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纸片恋人让我氪冥币人>第88章 番外二:结发为夫妻(全文完)

  咚咚锵!咚咚锵!

  花轿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珠帘映出摇晃的火光,把沈司星的影子映到轿厢内,两条长耳朵垂在圆滚滚的脑后,一晃一晃。

  沈司星掀开珠帘,看到自己生满白毛的爪子,有些发憷。他强压下发毛的感觉,望向窗外。

  花轿行进在漆黑的羊肠小道上,由八只灰毛小鼠抬着,时常颠簸。

  送亲队伍前方,毛色各异的老鼠、田鼠们或是扛着伞盖,或是提着请过路孤魂野鬼、闲杂人等退避的木牌,或是举着火把。

  沈司星扶着窗框,勾头往后看,只见队伍后方是抬着嫁妆的小鼠们,棺材似的木箱上全都扎着大红花球,喜气洋洋。

  还有一批老鼠在吹拉弹唱,唢呐声刺耳,哩喇喇划破夜空。

  沈司星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又见到先前那只红眼睛的黑老鼠,一溜烟蹿到队伍前方,跳上伞盖,尖声唱道:“哩哩啦,哩哩啦,敲锣鼓,吹喇叭。老鼠家里办喜事,有个女儿要出嫁——”

  其它老鼠断断续续跟唱:“大红花轿抬新娘,群鼠送亲喜洋洋。新娘刚到猫咪家,猫咪一口就吞下。猫说新娘怕人欺,为保平安藏肚里!”(注)

  小鼠们摇头晃脑,花轿也跟着晃荡,晃得沈司星五脏六腑一阵天翻地覆。他两只爪子扣住窗框,差点没被甩下去。

  好半天,轿子终于稳当了,沈司星才有心思去想歌词的含义。

  歌曲唱的应当是老鼠娶亲,可最后一句,老鼠新娘叫猫给吃了,就格外耐人寻味。

  且不说这些老鼠如何把他变成这副模样,再强绑他坐上花轿,这句歌词几乎就是在明示成为老鼠新娘的下场——被猫吃掉,死无全尸。

  沈司星立刻想到横死的那几位盗墓贼,该不会他们也被老鼠们捉去当新娘喂猫,才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他下意识想逃,可刚掀开轿帘,那只油光水滑的大黑老鼠就弯下腰,尖尖的嘴巴伸进轿子,吱吱叫着问:“新娘子可是饿着了?要不要吃点什麽?”

  说着,黑皮老鼠不知打哪儿摸出一块切成四四方方的红烧肉。

  那块肉包在油纸里,似乎用南乳卤制过,色泽鲜红,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香气直往鼻腔里钻,让沈司星胃里空落落的,饥饿、渴望一股脑涌上心头,口腔分泌出唾液。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咬咬舌尖,靠疼痛清醒过来,再定睛去看那块红烧肉,顿时毛骨悚然。

  只见红烧肉的油皮上长满了菌丝似的肉芽儿,几层白花花的肥肉像干瘪的橘子果肉,一点儿肥膘没剩下,只有数不清的蛆在肌肉纹理间蠕动。

  “不用了,我还不饿。”沈司星闭住气,往后靠了靠,“就想透一透气。”

  大黑老鼠的小眼睛滴溜溜打转,看着沈司星白绒绒的大耳朵,奇怪地咦了声:“您这耳朵,怎麽这麽长?”

  沈司星糊弄道:“被蜜蜂蛰了。”

  “蜜蜂?”黑老鼠摇摇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它小心翼翼地把红烧肉包上收好,脏兮兮的趾甲上沾到点油腥,赶忙低头舔得干干净净,眼珠子瞬间变得猩红,凶相毕露。

  沈司星头皮发紧,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须臾,黑皮老鼠眼底的红光消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的老鼠注意到它偷腥,方才恋恋不舍地咽了口唾沫:“好吧,好吧,您不是想逃婚就好。咱们这是在阴间,幽冥十万大山,重峦叠嶂,瘴雨蛮烟,妖魔横行。您要是独自跑出去,被豺狼虎豹叼走事小,惹恼猫太岁事大啊。”

  阴间?幽冥?

  沈司星打起精神,有意思,他居然被这群老鼠绑到了幽冥。

  耳朵夹在肩膀和轿厢间硌得慌,他把两只长耳朵捋到胸前,佯装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揪着耳朵问:“猫太岁是什麽?”

