地一致,凝重到他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

  然后大臣才告诉他,父皇驾崩,从此以后他便是齐国的王。后来傅铉凌才明白,那时他们不敢讲帝。

  迁都送葬,一切都散发这衰腐的气息。傅铉凌隐约觉得害怕,他读过史书,亡国气象。

  “老师,北疆在哪儿?”

  傅铉凌站在瞭望塔上,对面是曾经的大齐国土,北疆重兵把守在界线上,齐人若想通行,要缴纳一大笔税款,才能拿到通行证。

  傅铉凌从小生长在深宫,继位后更几乎不怎么能出门。这一次是央求了林江渠,才能偷偷跑出来。

  林江渠抬手指着西北Ⅸ方向,长天辽阔空旷,山峦起伏,如同两笔淡淡的水墨。

  “陛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眼里沉沉一片秋色,只有些许光亮,锋利如芒。

  “可皇叔还在北疆。”

  “快三年了,”林江渠说,“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很可能已经……”

  “老师,我听说皇叔救过北疆国主的命,他真的会杀皇叔吗?”

  林江渠沉默不语,“他不会杀他……但,还不如杀了他。”

  傅铉凌看了林江渠一眼,不太懂是何意。

  “陛下,此次出兵,臣誓与大齐共存亡,非胜不归。臣恳请陛下……”林江渠抱着拳,刷地单膝跪倒在傅铉凌面前。

  这是大齐最后的机会,蓄谋千日,在北疆眼皮子底下练兵,谈何容易。

  而这一次出兵,会彻底激怒北疆。

  “老师快快请起,”傅铉凌连忙弯腰扶起他,“老师精忠报国,朕明白的。此行二十万大军全听老师号令,朕也豁出去了。这大齐已是千疮百孔,与其苟延残喘,沦为北疆的侍奴,不若放手一搏,也死得其所。”

  “朕与大齐,共存亡。”

  ――

  顾诀在连琊谷待了好几天,连夜回去的时候,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傅珩还在睡觉。

  真好,失去那些糟粕的记忆,每晚都有好梦。

  相处下来,傅珩对他的戒备渐渐放低,连一起睡觉都不会很抗拒。

  像民间最最平凡普通的那种夫妻。

  连琊谷天生寒气绸郁,待久了浑身发冷。顾诀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贴上熟悉的体温。手臂轻车熟路地缠到傅珩腰上。心情稍微好了些。

  傅珩在北疆过得四体不勤,几个月,稍微长胖了些,已经养出了小肚子,摸上去有一小层软肉。

  好像刚刚步入孕期的女子。

  顾诀喜欢那手感,不知不觉揉得用力了些。把傅珩弄得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拍了下作怪的手。

  罪魁祸首却毫无自觉,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背脊。嗅着他头发的气味。

  “你可能有一段时候要见不到我了。”顾诀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为何?”傅珩回过头。

  “明天一早,我送你去顾如叙那里。”

  “为何?”傅珩又问一遍。

  “听话,等过一久,”顾诀低头亲亲他的眉心,“很快就接你回来。”

  “你要去哪儿?”

  傅珩已经觉察到什么,翻身坐起来。

  顾诀还是犹豫了下,终于说,“一个属国叛乱,我去坐阵而已。”

  “是那个齐国?”

  顾诀点点头。

  傅珩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你要小心,要早点回来。”

  “我会的,但你一个人在这宫里不安全,顾如叙会保护你。”

  “知道了。”傅珩轻轻笑了一下。

  他脸上还是蒙着白色的布条,遮住半只空荡荡的眼。但逼出蛊毒后,眼周的赤纹早就消失殆尽。有时候顾诀看见他完好无损的侧脸,会觉得那张脸如果没受过伤,得有多动人心魄。

  傅珩自己已经不在意,只有周围的人会觉得多少有些遗憾。

  后来傅珩自己照镜子,右眼眶里的眸子比另一边颜色稍浅,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很像一种叫琥珀的宝石。

  顾诀的眼睛就是那样。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