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氏不是个狠心的人,看到殷鳞一句话不说便跪在了地上,她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但很快,她又想到是这个家伙拐带了她儿子了,生生停住了脚步,瞪着对方。
殷鳞认错一般跪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直到陈珩都要忍不住开口求情了,他才缓缓道:“我……晚辈知错,是我意图不轨,误导了小宝,又趁他心智不全,叫他对我产生了依恋。”
“我知道这一切来源于将错就错的误会,因此害怕有一天他什么都明白后,会离开我,放弃我。”
“但所有的顾虑都抵不过他的幸福重要,”殷鳞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刘氏,“因此我才会替他找回魂魄,找回家人。哪怕不能两全,我也想让他做一个能哭能笑的正常人。”
“也因此,我会抛下他离开。”
陈刘氏紧抿嘴唇,说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因为他没有。他没有忘记我,也没有放弃我。”
殷鳞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他原本是极阴郁尖锐的长相,这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满足:“他说他喜欢我,即使知道了一切,他还是喜欢我。”
陈刘氏眼中渗出泪来,看向陈小宝。
陈小宝向前走了两步,挨着殷鳞跪了下来,望着陈刘氏,祈求地唤道:“娘——”
“如果他的幸福里没有我,我愿意走得远远的,成就他,”殷鳞坚定道,“但他的幸福里有我,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他哪怕一步。”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他了。”
陈刘氏抽噎了一声,别开眼去。
陈珩见状,忍不住道:“娘,我看殷公子对小弟是真心的,他走是为了小弟,留也是为了小弟。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为着小弟,也就够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后若要儿孙养老,我和那两个小混蛋可以分给他俩呀。”
殷鳞不敢说话,只和陈小宝一起望着陈刘氏。
陈老爷在一旁沉默了许久,这会儿也开口叹道:“夫人……今后有什么事,咱们全家一起扛着便是。”
毕竟是夫妻,只有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陈刘氏扭头看了陈老爷一眼,闭上眼,说道:“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需要商量。”
陈小宝和殷鳞还在地上没反应过来,陈珩已喜道:“还不快起来谢谢娘亲!她这是同意了呀!”
陈小宝禁不住叫道:“娘!”
陈刘氏吸了吸鼻子,冲殷鳞道:“起来吧,你跪着不要紧,我儿可娇弱得很,若是伤了膝盖,看你怎么办。”
殷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激动道:“谢谢伯母!谢谢伯母!”
他从来没有想过,孤独半生的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不仅能和他的小傻子长相厮守,甚至还得了父母承认,这下他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对夫妻了!
殷鳞忙将陈小宝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替他拍掉衣服上的泥土,揉揉膝盖,这才站起身,朝陈刘氏和陈老爷长揖到底。
陈刘氏眼中有泪,一半是因为陈小宝今后可能要吃的苦,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着落。
怎么才回家,就突然又成家了呢?
陈刘氏悄悄地抹眼泪,陈小宝扑进她怀里,睁着眼睛望她,也跟着伸手帮她抹。
殷鳞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伯母……”
“还叫伯母?”陈刘氏哽着声音道。
殷鳞闻言,又叫道:“岳母?”
陈刘氏听了,把手一放,瞪着他。
殷鳞一愣,试探着道:“婆……婆婆?”
他生得人高马大,气势凌人,这俩字一出来实在奇怪。就连陈刘氏都被“噗”地一声逗笑了,脸上还带着眼泪呢,哭笑不得地说道:“叫娘罢!”
殷鳞这才放下心来,叫道:“娘!”
陈刘氏应了一声,他又转向陈老爷:“爹!”
陈老爷直叹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陈珩,一个“哥”字还没出口,对方已经促狭道:“我可不像我娘,殷公子、弟夫呀,还是叫我小叔子罢!”
殷鳞便也只管叫:“小叔子!”
陈珩笑嘻嘻地应了。
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只有双胞胎第二天一早醒了,在饭桌上见到堂堂正正坐在陈小宝身边的殷鳞,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从今往后,殷鳞便是陈家的半子了。
双胞胎一面为陈小宝高兴,一面又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办,殷鳞和小哥已经成了,今后不需要他们了,是不是也没有好处可以拿了呀?
