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尚临语气隐忍问道:“你还想瞒我多久?”
沈白舒神色慌乱,心中估量,莫非韩辰将自己中毒一事告诉给了俞尚临?
只听他继续问着,声音低沉:“先前急着和我撇开关系,也是因为自己活不久才故意那般说?”
沈白舒想将手抽回,但俞尚临紧紧攥着朝自己心口按下。
“你不答,我也都猜到了。”
沈白舒触摸到盔甲下有力的跳动,自己的心也如此这般波动,他再无处可避,只得迎上俞尚临带有悲戚又怜惜的眼神。
他声音有些哽咽:“将军既然都已知晓,何故再问?”
俞尚临轻轻一笑,继而真挚无比回应着沈白舒:“哪怕只剩一日,那我便爱你一日。”
“神佛前,山水间,哪怕只有一日。”
“你能否不忧虑时日长短,与我相伴?”
沈白舒的手在俞尚临的掌间轻扣成小小一拳,他没料到俞尚临竟在此时表明心意,遂想抽手逃避,但俞尚临将他攥得紧,不容沈白舒缩回分毫。
只听他疼惜又恳求的语气:“只是厮守时日过短,令我惶恐,唯怕你失望,但你也不必心有负重,待你走后,我定不会再挂心于你,我会迎娶闺阁良人,但那都是后话,现下你可安心接受我陈情?”
这一句句铺陈让沈白舒找不出丝毫反驳的理由,俞尚临说得清楚,沈白舒生前,他不会放手,沈白舒走后他也不会耽误自己该有的人生,这样沈白舒心中就不会有负担。
沈白舒莞尔一笑,“将军未免有些薄情,我走后你就要娶美娇娥,留我一人埋尘下,泥削骨。”
“你只管回我,可愿接受?”
俞尚临凝望着沈白舒变幻莫测的神情,他能看透沈白舒许多事,唯独这件事他没有答案,或许有,却也不敢笃定。
但即使沈白舒此次拒绝,他也绝不放他离开。
沈白舒抽出手掩在被褥下,双手掐得起劲,他脑中有些乱,到底他还是喜欢俞尚临的,英姿飒爽的将军谁人不爱。
他沈白舒前半生都蹉跎过来了,剩余不多的日子里能遇个知心人就已是极大的幸运。
前几次说了太多伤俞尚临的话,现下还要再拒绝一次吗?还要再互相剜心一次吗?
不,沈白舒不想了,病中唯一念头便是要看俞尚临一眼,就这一点念头让沈白舒明白,他想与俞尚临相守余生,即使很短暂。
但有些事得摊开了讲,沈白舒将心中忧虑都坦言出来:“将军你前程似锦,伴了我可就得一直养着个病患,得替我操心,终日不得闲暇,倘若之后我发病无医可治,你当如何?”
俞尚临脸色肃然:“养一个病患?何尝不是这个病患照顾我良多。不会无药可医,天下名医尽数,我去求,也得求来。”
沈白舒仍是顾虑,接着又追问:“我这残病之躯许多事都做不得,有时病发几月不见好转,床祗之事亦不能如你愿,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俞尚临哪料沈白舒担心这些,他伸手抚平沈白舒皱着的眉头,柔声道:“真的只为一时之欢,青楼瓦巷何处不可寻欢作乐,既然我要伴你一生,你就是我一生之欢。”
好话说得太过悦耳就不真切了,俞尚临不再赘述其他。
说得再多,都要让沈白舒自己衡量,不能是逼迫他答应。
沈白舒一时惊觉,之前忧心太多的事,竟被俞尚临三言两语道破,太多事情都是自己忧心太过,顾及太多,放下这些成见和俞尚临相处,那不是自己一直心向往之的余生吗。
一屋两人,红泥,火炉,夏听雨冬观雪。无瑕事,度此生。
这一次,沈白舒不再怀有“会给俞尚临添麻烦”、“耽误他后半生”的念头。
只想和他在一起,如俞尚临所言,哪怕一日。
朝闻“道”夕死足矣。
良久,沈白舒缓缓开口:“将军厚爱,我沈白舒焉能负君良多,既然已规划好今后,现下狂妄一回又何妨?”
他大病刚醒,说话也有气无力,但在俞尚临听来,已声声入耳……
“还叫将军?”俞尚临凑到他眼前,语气温柔的问道。
沈白舒时不时瞥一眼俞尚临,闻声顿时怔住了,思量一二才缓缓出声:“……阿临?”
