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灯一直在医院又住了三周才出院。

  顶层的干部套房很少能被用到这么长时间,在出院的时候两侧医护人员夹道相送。

  轮椅被推到人群最前端,脸熟的主任医生将一捧花放在祝灯怀里。

  他有些花白的头发在半秃不秃的脑袋顶上迎风飘扬,对祝灯道:“保护好自己,最好别再来了。”

  祝灯伶牙俐齿:“好呀,你咒我直接去太平间,投诉你!”

  主任医生:“……”

  主任医生对推着祝灯的岑连深大手一挥,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扭头走了。

  只剩下岑连深跟祝灯说话,语气温和:“座位硬不硬?”

  祝灯仰起头对岑连深抛了个飞吻:“不硬,爸比,没你硬。”

  岑连深:“……”

  岑连深摇了摇头,无奈的从身旁的助理手中接过一顶毛线帽子,扣在了祝灯头上:“胡闹。”

  自从医生跟岑连深说了祝灯因为身体的缘故,为了尽量减轻体内循环负担,以后最好坐轮椅出行后,岑连深就一直在为祝灯挑选一把合适的轮椅。

  左挑右选,后来又由于两人关系的变化,选择得便自然更为细腻。

  岑连深几乎看遍了所有国内外进口的轮椅厂家都不够满意,最后听说还是请人专门去了一趟德国,委托人体工学方面的专家和人工机械方面的专家合力,为祝灯共同打造了一把听上去很了不得的轮椅。

  在出院的前一天,这把轮椅的由来由岑连深秘书的嘴传递给了祝灯。

  仔细讲述完之后,漂亮的秘书小姐试探问祝灯有什么内心活动,是不是非常感动。

  祝灯沉默片刻,眼眶一红:“雀食,一想到他花的那个冤枉钱,我就难过的想哭,给我多好。”

  秘书小姐:“……”

  愤怒的秘书小姐今天甚至没来接祝灯出院,说是有事,但祝灯严重怀疑她不想看到自己。

  新科技材料制作的轮椅活动流畅,方向也很好调整,格外方便祝灯坐在上面动来动去。

  他走两步就要跟岑连深说句话,最后一行人进了停车场。

  秘书和助理上了另一辆车,剩下岑连深和他的小祖宗。

  祝灯扒住车轮,另一只手去拽岑连深的手臂:“爸比。”

  地下停车场比楼上温度要低许多。

  岑连深将自己的外套取下来披在了祝灯身上,俯身到他耳边:“很快就到家了,先穿上。”

  祝灯向前倾倾身子,嘴唇擦过岑连深侧脸:“那先亲一下,到家在做其他的。”

  横梁高挺的宾利SUV遮住了两人的动作。

  岑连深的手掌抚在祝灯的肩上,一个吻便即刻就要落下来。

  就在这时,停车场的下行电梯门开启。

  Huk几名队员和柯念夏的身形出现在电梯里。

  尤果:“……”

  身形高挑的男人俯身在男孩身边,而男孩凑上前。

  ——那是一个索吻的动作。

  在悄然无人的停车场内,如果不是被打断,他们本来会更加亲密。

  尤果是Huk一队队员五个人中最容易犯尴尬症的,尤其是被自己撞到这种场景,他恨不能地上有条缝直接钻进去,哼哧哼吃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字:“那,那啥……”

  祝灯很不爽的转着转着轮椅回了头,抬头,理直气壮:“你们好没礼貌,看到正在谈情说爱的恋人,就不能路过吗?”

  尤果:“……”

  柯念夏:“……”

  其他队员:“……”

  确实。

  尤果正想将手里的探病捧花像烫手山芋似的丢出去,却听一道冷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不能。”

  一直站在人群最后的谢今开了口。

  哪怕是站在最后,他依旧凭着优越的身高一眼就能被看到。

  那张过分优秀的脸像是继承了所有时下大众最偏爱的有点,哪怕是在医院停车场的苍白灯光下,依旧出挑万分。

  谢今道:“这里是公众场合,凭什么要别人为你的不合时宜买单?”

  尤果:“……”

  柯念夏:“……”

  确实。

  祝灯思考片刻,能屈能伸道:“好吧,你说得对。”

  祝灯自我补充:“对不起,伤害到了你们几名小孩子的眼睛,下次一定注意。”

  谢今:“……”

  不知道是不是尤果的错觉,在听到小孩子三个字时,他分明觉得身旁的谢今气压比方才还低了许多。

  就像是被捏到了软肋的幼小兽类。

  岑连深与祝灯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没有丝毫跟这几个年轻人打嘴仗的念头,而是为祝灯紧了紧衣服,抬起手腕看了表:“谢今,你母亲之前电话联系不到你,最后打到我这里来。你该回去一趟。”

  柯念夏终于接上了话。

  他笑道:“岑董,是这样。住院期间小灯一直我们探望,刚刚听说小灯今天出院,我们就想过来看看。”

  柯念夏接过尤果手中的花,向前走了两步,将花递了出去。

  却未被接受。

  岑连深微微抬手,挡住了柯念夏的动作:“祝灯的病房是我禁止探望的,不是他的意思。”

  柯念夏一愣:“您是说……”

  “柯公子,有些事要适度。不该拿上台面的东西就不要端上来,以免被众人笑话。”

  岑连深弯腰,将祝灯抱起来放进车里,冷淡道,“令尊应该从小就教过你这个道理。”

  岑连深将祝灯所在的那边车门锁上,转过身来。

  宾利的隔音效果良好,加上他们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

  瘸着腿的祝灯什么都听不清,只得好奇的扒在车窗上,露出一双萌而明亮的大眼睛:“歪?”