  小兔子眼睛红彤彤,怪可怜见的。

  黑老鼠打了个寒噤,生硬地回答:“猫太岁就是猫太岁,别问那麽多!”

  说罢,它摔下轿帘,差点甩到沈司星脸上。厚重的轿帘挡住花轿外老鼠们探究而贪婪的目光。

  沈司星陷入沉思,那猫太岁对于老鼠们来说应当是一种恐怖至极的存在,所谓老鼠娶亲,老鼠嫁女,本质无非是把新娘当祭品,这也说得通。

  可是,如果三个盗墓贼都死于猫太岁之手,之前小邱险些被拖入地下也是这群老鼠所为,那麽,它们对凡人的危害就太大了。

  一周之内连杀三人,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沈司星无法坐视不管。

  还有那块来历不明的肉,为什麽老鼠想让他吃下去?吃了会怎麽样?以及战国墓里的核桃铃铛,究竟招了谁的魂?猫太岁又是什麽?

  一个个疑问徘徊在沈司星脑海。

  他试着从系统背包里取出桃木剑,万幸,还拿得出来,剑身也等比例缩成雪糕棍大小,只是……

  沈司星低头看了眼他短短圆圆的前爪,根本握不住剑!

  “哎。”沈司星叹气,把桃木剑收了回去。

  送嫁的队伍吹吹打打,幽冥的天色也由暗变明。与人间不同,幽冥的天色在黄昏与黑夜间交替,黄昏约为一个时辰,其余时间是漫漫长夜。

  此时此刻,一轮夕阳挂在山巅,有如一颗黄澄澄的咸鸭蛋。昏黄的日光刺得老鼠们睁不开眼,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走快点,一群废物点心!过了良辰吉日,惹了猫太岁不痛快,拿你们是问!”打头的黑老鼠捡起一根树枝,抽小鼠们的屁股,树枝划出嗖嗖的破风声,抽得它们皮开肉绽,吱吱惨叫。

  “别打它们。”沈司星掀开轿帘,命令道。

  黑老鼠喷了口气,胡须颤动:“新娘子,这不关您的事。坐稳咯,千万别被甩下去,下面可是万丈深渊。”

  沈司星垂下眼睫,通红的眼睛望着它:“是麽?”

  “我……”黑老鼠战栗。

  沈司星的眼形圆钝,看似懵懂无辜,目光却阴恻恻的,犹如寒刃,里头缭绕的情绪分明是杀意!

  忽地,斜刺里飞来一缕湿淋淋的头发,把黑毛老鼠缠成一个蚕蛹,小鼠们都吓了一跳,尽数噤声。

  不等黑老鼠挣扎,求饶,沈司星就抬抬爪子,轻声说:“把它丢下去。”

  万丈深渊是麽?让你先尝尝。

  “吱?吱吱!不要——”

  发娑婆的发丝一扭,一拧,就把黑老鼠甩下山崖,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群鼠无首,面面相觑,抬轿子的灰毛小鼠也吓得把花轿砰的一声落地上。

  沈司星从花轿里走出来,下一刹,却前腿绊后腿,咕噜噜从轿子里滚了出来。

  一只白绒毛球滚到中间,老鼠们如潮水般散开。

  沈司星绷着脸爬起来,蹦跶了几下,适应了四脚着地的姿势,才直立起身,环顾一圈山路上攒动的老鼠们。

  “刚才摔死的黑皮老鼠是谁?”

  发娑婆余威犹在,老鼠们都怕沈司星把它们摔下悬崖。半晌,方才有小鼠壮起胆子回答:“是我祖爷爷。”

  “是我祖爷爷的祖爷爷!”老鼠们七嘴八舌。

  沈司星头大,懒得捋清楚老鼠们的辈分,转而问:“猫太岁又是谁?”

  “猫太岁……”小鼠战战兢兢,“我们也不晓得。”

  谁也不知道猫太岁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好像自从有老鼠那天起,就有猫太岁的存在。

  每年猫太岁都要迎娶一只老鼠新娘,酉时娶妻,子时把骨头嗦得干干净净的吐出来,不然就要将老鼠屠戮殆尽。

  沈司星心想,好麽,这猫太岁是个除四害爱好者。

  “婚礼第二天,猫太岁会赏我们一块太岁肉。”灰色小鼠的胡须上沾着口水,“太岁肉有一头牛那麽大,够我们吃一年。香喷喷,油汪汪的,可好吃了!”