刚议论到这里,就听见陈刘氏冷冷道:“昨天我都问过了,你们两个小的这些天没少忙活呀?已经拿了的那些就算了,今后不许再问你们殷大哥要东西,听见了吗?”
双胞胎齐齐震惊,原来不止是没好处拿了,今后还要多个向他们娘通风报信的人呀!
他俩去看殷鳞,后者淡定地给陈小宝夹菜,还冲他俩点了点头。
双胞胎:“……”
两个人只好苦着脸朝他们娘应是。
如此这般,殷鳞便真正在陈家住了下来。除了照看陈小宝,也常常去陈刘氏那里帮忙。
他明白对方的顾虑,也知道自己手上的钱财对陈刘氏而言算不上底气,于是尽心尽力地打理铺子。
等一天忙完了,又回家同陈珩和陈老爷一起紧盯陈小宝的功课。偶尔有闲暇,七分的时间陪着陈小宝,剩下三分还要去弄些礼物回来讨爹娘关心。
大约全天下的新姑爷都是这样殷勤的,就算是神仙也不例外。
但殷鳞得到的也比他预想中的要多得多。
他原本设想中的家只有两个人,他,还有陈小宝。但现在他才发觉,有一个大家庭也并非坏事。陈家说他是半子,其实待他也与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了。不说日日嘘寒问暖,一举一动中的照顾也是看得出来的。
事实上,陈刘氏接纳殷鳞后,偶尔也会悄悄和陈小宝谈论一些殷鳞过去的事。去除了对方是个拐带她孩儿的坏蛋的滤镜后,陈刘氏再听对方的故事,又有新的感想了。
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半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凭自己挣。虽说后来位高权重,却也处处受人排挤。
这样一个人,和小宝相遇后能一心一意对他好,是非常难得的。更何况中间经历了那么多波折都从未放弃,还有前世姻缘,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了。
她这个当娘亲的,也得好好照顾这孩子——虽然对方的年纪大约也不能叫做孩子了。
陈刘氏知道殷鳞从前是条蛇妖后,便旁敲侧击地去问他夜里会不会冷,要不要多添衣裳。待到殷鳞说龙身不会冷,她又问对方爱吃什么,是河鲜还是鸡鸭,都可着厨房做。
殷鳞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听得暖心,忍不住心想,他的小傻子这样温暖,也是因着爹娘血脉如此吧。
陈老爷一个大男人,没法像陈刘氏那样去关怀殷鳞的生活,倒是偶尔会和殷鳞谈一些事业上的事。知道对方在仙界当官,还很是传授了一些自己当年做宰相的经验。
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有些事确实是共通的,殷鳞听了,竟然也真有不少收获。
陈老爷见他虚心受教,半是满意半是自得,晚上还同陈刘氏说他好话哩,殷鳞这孩子不错,是个好学的。
陈刘氏拿眼睛翻他,还用你说,我儿子选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殷鳞在人间呆一个月,就要抽一天回仙界去处理事务,回来的时候也依约将那瓶花给带回来了。
虽然刚拿回来时精神不好,但后来两人日日照料着,栀子又一天天活泼起来了,那枯枝也终于突破了几个节子的尴尬期,长出了一些绿叶来。
陈小宝挺高兴的,殷鳞却遗憾对方不是花,看着和栀子不般配。而且快入冬时,那枯枝的叶子又都掉光了,显得格外丑。
陈小宝正忧虑着那枯枝突然掉了叶子,会不会出事,某一天早上醒来,便闻到房中一股浓烈的香气。再一看,原来是那枯枝上长满了一朵朵嫩黄的腊梅,不比栀子香气淡呢!
“难怪它在仙界总是不开花,”殷鳞忍不住道:“原来是因为不曾有冬天。”
“人间有冬天,”陈小宝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殷鳞,说道,“人间还有家,还有我!开花吗相公?”
殷鳞禁不住笑了出来,抱着他亲了一口:“开。”
他又给了那腊梅一丝仙力,就像给那朵冬天也仍旧开着的栀子一样,它们俩今后便可以相对开花,香作一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