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华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父慈子孝”。

  盛星河放开渣爹,转身看去,只见君华手上拿着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裙。

  想到还要扮作女装,盛星河那点才生出的喜悦又给摧残没了,只觉牙酸得紧。

  而他身侧,逃开魔爪的江平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隐入盛星河投下的阴影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刻意控制的呼吸不像急速跳动的心脏一般,而是又轻又慢,除了尚带着红晕的耳尖,乍一看,同平时那个如坚冰般淡漠的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握着龙吟剑的手力道大了些,清晰的筋骨在瘦削苍白的手背上根根浮现,他想,对方纵然喜欢他,也太……放肆了些。

  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盛星河更是抬脚离开,走向了君华,两根手指捏起他拿来的衣裙,挑剔地翻了翻,露出嫌弃表情,“你确定,我们明日便穿这个?”

  君华对他微笑:“怎么,小道君难道还是更喜欢粉色衣裙?”

  被他刺了一下,盛星河怒目而视,气哼哼地扯过一件:“比不上您,穿女装习惯了,如此轻车熟路。”

  君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音调也微微发生了些改变,变得更为嘶哑磁性,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男子?”

  盛星河拿着裙子的手一顿,明白过来,是啊,君华从未在他身前暴露过男子身份,那他是从何得知的?

  平心而论,君华的女装无可挑剔,甚至身形也做了改变,更符合女生的纤瘦高挑,妆容更是艳丽无双,活脱脱一个富贵美人花。

  “什么,你是男子?”就连盛酽也没看出来,骤然得知,面色表情更为厌恶。

  他方才就是因为对方的女子身份,因此下手有所保留。

  “早知你是男子,就该杀了你”,盛酽握紧手中剑,暗暗后悔方才移开剑锋,没将此人割喉。

  君华压迫的眼神依旧落在盛星河身上,充满着打量审视。

  看得盛星河后背寒毛直立。

  “我……”盛星河有些慌乱,动了动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该死,是他大意了。

  而且这未来的魔尊最是狡诈算计,怎么就在对方面前露出了马脚。

  “是我告诉他的”,一个身影越过他,站在了他和君华之间。

  令人如芒在背的打量被身前高挑的身影尽数挡住。

  盛星河听见对方道:“你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步履、吐吸,甚至一些下意识行为,都有很大不同。况且,你在宗门时给盛师兄的信件落款为‘君华’,在春风楼却是自称‘君子兰’,这不已经是明示了吗?”

  盛星河听得暗暗点头,眼中放光。

  真别说,渣爹这波分析还算有头有尾。

  他庆幸之余,也对江平野生出了些变扭的感激。

  若没有他替他出头,少不得要被这君华折磨一二。

  角落里的莲儿听了,不由“啊”了一声,她怎么记得是星河仙君先跟她说魔修是男扮女装来着?

  然而才来得及发出个疑问语气,一道冰冷的视线随即朝她瞥来,带着警告之意。

  莲儿吓得头一缩,紧紧闭上嘴巴,继续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否信了没有。

  而盛酽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察觉到气氛的古怪,他虽不解其意,但也下意识护着小孩,岔开话题道:“行了,别废话,天快要亮了,还是赶紧实行你的计划吧。”

  他一发话,君华便没有再抓着此事不放,而是殷勤地将一条淡蓝色衣裙递给盛酽,在表示自己为他穿戴而被拒绝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盛星河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和江平野也各自领了一条淡蓝色衣裙,依次转到床榻后的帷幔中更换。

  他擦肩而过时,对着江平野耳边低低道谢:“小师弟,谢谢你为我遮掩。”

  之后,便不自在地快步钻进帷幔中。

  不行,渣爹帮他良多,他都不好意思去针对人了。

  身后的江平野停在原地,侧脸在烛光下如同完美的剪影一般。

  他微微侧头,抬手碰了碰方才被热气吹拂的耳尖。

  手指在即将上时却微一蜷缩,仿佛怕要被那点热意烫伤。

  不得不说,君华作为女装大佬目光毒辣,拿来的三件衣裙都贴合他们身形。

  盛星河最先换好,他散着乌发,收腰的淡蓝衣裙凸显他纤瘦腰肢,亮丽的颜色冲淡了面上的病气,显得娇俏灵动。

  江平野见他出来时,目光凝了一瞬。

  盛酽更是直接上前,拉着他转了几圈,看得目光越来越亮。

  盛星河从他的表情中仿佛听到了新世界大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突,微微警惕起来。

  他爹不会要被魔修带偏了吧?

