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虽然一开始没想接这烂摊子, 摆烂的想法明明白白,可等她接下了这桩任务,自然也会认认真真的去做, 并且追求做到最好。
而她这一去便是数月,转眼天气渐冷, 又到了年节。
这数月方淮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她的作为甚至可以称得上雷厉风行。先是疾行赶路去往南方,与苏定远等人率领的军队汇合,然后一边与乱军作战, 一边开始赈灾。
别说, 她的到来对大局还真有用。一方面有她坐镇, 手下人不敢再贪墨,毕竟贪墨一星半点都逃不过方淮无孔不入的监控。另一方面她在澜城开仓赈灾,又为难民寻找疫病药方的事, 也早在民间流传开了, 以至于让她在南方有了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好名声。
乱世之中, 一个好名声的作用真是太大了。从前遇见朝廷大军就殊死一搏的乱军, 见到汉王的旗帜也少了几分敌意。等到大战过后发现打不过,投降也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法不责众,更何况是这种遇到天灾人祸后,被迫的叛乱。
方淮也不管京中是何打算,反正除了领头人,她是下令既往不咎的。非但不追究这些人生乱,还按照老丈人给准备的“赈灾手册”, 兢兢业业安顿起难民来。
当然, 期间也不是没有波折。比如有人诈降,试图接近方淮直接擒王。再比如有人泄露了她的行动路线, 以至于她赶路途中被乱军埋伏包围。再再比如需要赈灾的人太多了,即便方淮保证了这次没人贪墨,可她带来的钱财物资依旧不够赈灾所用。
出乎众人意料的,公认草包的汉王,对这些“意外”统统应对自如。
遇到有人诈降,既瞒不过方淮的监控和直觉,那些试图擒王的人也完全打不过她。遇到乱军埋伏,她更是抽刀子就上,十倍于己的敌人硬生生被她杀了个几进几出。
通过这两件事,没人再怀疑汉王的武力值,之后再针对她个人的手段就少了许多。至于赈灾物资,倒真成了难题,毕竟南方乱了大半年,也就意味着本该耕种的时节无人耕种,本该秋收的时节自然也无粮可收。此时不必朝廷征伐,乱军若是不能攻城抢掠,本身就要陷入饥馑了。
而现在,原本属于乱军的难题,已经转到了方淮身上——来投的乱军越多,方淮需要赈济的难民也就越多,这是一本“赈灾手册”无法解决的问题。
掌管库房的主簿抱着账本,一脸苦色:“殿下,不能再收乱……难民了。咱们带来的粮食有限,就算能赈济一时,也养不起他们过冬。与其让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不如早些下令,让他们自行归乡。”说完怕汉王不允,还又补充道:“这也是常例,没有谁会白养着这么多人的。”
最后一句其实也是提醒,汉王如今拿着兵符领兵在外,民间声望又那样高,本身就是十分危险的事。如果她还一直收留难民,聚拢了大量青壮,皇帝再糊涂也得生出疑虑。
方淮倒没考虑这些,养不起却是事实,她也不会为难自己。于是沉吟一番,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一直养着这么多人,确实不是办法。那就放些粮食,让他们带上回乡吧。”
主簿听到前面精神一振,再听最后那句,脸色顿时大变:“殿下想给多少?”
方淮沉吟了一下,不敢按照星际救灾的标准来,只能抠搜的给了个数字:“家乡远的每人给十斤粮食,近的给五斤?”多了不好带,少了也能在路上找找吃的填补。
这在方淮看来确实已经不能更抠了,可主簿听了她这话,却险些撅过去——大灾之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一斤粮食甚至可以买回一个青壮。听听汉王说了些什么,开口就是每人十斤粮,这岂止是不知柴米油盐贵,这简直就是冤大头啊!
主簿和汉王共事有些时日了,也知道她并非传闻中脾气暴戾,当下就将怀中抱着的账本摔方淮怀里了,然后冷冰冰吐出一句:“没粮。从今天开始断顿也不够送的。”
方淮果然没发脾气,抬手就把账本接住了,她甚至不用翻看也知道不够。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说道:“南方向来富庶,这一年虽然耽误了耕种,但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被裹挟的难民。那些豪族富户,还有各大粮商,恐怕连过去几年的陈粮都没吃完吧?”