俞尚临心满意足,但沈白舒还在病中,他很快止住情绪,转移话题问道:“嗯……药我都带来了,你瞧瞧要吃哪些?”
他将一个包袱打开放在榻边的案上,里面装的全是大小不一的药瓶,沈白舒瞧去疑惑道:“话说回来,你之后又是怎样想到我要说什么的?”
俞尚临一边倒水一边回道:“你想什么我都能猜到。”
沈白舒耷拉着肩膀回想,确实如此,他接过俞尚临递过来的水回道:“怪我心思太过简单,让你洞察透彻了。”
俞尚临不理会他的挤兑,拾掇着药瓶问道:“吃药,哪个才是?”
“唉,刚答应共处下去,怎就吼我?”沈白舒恹恹取笑道。
俞尚临正色瞧着他:“旁的事我可以任你折腾,但吃药一事不得马虎,快来瞧瞧哪个瓷瓶里才是药。”
沈白舒侧头扫视案头上摆着的药瓶,悠然回道:“我最喜欢的颜色。”
俞尚临一下就挑出天青色的瓷瓶递给他:“这个?”
沈白舒满脸写着高兴,“没想到阿临这么了解我,为着这些琐碎的事,你到底看了我多久?”
俞尚临掩嘴咳嗽一声:“想什么呢,吃药。”
沈白舒收起玩笑,眉头紧锁着看着手中的药丸,这药丸是他自己配的用于压制毒性侵入肺腑的药,但味道实在难闻且味道极苦,他确实不想吃。
俞尚临在一旁瞧出他不愿,遂又从包袱里掏出个桃子,“乖乖吃药,待会儿吃桃。”
沈白舒眼前一亮,“院中桃子熟了?”
俞尚临拿着桃子在他眼前一晃又迅速收回不让沈白舒够到:“想吃?”
沈白舒耸肩,抬眸可怜见的望向俞尚临:“嗯!”
俞尚临首次见着沈白舒这副眼神,要不是沈白舒尚在病中,他一定捧着他的脸颊亲个够才行,但现在沈白舒目前弱不禁风,一丝一毫的孟浪都不行。
俞尚临侧过头将视线移到别处嘱咐道:“乖乖吃药,吃了药我便去洗桃子。”
沈白舒闻言,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遂抬头一口饮了药丸,吼间药味冲顶,几欲作呕。
俞尚临给他顺顺背,将他扶着靠在床头,轻轻的在额间落下一吻:“等一会儿便好。”
沈白舒靠在床头,看着俞尚临出帐时,挺拔利索的背影,他眉眼微弯,眼中带的缱绻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爱意。
少顷,俞尚临将切好的桃子盛在盘子里端进来放在案头,看着病恹恹的沈白舒阖眸靠在床头,心中不免酸楚。
虽然沈白舒答应与他相处了,但他现下又期盼相处时日能否长些。
人的欲望无从满足,当达到一个期盼后又会冒出另一个念头,无休无止。
譬如现下的俞尚临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让沈白舒活久一点,病症少些发作,何处有神医能解此毒……l
一想便入神,沈白舒睁眼便瞧见失神的俞尚临,伸手拉了拉他衣摆“阿临……”
俞尚临回过神来,暖声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说着从案头端起瓷盘又道:”桃子,来,吃点。”
俞尚临拈着一块递到沈白舒嘴边,沈白舒浅笑道:“阿临真要像照料孩子一般照顾我么?日日如此,你能忍耐至何时?”
说着张嘴含住桃块吃起来,俞尚临轻轻敲了敲他额头,“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我不照料你又能照料谁呢?”
沈白舒吃得欢,连吃了半个桃仍不想住嘴,俞尚临担心他吃多了晚上积食对养病不好,遂将剩下的桃块放在一旁,不让沈白舒吃了。
沈白舒神色倦怠,有些不高兴:“方才还说都依我的,现在想吃个桃的都不肯给我。”
俞尚临坐在床沿,不理会他的要求,只管给他盖被子:“该睡觉了,好生休息。”
沈白舒躺进被窝,因是夏日,沈白舒只盖着一层薄毯,他规矩的躺好正色道:“炼制药丸将军可要多费些心了。”
“你也别操心,有韩辰和另外两位大夫,况且都是与你一同炼制过药的,不会出错。”
“将军也快去休息吧,这一日你也不轻松。”
沈白舒现在时刻都想呆在俞尚临身边,但俞尚临今日也是奔波到此时也未休息过一刻,沈白舒心疼他,不能让他陪着过夜。
俞尚临指尖摩挲着沈白舒的手掌,“怎的又叫回原来的称呼了,不行,再唤一声。”
沈白舒还在谈正事,哪料俞尚临竟为了一个称呼较真,遂好笑道:“嗯……阿临,将军,我的将军,我的……”
俞尚临半天等不到后面一句,有些着急:“你的什么,快说!”