  于是忙祸水东引,叫道:“小师弟,该你了。”

  然后从他爹的手中挣开,推着还在原地犹豫的少年往帷幔走去。

  “快快快,早死晚死都得死。”

  窸窣的衣服摩擦后,盛星河看见转出的江平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咳咳……”

  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变扭了些。

  少年依旧是高束马尾,黑色发带顺着乌发垂落,眉如远山,目若朗星,如果只看一张脸,端得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的俊美少年郎,然而那衣裙一加身,女性柔软的布料笼在宽肩窄腰上,处处充满了违和的喜感。

  盛星河拿着茶杯的手掩唇,想遮盖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然而那弯弯的眉眼,早已暴露自己嘲笑的事实。

  君华更是不留情面,点评道:“臭男人,真是白瞎一身好衣服。”

  江平野浑身僵硬,冒着煞气站到了角落中,似是郁闷。

  盛星河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同那双含着郁结之色的眸子对上,视线继续往下,“噗呲”笑出了声,猫儿眼愉悦地弯起,表情生动,嘴角边隐隐露出一个小梨涡。

  江平野似乎又闻到了梨花洲漂浮满城的香气。

  他原本攥紧衣裙的手略略松开,僵硬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算了,不就是女装嘛。

  好像,也不是很坏。

  等到盛酽出来时,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他挑了挑眉,“怎么,很难看吗?”

  经历过前面两个师弟的试水,盛酽也放平了心态,甚至隐隐冒出诡异的新奇感。

  除了莲儿,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一样的女装,谁也别笑话谁。

  “不”,君华率先摇头,狐狸眼中满是惊艳,“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②。

  君华也没有想到有男人能把女装穿得如此妥帖风流。

  盛酽骨架本来也偏小,体态纤瘦,平时的宽大衣袍不觉,此刻贴身的布料更是将身体曲线凸显,比之君华还要略胜一筹。

  加上那精致秾艳的五官,眼角一滴泪痣,以及眉宇间天生的骄矜自信,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我为你上妆”,君华迫不及待上前,要拉他在菱花镜前坐下。

  盛酽闪身避开他,不过想到明日计划,还是抬步,自己端坐在镜前。

  盛星河收回视线,感叹他爹可真是盛世美颜,难怪能迷倒一众备胎爹。

  眼神一转,只见角落中的江平野却正在看他,心念一动,念及方才的帮忙,于是背着手,溜溜达达过去,假意安慰:“别自卑,你也长得不差。”

  就是比我爹还是差了一些。

  江平野目光从他那昂起的小脸上扫过,淡淡道:“这有什么好自卑,你我又不是真的女子。”

  渣爹还嘴硬呢,盛星河目光包容,嗯嗯,你说得都对。

  江平野在那眼神下,难得感到些许气闷,想到方才这人眼也不眨地盯着人瞧,胸口更闷了些,不自觉开口:“你也觉得盛师兄最是不凡吗?”

  盛星河下意识点头,不过点到一半硬生生止住。

  等等,渣爹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个“也”字,很有嫌疑啊?

  他眼珠子一转,正义凛然道:“盛师兄的品貌自然不是你我能比,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注定就是仰望的存在,其他人不要妄自肖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眨了眨眼。

  说的就是你,不要肖想他爹!

  江平野和他对视片刻,率先偏开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肖想他的。”

  这人还挺上道,盛星河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渣爹真的能识时务,他其实也不介意跟对方友好相处。

  毕竟目前来看,渣爹还是像个好人。

  君华的上妆速度很快,在他们说小话间,盛酽便被他打扮停当。

  不得不说,女装大佬的眼光和手就是巧,经过他简单修饰,盛酽原本就突出的盛世美颜又冲向了新高度,一举一动间无比抓人视线。

  盛星河还在震撼间,江平野却是扫兴开口:“如此容貌,太过惹眼了。”

  盛星河一听,略略有些不悦,心下想还说自己没自卑呢,这就开始编排他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此行是要做侍女的,而且不是说那贺城主最为好色,万一看上他爹怎么办?

  君华一笑:“我自然考虑到了”。

  他手中拿着上妆的工具,又上前在他爹脸上轻画几笔,也不知是如何修饰的,等再次移开时,那张惊艳的脸顿时变了一个样。

  说不上不好看,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变得寡淡无味了些。

  只能说勉强列入清秀之列。

  盛酽揽镜看了一眼,不悦道:“既然是要扮丑,为何方才还给我上那种妆?”

  君华在他身前微微侧头,摆出个无辜的表情:“因为我想看看,修真第一的美人,女装到底能有多惊艳呢?”

  他眉眼愉悦,“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龌龊之徒!”盛酽气得呼吸快了几分,被修饰的寡淡脸上满是怒容,他斥骂了一声。

  君华舔了舔唇:“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