  太岁肉?沈司星想到黑老鼠给他的那块红烧肉,心里一阵恶寒。

  “但不知道猫太岁最近怎的了,喜欢上了人肉……”小鼠咬到舌头,呸了几口唾沫,“喜欢上人类新娘,让我们多多去人间寻觅,它要每天娶一个,娶十个八个才算完!”

  沈司星恍然,那三名盗墓贼恐怕在战国墓里碰到核桃铃铛,惊动了猫太岁,让它尝到了人肉味,才有了之后的骚乱。

  “走吧,带我去见猫太岁。”沈司星说罢,扭头蹦跶回花轿。

  老鼠们面面相看,几只小鼠扒着窗户问他:“新娘子,你不跑啊?”

  “跑?”沈司星摇摇头,被长耳朵甩到脸上,他抬起爪子,撇掉嘴角的绒毛,“……我跑了,你们不就死定了?”

  “吱!”老鼠们眼泪汪汪,心里很是感动。

  若不是老鼠新娘必死无疑,让这位新娘子代替黑皮老鼠来做它们的头领也不赖。沈司星比黑皮老鼠厉害多了,耳朵也大,毛发白绒绒的,像雪一样。

  简直是梦中情鼠!

  太阳落山,雾气朦胧,送亲的队伍钻进迷雾中,良久,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幽静的山谷,月色如银,倾泻在山峦上。

  沈司星还没来得及欣赏静谧的景象,就在山体上看到密密麻麻的山洞,一个个孔洞好似冻豆腐上的小眼儿,无数只眼睛藏在洞中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灰毛小鼠把花轿放下,负责吹唢呐的老鼠仰起头,朝天吹了一段嘹亮的曲子。

  滴滴叭——

  轰隆,地面震动。

  唢呐声戛然而止,老鼠们噤若寒蝉,一时间,山谷中仅剩下呜呜的风声。

  少顷,疏密有致的山洞中挤出血红的肉泥,像一盘腥臭夹生的莲藕酿肉,黏糊糊、湿哒哒地涌入谷底,肉泥凝聚成一个高大黢黑的身影,比山顶高出一大截,遮住天边的月牙。

  光线骤暗。

  沈司星眉心轻蹙,思忖道,这就是猫太岁?跟猫这种生物不说没有关系,至少也是出五服的远亲了。

  仿佛听到沈司星心中所想,黑影的“头顶”挤出两只尖尖的耳朵,伸出四肢,噌,亮出锋利的爪子,往地上一刨,就是一个深坑。它身上的血肉不断蠕动,腐烂过后又很快新生,肌肉和骨头摩擦出生冷的动静。

  这是一只没有皮毛的猫妖。

  猫太岁俯下身,硕大的脑袋搭在两只岩石大的肉爪上,绿莹莹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花轿。

  站在前头的几只小鼠闪避不及,瞬间被它压成稀巴烂,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哀嚎,身子已成了一滩烂泥。

  “新娘子害羞了?”猫太岁夹着嗓子,喵喵叫,“还不快快出来?若是耽误了吉时,本尊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麽。”

  沈司星掀开轿帘,蹦下花轿,老鼠们让开一条道,让他蹦跶到猫太岁跟前。

  “咦?”猫太岁低头一看,嫌弃道,“怎麽是只兔子?”

  它拎起一只灰毛小鼠的尾巴,提溜到眼前,质问:“你们拿只兔子糊弄我?”

  “吱吱,”小鼠在半空挣扎,“小的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他也是人变的啊。”

  “呵,”猫太岁把灰毛小鼠甩进鼠堆里,呲了呲牙,“贱骨头,你们要是胆敢欺骗本尊,该知道会是什麽下场。”

  趁着猫太岁拷问小鼠,沈司星也在小心打量猫太岁的模样。

  猫太岁的绿眼珠里燃烧着鬼火,周身覆盖了一层厚实的阴气,更令人恐惧的是,它的肉身在不断去腐生肌。老鼠们也说过,猫太岁在成婚后甚至会割下身上的肉给它们作为奖赏。

  有强壮的肉身,而且生生不息。

  这就意味着,沈司星很难用对付寻常阴物的法子搞定它。

  猫太岁趴下来,地面随之震颤,一双巨大的瞳仁映出小小的沈司星。

  “也罢,兔子就兔子。”猫太岁说,“总归是人变的,人肉是好东西啊,大补!你应该不介意被我吃吧?”