沈白舒缩成一团,只留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俞尚临,不再吭声。
“白舒,你真是坏透了!”
俞尚临压下身来,凑在沈白舒耳边:“不说,我今晚不走了。”
沈白舒红了耳根,心间发痒,在俞尚临软磨硬泡下,沈白舒缴械投降支吾道:“郎君!”
这两字说得极快,俞尚临都没听清,“说什么,白舒,再说一遍。”
沈白舒推搡着他:“好话只说一遍,阿临自己心不在焉,不能怪我。”
俞尚临无奈,只得心有不甘的出帐子,细细回想沈白舒的嘴型,也猜到了。
心满意足的离开帐子……
昔明仍然守在帐外,三位大夫也正在等着药丸出炉,眼看着这场疫病将就此揭过……
但除聚风城外,蜀龙城,涣州等地界,尸群肆意扫荡,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此毒,化为凶尸紧接着又去袭击其他人。
早已封城的蜀龙城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城中毫无生人之气,街道上四处游荡着尸体,翻找着活人踪迹。
次日一早,俞尚临驾马去城里找曹辉。
近几日城内难民明显增多,他怕曹辉一时疏忽酿成大祸,只有自己亲自查看才放心。
云济堂内皆是外地患病者流落到聚风城才收留至此,俞尚临粗略看过去有近五百人,这大大增加了用药量,朝廷下发的药材不知还能撑多久……
此时梁郁尘将昨晚刚炼好的药丸带来,两人皆身着护甲,面带白纱才进入云济堂内。
俞尚临吩咐道:“将药丸分发下去,一日一粒,先服用三日再看。”
毕竟沈白舒未来查看,他也只是按照沈白舒的嘱咐来叮嘱这些人用药。
现下城内的染病人大多服用这批药后即可痊愈,但这外来的病患却成为了主要消耗药材的人,因着人数太多,得控制好量才行,待沈白舒好后,前来查看后再进下定论。
梁郁尘将药丸和照看的侍卫一起将药丸分发下去,也不知这些人是第几批染毒者,城外情况又当如何。
云济堂安定下来后,俞尚临与梁郁尘又去普救坊查看,付霄在此等候多时,梁郁尘将药丸给付霄。
俞尚临问道:“里面人如何了?”
付霄如实答道:“看顾的大夫查看了,说毒性已被压制下去,再服用几日即可痊愈。”
“将他们安置好了,痊愈后就可让他们回家去。”
俞尚临此次来城里主要目的还是找曹辉商量接收难民一事,遂嘱咐付霄后便去了衙门。
曹辉正端着茶盏饮得欢,见俞尚临大步流星跨进来,赶紧放下茶盏迎上去:“俞将军所为何事?”
俞尚临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道明来意:“给州府呈信,准备封城。”
曹辉刚咽到喉咙的茶水,差点一喷而出:“不是……将军,这,城内病情已有所好转,何故还要封城啊?况且,这信不该由您执笔,岂不更好?”
俞尚临冷不防的瞪他一眼说道:“不封城也行,你再找几个地方来收纳难民。”
俞尚临自然不会封城,城外百姓也是命,他不可能见死不救,他只是要激一激曹辉。
这几日全是药材一事,俞尚临安排所有事项,他曹辉端着高帽身居府衙,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总得给他找些事做。
曹辉顿时也明白了俞尚临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找地方嘛,有多大个事呢!
曹辉卖笑道:“这……虽说城内多处收容所都已用完,但只要是将军吩咐,下官定竭尽全力给办了。那呈信一事……下官还写吗?”
俞尚临冷着脸,“既然曹大人能找到收容场所,那便不必写了。”
他确实想让曹辉向州府禀明城内病情,但又担心曹辉不如实禀告,还是自己呈报算了。
交代曹辉去找地方之后便不想再与曹辉打交道,头也不回的离开府衙。
城内情况都还在可控范围内,俞尚临才放心回营,将城内情况告诉给沈白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