无论九皇子还是方淮,当然不清楚那些世家豪族的事,但好在她和曲葳联络方便。这些日子方淮在外赈灾,曲葳在京中也没闲着,偶尔与人结交,偶尔去与父亲讨教。
有关于陈粮的事,就是曲葳告诉方淮的——这年头土地仍旧是世人最看重的东西,尤其王朝后期,世家大族更是掠夺了大量土地。这些土地上生产的粮食他们当然吃不完,一部分会拿出去卖了换钱,还有一部分则是自家囤积。别说断耕一年,就是断耕三年五载,也饿不着他们。
方淮是个目的明确且胆大的人,一下子就将主意打到了这批人身上。不过曲葳到底比她顾虑多些,于是提醒她,可以先动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
主簿不是什么大世家出身,但他也知道其中利害,一听这话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刚要开口劝,汉王就已经放下账本,拍拍他肩膀出去了。末了还丢下一句:“放心吧,我出去找粮食,不会让你做巧妇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主簿苦笑,心中只觉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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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也向来遵纪守法,自然不会做出抢劫这种事。
所以她出门时不仅带上了一队精兵,顺便还带上了一叠盖着钦差大印的欠条——她打算现在取了那些粮商富户的陈粮,等来年新粮出来,再让朝廷还给对方新粮。或者直接拿着欠条,免去等价的赋税也行,反正朝廷担保,总归还是有些公信力的……吧?
方淮捂着藏在袖中的欠条,心里不太肯定。但赈灾本就是朝廷的事,她总不能盖自己的王印,然后自己背上这天大的债务吧?
想到这里,方淮冷静下来,带上人马就出发了。
也是巧合,此时朝廷驻军赈灾的地方就有一座大城,正是衡州城。原本方淮调用衡州的官仓赈灾也是可行的,然而衡州城之前就被乱军攻打过,官仓早就被抢掠一空了。倒是衡州城中那些豪族,粮仓修得比官仓还结实,又有部曲悍不畏死的守卫,反倒是逃过一劫。
各大粮商也是同理,没点背景的人,也不能将粮铺做大。只是他们也算是倒霉,遇上乱军就不提了,又遇上了不讲武德的汉王,直接率兵包围了粮仓和粮铺。
衡州知州得到消息赶来时,正瞧见汉王端坐在马背上,守着士兵过秤之后将粮食一袋袋扛出来。
至于粮铺原本的掌柜,早被军士押解在一旁,冷汗淋淋的瞧着,除了抹汗什么也做不了。而这粮铺真正的东家也早得了消息,亲自赶来,只是汉王根本懒得搭理。
汉王是外来者,再加上身份贵重,自然可以抢一波粮食就走。但知州不行,他是本地长官,需要长期和这些地头蛇打交道,私下里也收了对方不少好处,这时候哪里能撇开干系?这时便只能在粮铺东家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上前:“此乃商家粮铺,殿下何故如此?”
方淮可以不理会粮铺东家,却不能连本地知州也不理。她分了个眼神给衡州知州,但也只看了一眼,便又懒懒收回目光:“我如何?我不过是来买粮罢了。”
知州不料她如此回答,一时怔住:“这,这……”
不远处的粮铺东家听闻这话,重重咳嗽一声,知州也终于在这咳嗽声中回神。他又看了眼那些搬粮的士兵,见他们搬走之前确实先过了一道秤,不免疑惑:“殿下当真是来买粮?可买粮的银钱何在?粮铺的掌柜和东家又缘何被排斥在外?”
方淮没有回答,直到这处粮铺搬完,她又领着人往这家的粮仓而去——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没进过城,但也早让监控鸟查探清楚了城中所有粮仓。
粮铺东家起先没说什么,虽然脸色铁青,但也只当是花钱消灾了。可等他发现一行人去的是自己粮仓,顿时脸色大变,终于不管不顾冲到了汉王马前,张开双臂将人拦住:“汉王殿下,小民知道您是为赈灾而来,可即便是朝廷,也没道理平白抢夺我家粮食吧?您说要买,也没见半分银钱。”
方淮见状自然勒停了马儿,想了想终于从怀中掏出那叠欠条,挑出几张递给对方:“一张一千斤,这是买你粮铺里那些粮食的。至于粮仓里还有多少,咱们稍后再算。”
粮铺东家接过纸张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红彤彤的钦差大印,再看那欠条上的内容,险些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家囤积的粮食最多,就是为了趁机敛财,现在这欠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今年的粮食,明年来还!且不提朝廷会不会归还,就算是会,可今年的粮价明年能比吗?!
他想怒骂,可一抬头就对上了汉王冷冰冰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