  “介意。”

  老鼠们窃窃私语,都被沈司星胆肥儿的程度吓了一跳。

  猫太岁的瞳孔竖起,像毒蛇一样:“哦?”

  “你既然要娶妻,无论是娶老鼠新娘,还是娶一只兔子……”沈司星心脏砰砰狂跳,但表现得还算镇定,“都要遵守婚丧嫁娶的规矩。”

  “规矩?”猫太岁大笑,群山震动,滚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这片山头,本尊就是规矩!”

  沈司星摇头:“你身在幽冥,嫁娶之事如此重大,怎麽能不问过北阴酆都大帝?没有酆都大帝的允许,我不能嫁给你。”

  猫太岁盯着沈司星,想从他一本正经的话语中瞧出破绽:“你一介凡人,也懂幽冥的规矩?”

  “当然。”沈司星抬起爪子,把耳朵扒拉到身后,“我还知道,你仗着山高路远,背着酆都大帝结了那麽多次婚,陛下若是知道,一定会很不高兴。”

  “那本尊就更不能让他知晓了!”猫太岁说着,作势要拎起沈司星,当众将他一口吞下。

  沈司星往边上蹦了蹦,躲开猫太岁的爪子,掌风吹起他的长耳朵,刮得他小脸生疼:“你还不明白麽?我这是在救你。”

  “救我?”猫太岁舔舔爪子,血色的口水嘀嗒滚落。

  “你看清楚,这是什麽?”沈司星凭空变出一枚腰牌。

  猫太岁睨过去,立刻瞪大眼睛:“地府活无常的腰牌?”

  “嗯。”沈司星收好腰牌,冷静道,“我是地府秦广王殿下册封的活无常,跟酆都也有过一点交集,在阴差名册上挂了号。只要我一死,地府和酆都立刻就能收到消息,你猜他们知道是你吃了我,会怎麽做?”

  简而言之,他下面有人。

  “这麽麻烦,不如本尊直接放了你?”猫太岁眼底划过一丝怨毒的绿光,仿佛沈司星但凡点头想走,就会立刻杀死他。

  沈司星没中招,转而道:“不,我自愿嫁给你,只需要去酆都大帝那边过一过明路,再撤了活无常的名头。”

  “你这凡人当真有趣!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当口粮?”

  沈司星一瞬不瞬,望向猫太岁,大猫灯泡似的绿眼睛里,他的身影像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有些扭曲。

  他声线清澈,在夜风里却有些阴森:“能成为太岁的一部分,拥有其他阴差修行千年都未必能拥有的不死之身,为什麽不愿意?”

  “你怎麽知道?”猫太岁起了兴致。

  “世上不会有真正不死不朽的妖兽。”沈司星说,“你之所以能存活千秋万载,不过是每年生吞一只老鼠,夺取了它的寿命,才勉强苟活下来。”

  眼前的猫太岁虽然有猫的形状,倒不如说是一众老鼠怨灵和肉身的集合。

  沈司星语气不大恭敬,猫太岁威胁似的喵嗷一声,山谷里的老鼠们无不跪地磕头求饶。

  唯有沈司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自从你吃到人肉,就意识到以你如今的实力何不吃点寿数更长的生物?比方说,人。”

  “一个活人,顶五六十只老鼠。”猫太岁伸出指甲,剔了剔牙,仍企图在气势上压过沈司星,“像你这样病歪歪的,得打个八折!”

  “吃活人动静太大了。”沈司星摇头,认真地为猫太岁出谋划策,“以你一天吃一个人的频率,早晚会被凡人的天师注意到,如果他们上报天庭……”

  猫太岁被他说中心事,脸色一黑:“老鼠不能吃,人也不让吃,那你说我该吃谁?”

  “酆都大帝。”

  猫太岁仰天长啸:“喵嗷,你在说什麽疯话?!”

  “我没说疯话。”沈司星道,“我见过酆都大帝几次,他……他实力平平,远不如猫太岁你,就因为长得好看,才被天庭安插到酆都当傀儡。”

  沈司星暗自捏一把汗,祈祷陆廷川不会知道自己在背后怎麽编排他。

  一个小神官的寿数就有上千年,酆都大帝贵为北阴之主,幽冥天子,寿数不得以万年计?