  在意识到无人理会后,很不甘心的又摸出手机,瞧了瞧车门,将手机屏幕贴上玻璃:“说啥咧,带带?”

  尤果:“……”

  车外的气氛与车内自成一体的祝灯毫不相干。

  岑连深已经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柯念夏没了装傻的意义,沉声道:“岑董还在怀疑是我推的小灯?岑董,Huk的几名队员和阿今都能为我作证,虽然您现在和小灯……”

  岑连深摆了摆手:“你理解错了。”

  岑连深道:“我的意思是,无论祝灯怎样做,那是他的事。对你,我只有一个建议,离祝灯远一点。”

  这是一句很不客气的回答。

  柯念夏浑身颤了颤,显出一种不可置信的哑然。

  他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来,开口道:“岑董,您这样说,像是我要对小灯做什么似的……”

  “也有可能是他想对你做什么?”

  像是想到了祝灯的那些花花肠子,岑连深终于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很薄淡的笑意,“柯念夏,你了解祝灯,他性格恶劣不堪,行事又放肆嚣张。”

  见面前的所有人脸色难看。

  岑连深轻声道:“以往都这样,现在我在他身后。如果伤到了你,想必不太好看。”

  在一片几乎凝滞的寂静里。

  谢今看到了尤果不可置信长大的嘴,看到了柯念夏煞白的脸,看到了几名队友的面面相觑。

  他试图去进行理性的思考,可大脑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岑连深承认了他和祝灯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怎么能承认?

  他明明,明明,大了祝灯那么多岁。

  明明是能做祝灯长辈的年龄。

  他是自己的小叔叔啊……

  祝灯就……那么好吗?

  在岑连深转回头上车的时候,谢今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坐在后座的那人身上。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祝灯的皮肤本身就格外白,如今在停车场白炽灯的光线里愈加显得苍白。

  他的身上还覆着岑连深的外套,只普通的一件毛呢,就像是轻而易举的将整个祝灯包裹在其中,不得逃脱。

  外表软而乖巧。

  内里却藏着勾引。

  谢今突然间想起在前些日子,祝灯给他的那个亲吻。

  敷衍的,轻佻的,不值一提的。

  而明明与岑连深,却那么放纵。

  于是。

  就在岑连深即将上车的前一秒。

  谢今道:“小叔叔,方便顺路捎上我吗?”

  柯念夏下意识转过头:“阿今……不是等等全队一起去吃饭吗?”

  谢今一怔,顿了片刻,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这件事。

  岑连深却已经打开了门:“走吧。你母亲看到你回去应该会很高兴。”

  谢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吞没了柯念夏。

  他伸手拽住了谢今的袖口:“阿今,你不是很喜欢那家店么?等吃完饭,我陪你……”

  谢今挣脱了他。

  像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谢今对柯念夏露出个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的笑容:“没事的,学长。你们先过去,我回家取了东西就回去。”

  谢今坐上了副驾驶。

  车门合上,将车内车外隔绝成两个空间。

  柯念夏手中还拿着那束要送给祝灯的香水百合,幽幽的清香散发在空气里,染出一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半晌后。

  尤果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念夏哥,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柯念夏摇摇头,唇勉强勾起,调整了片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情:“当然不行,这是开赛前我们的迎赛宴,再说,大家不都很喜欢那家店吗?”

  Wind犹豫道:“可是crazy……”

  柯念夏笑道:“没关系的,他既然说等等就会过来,再说江队长不是已经到了吗?我们过去等他吧。”

  见柯念夏的神情动作和往常似乎什么分别,尤果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行,那我和Wind去开车。”

  两人走开之后,便只剩下柯念夏一人留在原地。

  他松开抓住花束的手,只见花束粗硬的枝干透过分外漂亮的包装,在柯念夏手心烙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

  谢今已经记不得上次自己坐岑连深的车是什么时候了。

  但在他的印象里,小叔叔的车一向干净整洁的近乎死板,尤其是商务用车,整个车里都不会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而现在,除了司机没有变化,这车上没有哪一点与之前相似。

