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哔剥。

  高阔的寝殿内只剩下两人,轻纱四周飞舞,将烛光摇晃得明明灭灭。

  盛星河张了张嘴,想解释,然而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总不能说我刚听了点活春-宫所以现在有点敏感吧?

  倒是江平野先开口,他低低道:“是我来晚了。”

  他默默收回手。

  所以对方生气也是应该的。

  ?盛星河疑惑看着他,什么来晚了?

  猫儿眼在烛光下一转,为了弥补方才的失误,盛星河主动握住对方收回在身侧的手,堪比老乡见老乡,“没有来晚,你来得正好!”

  在确认房内没有人窥伺后,两人坐在桌边,盛星河将除了听墙角之外的所有事都向他倒了出来。

  听到他和魔姬明日就要完婚时,江平野眉头便紧紧皱起。

  盛星河说罢,便看到他一脸沉重的表情,原本放下去的心也惴惴不安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师弟,很难逃出去吗?”

  江平野垂眸,目光凝在他脸上,在盛星河被他看得不安时,这才开口,却是问:“魔姬、漂亮吗?”

  盛星河那股憋在心头的凝重,被他这句话给问破了防,猫儿眼微微瞪大,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问题?

  从他的表情中确认对方的确是不想和什么魔姬成婚,江平野紧皱的眉头缓缓打开,紧绷的下颌线也放松些许。

  眼睫轻垂,看向他放在身侧的手,方才接触之时的温热感仿佛又回到指尖。

  心头在这点温热下,也慢慢沁出些愉悦。

  他就知道,对方只喜欢他。

  盛星河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小师弟的回答,只是见他默默勾了勾唇,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莫名其妙。

  盛星河有些嫌弃地想,怎么他爹身边这几个人,看着都不聪明的样子。

  不过当下也只有江平野一个,没办法挑剔,而且还指望对方救命呢。

  于是盛星河藏起对渣爹的微妙嫌弃,摆出一副真诚模样,温声细语道:“小师弟,以你之见,我们目前该如何办呢?”

  江平野这次终于靠谱了些,道:“魔族倾轧严重,那大长老将你抬为少主,不过是为了打压大皇子一方的势力。等大皇子死了,拥有魔门令的你,他自然也容不得。”

  盛星河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他用大而明亮的猫儿眼直直看着人,所以呢,接下去要怎么办?

  江平野在这样的注视下略微一顿,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君华。”

  盛星河一偏头:“他?他现在自身难保呢?”

  江平野摇了摇头,冰冷的眸子在火光中似乎是染上了温度,近乎有种温情的错觉。

  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惜盛星河还没弄清楚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也许是顾忌到门内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敲门声响之后,侍卫没有立刻推门进来。

  两人一对视,盛星河眼神触及到他身上穿得一丝不苟的衣服,想到什么,忙低声道:“不好!”

  他拉着人匆匆起身,跑向床榻,随即压在身下。

  殿门打开,侍卫鱼贯而入。

  隔着层层垂落的轻纱,为首那人对着床上交叠的人影道:“少主,大长老有请。”

  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起身,窸窸窣窣似乎在穿衣,嗓音中带着好事被打断的不耐:“又干什么!”

  然后换了声音,清软而温柔,“在这等我回来”。

  随后一道人影映在重重轻纱上,一只手掀开,露出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

  盛星河内里仍旧一身白衣,只在外穿了那件繁复黑袍,黑白一衬,显得少年俊美十足。

  挑开的轻纱落了回去,遮挡了侍卫们向内探寻的眼神。

  “走吧”,盛星河道。

  也许是有了江平野,对大长老找他一事,盛星河都安心不少。

  不过随着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秘的书房,看着在眼前展开的画时,盛星河还是不由心惊:“这是……?”

  画面尺幅巨大,近乎占据整面墙壁,站在画前,几乎要仰到极致才能看到画的顶端。

  画内是熊熊烈焰,滚滚黑烟,无数惨死的尸骨交叠,面目青白的行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眼底泛着血光的魔族、半人半兽的妖族、以及各色宗门服的仙门弟子,手持刀枪剑戟,同行尸们拼死血战。

  强烈的悲怆和杀伐之气几乎要破画而出,扑面而来。

  盛星河不由敛声屏气,胆寒自脊椎而起。

  这、这是什么……

  画中的苍穹也染上了血光,浓烈的鬼气席卷天地,遮掩了视线,盛星河仰头时,才隐约发现画面最顶端似乎还有个人。

  他正想要看清,却觉得身后一股推力传来,将他直直朝挂着画的墙壁推去!

  盛星河一惊,几乎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撞到墙壁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而耳边“咔”的一声,像是镜子碎裂。

  下一刻,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厮杀吼叫声震耳欲聋。

  盛星河蓦地挣开双眼。

  恰好一个行尸的头颅被高高斩落,咕噜噜飞到他脚边。

  而周围,浸满鲜血的土地满是尸体堆积。

  !!!