  猫太岁的心思活路了,但也没偏听偏信沈司星的话。它压低声音,警告道:“好,本尊这就领着你去酆都走一趟,到了酆都,不许说一个字。胆敢走漏一丝风声,管他什麽酆都大帝,本尊照样把你皮给扒了!”

  它打算好了,要是酆都大帝实力远高于自己,那麽它带着小老鼠们请个安,把要娶妻的事知会一声就溜。

  要是酆都大帝真如沈司星所说是个绣花枕头,那它的爪子也未尝不利!

  猫太岁眺望夜空,月牙孤零零悬在山头,暗藏杀机,是个见血的好日子。

  “喵嗷,走!多少年没出远门了,这就去会一会那位酆都大帝。”

  猫太岁弯下腰,让老鼠们抬着花轿,爬上它的后背,随后,爪子用力一蹬,留下四个血脚印,咻地飞上天,像一颗血色流星划过夜空。

  “有事?”陆廷川放下朱砂笔,揉了揉眉心。

  几小时前,沈司星给他发来消息,说要下一座战国墓,但在那之后就没了回音。要不是酆都帝宫一角,沈司星的魂灯还好端端地燃烧,而且火光熊熊,他一定会以为沈司星出了什麽差池。

  可是,那麽长时间不回消息,实在不像沈司星的风格。

  陆廷川目露忧虑,随即,听到黑无常叫他:“陛下,陛下!”

  他回过神,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有些走神,说吧。”

  黑无常两条断眉竖起来,似乎不大相信,但也没有追问:“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城外来了只猫妖,自称猫太岁,说它新娶了媳妇,想来拜见陛下,过一下明路。哼,谅它懂规矩。我看它修为深厚,至少有驭鬼的水准,就答应帮它问一句。”

  “猫太岁?”陆廷川听这名号耳熟,“姑苏城外那只老猫妖?”

  “是它,真是稀客啊。”黑无常咋舌,“那猫太岁也不知修了什麽邪法,自称炼成了不死之身,嗤!不过,我看它除了吃老鼠,也没干其他出格的事,就没让阴差们多管。”

  猫吃老鼠天经地义,酆都掌管阴魂,管不到猫太岁头上,于是这些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猫太岁找上门来。

  陆廷川左右无事,扫了眼沈司星的魂灯,暂时没有异样,就让黑无常把猫太岁领上来。

  猫太岁不是一只猫来的,而是稀稀拉拉带了一大群老鼠。

  陆廷川面露不虞:“猫太岁,你独自进来就好,扈从去偏殿候着,有阴差招待它们。”

  “那我媳妇……?”猫太岁将身形缩小几圈,化作一只猫头人身的书生,哗啦,打开纸扇,文质彬彬的,乍一看很像那麽回事。

  “也一并请进来吧。”陆廷川无奈。

  “下轿吧,夫人。”猫太岁合上纸扇。

  一只白毛毛的爪子掀开轿帘,蹦下来一只穿着石榴红嫁衣,戴着红丝绒盖头的兔子。身子圆滚滚,尾巴也是白绒绒一团,跟个雪球似的,憨态可掬。

  兔子眼睛溜圆,眼神发懵,越看越眼熟。

  猫太岁举起扇子遮住半张脸,绿油油的眼睛克制不住地四下张望。酆都帝宫气势恢弘,地上铺的青金石,廊柱用着上好的金丝楠木,白灯笼里燃着鬼火,令它萌生出剧烈的贪念。

  再看那酆都大帝的脸孔,果真如沈司星所说,丰神俊秀,眉清目朗,不像帝王,倒像面首,周身也没有丝毫骇人的气场,心中更是意动。

  猫太岁浑然不觉陆廷川目光一凛,已然变了脸色。

  “这是你夫人?”陆廷川似笑非笑,问道,“敢问二位,在哪儿相识的?”

  沈司星抬起头,盖头顺着他的耳朵往下滑,露出鲜红的圆眼睛,对上陆廷川饶有兴味的目光,心里暗道不好。

  猫太岁胡诌:“陛下问我和夫人在哪认识的?此番说来话长啊。”

  “长话短说。”

  “喵,几年前我去人间走了一趟,在姑苏寒山寺外,一时不察被狡猾的秃驴困住,险些命丧当场!若非夫人救我,我也活不到今天。我俩一见倾心,再见钟情,这才前来酆都,想请陛下赐我夫人一个封号。”

  沈司星听得牙都要酸倒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想,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猫太岁哄骗来酆都,应该在山谷里跟猫太岁一决高下,现在好了,这不是自己坑自己吗?