  原本用来放车内文件置物箱的地方换成了车载冰箱,颜色粉蓝。

  原本干净利落的车头挂上了一穗儿丑极了的平安符,平安符下面还粘了一张小贴条:你的宝贝灯灯亲自求的。

  而原本整个车内都充满死寂味道,现在却萦绕着淡淡的玫瑰甜香,不仅是尾调,更像是整个前中后调都是玫瑰。

  宽阔的后座中间甚至为祝灯准备了一个小型零食仓。

  就在刚才。

  谢今看到正在电脑上看投行线条图的岑连深熟练的从零食仓中取了一小瓶酸奶,不容拒绝的道:“喝完酸奶才能吃辣条。”

  祝灯的脸便垮了下来,抱住面前的dogi抱枕:“那我不吃辣条了。”

  黑色的宾利在S城灯火辉煌中穿梭而过。

  司机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一幕,没有说话。

  谢今突然发现,强行坐上车的自己才像是那个多余的人。

  可他总觉得不甘。

  细细想来……却又不知是在不甘什么。

  晚上往往是病人很容易发烧的时段。

  岑连深工作了片刻,便下意识伸手要去探祝灯的体温。

  身旁的人显得格外安静。

  岑连深偏过头,才发现祝灯披着他的衣服歪在靠枕上睡着了。

  眉眼温顺,很听话的模样。

  岑连深摸了摸祝灯的额头,然后放低声音,对司机道:“把音乐关了。”

  没了音乐作为陪衬的车内愈发安静。

  谢今这一生鲜少有被如此忽视的经历。

  他坐在副驾驶上,重新开始回想自己刚才到底为什么要上车。

  想着想着,便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江雨闻抱着发烧的祝灯从医院回来。

  想起他红着眼眶,叫谢今哥哥。

  想起他带着嘲弄,带着醉态,歪倒在自己怀里。

  而自己分明也接住了他。

  谢今突然问:“小叔叔,你究竟喜欢祝灯什么?”

  岑连深不是很有兴趣和小辈探讨这种感情话题,皱了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想要知道。

  想得翻来覆去,甚至无法入眠。

  谢今的面上却格外平淡,演出几分合格的厌烦:“就是有点好奇,小叔叔你明明知道他是品行那么差的人,之前还一直住在Huk不走。”

  岑连深摇了摇头:“小今,我们的情感观和你们小孩子不同。”

  谢今没能忍住,下一句话便带了出来:“可祝灯明明比我还小,他算成年人么?”

  “他?”

  岑连深被问出了几分笑意,“小今。你问到我了,你就姑且当他不一样吧。”

  谢今有些茫然:“我不理解。”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岑连深合上电脑,“等你以后有了非常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你对他的纵容可以接纳一切,包括他在你面前所有的放肆。”

  *

  谢家的老宅和岑连深的平层公寓并不完全顺路,中间要绕过一个岔路口。

  车开到一半,秘书来了通电话。

  电话那边的内容看起来非常紧急,岑连深连按断两遍依旧没有停拨。

  最后,电话将祝灯吵醒的同时,岑连深也将手机接了起来。

  内容大概比较简短,岑连深只说了寥寥几句。

  挂断电话之后。

  祝灯斜靠在椅背上,带着惺忪的睡意的语调软而粘,被车内除了司机的另外两个男人听入耳底。

  祝灯问:“怎么了?”

  岑连深思考片刻:“新西兰那边刚出了个很好的金融缺口,三家大体量跨国民企联营投资失败,现在在找合作方。”

  祝灯眼冒星星,理直气壮:“那你赶紧去谈啊,愣着干什么!你不挣很多很多钱怎么养我?要去多久?”

  岑连深将祝灯睡起来的呆毛按了下去,神情依旧有些犹豫:“大概一周,已经让助理去准备资料了,但我不放心你的脚……我明天找几个阿姨过来照顾你,好不好?”

  祝灯瞧了眼自己正搭在岑连深腿上的脚,发愁道:“算了,我不喜欢阿姨……而且男女之间也不方便,我自己也可以。”

  岑连深摇头。

  正要说话,却听谢今道:“小叔叔,那就让祝灯回谢家那边住。一周不算长,我母亲那里祝灯的房间也一直空着,环境熟悉,她也经常念叨祝灯,几名阿姨都是一直用的。”

  祝灯一愣:“啊?”

  岑连深似乎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这个主意,然后低头询问祝灯:“谢家周婉那里的几个阿姨倒是还算尽心,要不先去那里暂住一周?”

  祝灯:“……”

  祝灯本质上和周婉不熟,但面前的事实是如果岑连深一走,他要么回到岑连深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里去跟陌生阿姨面面相觑,要么就得去Huk的别墅里看到柯念夏那张绿茶脸。

  对比下来,还不如去谢宅住住。

  祝灯撇了撇嘴,毫不顾忌旁人的颐指气使:“好吧,那你早点回来接我。再给我买点新西兰土特产,要买最贵的给你的宝贝。”

  岑连深叹了口气,俯身揽住祝灯,在男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知道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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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今:谢谢宝贝,给我鸡会。

  祝灯灯:?

  谢今:谢谢小叔叔,点醒我究竟爱谁。

  岑连深:?

  纪铎:我不理解。

  ——

  好少年迅速变坏中-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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