  盛星河下意识退后几步,仓皇四顾,但见周围一片厮杀,鬼气萦绕不绝,血色天空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头顶。

  这、这是那幅画中!

  他惊疑不定间,后衣领却突然被人往后扯。

  下一秒,一个行尸从他所在的位置扑了上来,尖锐利爪堪堪擦面而过。

  “锵——”

  身后一道长剑带起一道白光,利落看下行尸头颅。

  “你是哪个族的弟子,怎么乱跑!”怒吼从头顶传来。

  盛星河惊疑不定地抬头,就对上一人沾满血迹的脸,对方一身黑衣也已破烂,混着泥土,只有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而盛星河一身洁净白衣、稚嫩无辜的脸,同这混乱的战场格格不入。

  那魔修看向他的眼神逐渐由怀疑到阴狠,直到眼神扫过他腰间令牌,变作了惊愕:“少主?”

  盛星河呐呐不敢言语,竭力将内心的惊疑和恐惧压下,胡乱应了一声。

  魔修像是极为着急,拉着他的手腕朝战场边缘跑去:“少主,我护送你回去!”

  然而不过跑了两步,脚下的大地逐渐震颤,如同地龙翻身一般,无数的尸体混着枯骨随之震动,两人一时没站稳,跌进了尸骨中。

  天空似乎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出现一道浓重的阴影。

  本就汹涌的鬼气忽然暴涨,遮天蔽日,战场中的行尸也纷纷发出尖锐吼叫,修为陡然提升,尖锐利爪瞬间将缠斗的仙门弟子撕扯两半,啃食起来。

  “怎么会这样?”盛星河脸上也沾了一抹血迹,他茫然看着四周,在这满场的哀嚎咀嚼中,纵然知道是画中之人,但一股悲怆绝望之气还是从心底浮起。

  “祂、祂来了……”身边的魔修喃喃,泛着血色瞳孔中满是惊惧。

  “什么?”盛星河猛地看向他,刨根问道,“他是谁?”

  然而魔修却像是陷入了噩梦中,手脚发颤,拉着盛星河爬起就要逃:“快走……”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只行尸洞穿了他的心脏。

  生命最后一刻,他将盛星河用力地朝战场边缘推了过去。

  自己却被几个扑来的行尸淹没。

  盛星河跌倒在地,白衣也染上了灰尘血渍,他张了张嘴,却像是一块硬石梗在喉间,眼中也多了些湿润。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画中的是真实存在还是虚构?而他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那几个行尸将魔修分食殆尽,又朝着他的方向,摇摇晃晃却速度很快地袭来。

  盛星河惊慌后退,朝身上一模,却只摸到腰间一块无用的令牌。

  而这个方向远离中心,四周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瞪大的猫儿眼倒映出行尸扑来的身影。

  嗡——

  似有若无的剑鸣声在大地上响起,下一刻,无形的气波自战场中心迅疾四散。

  那三只扑来的行尸凌空突然化作了一捧血舞,洒了盛星河一身。

  盛星河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跳剧烈如擂鼓,惊慌到极致时产生一瞬空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愣了两秒才“啊”了一声。

  此刻冲天的鬼气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淡淡金光先是一束、继而由一变二、再到三,顷刻间化作千万道直冲云霄,映照了半天空,同鬼气分庭抗礼。

  盛星河听到还幸存的人们接二连三的欣喜呐喊声。

  “神女、是神女……”

  “我们有救了”

  盛星河抬头看去,由于距离太远太高,头仰到极致,也只能看见远方两道冲天的身影裹挟在一起。

  一黑一金,掀起的可怕灵力暴流在他们身侧形成一个个漩涡飓风,即便隔了很远,强大的威压也让战场中人无不压弯了膝盖,一个个跪了下去。

  盛星河也许是画外中人,并没有感受到这份压迫。

  因此当其余人都跪了下去时,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咦?

  他似乎听到两声淡淡的疑惑。

  接着下一秒,强烈罡风席卷而来。

  天边的那道黑影转瞬间扑到了眼前,如同黑夜一般将他当头笼罩。

  这太猝不及防,以至盛星河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当黑影完全笼罩之际,头顶的空隙中却有细细一缕金光洒落,盛星河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一只手给拖了起来。

  狂风飞扬,盛星河一身染上脏污的白衣,脸上也只有一双猫儿眼大而明亮,他此刻感觉到一股自内心生出的、莫名其妙的暖意。

  他被一只手小心而温柔地拖起,距离地面越来越高,似有千丈距离,盛星河往下撇去,狂风迷眼中只能看见对方身后似乎拖了长长一条,像是尾巴。

  这神女、莫非同女娲一样吗?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者短短几瞬,他这才和神女对上视线。

  然而对方的容貌根本无法直视,仅一眼,脑海中便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嗡鸣作响。

  眼泪从眼角滑落,盛星河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只记得了仓促一瞥中看到的的一双悲天悯人的眼。

  “回去吧”,盛星河眉心一凉,像是指尖触碰,神女的声音飘忽如风,他下一刻陷入了黑甜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