  “一见倾心,再见钟情?”陆廷川转过视线,笑盈盈地望向沈司星,“是这样麽?”

  猫太岁也看过来,沈司星哪敢吭声,脑袋一低,那盖头又滑了回去,来了一招眼不见为净。

  “我夫人他胆儿小,”猫太岁磨牙,“被陛下吓着了吧。”

  “胆小?”陆廷川嘴角噙笑,却透出一丝寒气,“我看他是胆大包天。”

  “喵?喵嗷——!”猫太岁还没回过味,就被一道银白剑光捅穿肩胛,呼啸而来一阵剑风,直将它轰出殿门。

  砰的一声巨响,猫太岁砸在正殿前的广场上,砸出一个深坑。

  剧痛之下,猫太岁恢复原身,想挣扎着从坑底爬出来,却动弹不得。它扭过头,却看到一柄纯白长剑将它定在地上,伤口不断愈合,可是长剑缭绕着一圈圈电光,将生嫩的血肉烤得焦黑,反反复复,痛入骨髓。

  “你!呃啊啊啊,喵!”

  猫太岁反应过来,它被沈司星给骗了!

  什麽过明路,什麽酆都的傀儡天子,都是编的假话,其目的根本是要把它哄到酆都大帝面前,再借刀杀人。

  可是猫太岁想不通,沈司星进入酆都后一个字没说,也不是人形,而是变作一只兔子,为什麽陆廷川能跟沈司星搭上线?

  而且,它也没做什麽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偷摸吃了三个人,酆都大帝看着温和可亲,怎麽气性那麽大?

  绿莹莹的眼珠子一转,猫太岁匍匐在地,大丈夫能屈能伸,直接投降叫饶:“陛下,我可曾说错什麽话?做错什麽事?如果有,那都是我的错。请陛下高抬贵手啊,喵!”

  陆廷川踱步到坑边,低头看去,眸光冷冽:“高抬贵手?”

  “喵!”猫太岁点头。

  陆廷川侧过头,伸出手,掌心朝上,示意沈司星过来。

  沈司星沉默,实在羞耻万分,但还是蹦蹦跳跳,后腿铆足劲,蹦上陆廷川伸出的掌心,还低下脑袋,安抚似的蹭了蹭陆廷川的手指。

  兔子鼻头干燥冰凉,陆廷川的情绪稍有缓和。

  猫太岁脸色剧变,指控道:“你跟酆都大帝有一腿?怎麽不早说?!”

  沈司星叹口气,背过身去,拿一团兔尾巴冲着猫太岁。

  霎时间,天地变色,一道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夹杂着滋滋啦啦的电光,犹如一道银白瀑布直冲而下,将猫太岁拍成齑粉。有几块碎肉还想挣扎,蠕动着想融为一体,又被坑底的高温烧焦,转瞬化为灰烬。

  “好了,转过来吧,没事了。”陆廷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司星并未转身,而是仰起头,眼神乖巧,三瓣嘴一张一合:“先把我变回来。”

  陆廷川失笑,边握着沈司星毛茸茸的身体,边闲庭信步,走回寝殿,他轻声叹息:“我还以为,你会先给我一个解释。”

  这事怎麽解释?没法儿解释。

  “事发突然,”沈司星跺了跺脚,又揉了揉脸,把陆廷川看得忍俊不禁,“我追查战国墓,一路追踪到猫太岁头上,想直接跟猫太岁打一架,可是兔子爪子握不住剑,心里没有把握,这才……”

  “这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沈司星争辩不了,只能央求一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哥——”

  寝殿门无声大开,白纱帷幔无风自动,陆廷川快步走入殿中,把沈司星放到床头。

  兔尾巴陷入明黄的靠枕里。

  陆廷川嫌他挂在耳朵后面的红盖头碍眼,眉峰轻挑,抬手给掀了,温声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

  陆廷川不置可否,摸了摸沈司星头顶,指尖捋到耳朵根,力道坚定温和,叫沈司星浑身战栗,绒毛根根倒竖,炸成一朵蒲公英。

  接着,他又被陆廷川拎起后腿,拨开厚实的脚底毛,按了几下肉垫,翻来覆去,好好检查了一番。

  浑身的血液往天灵盖涌,得亏兔子毛厚,不然他得从小白兔变成小红兔。

  到了这时候,沈司星也不想变回去了,丢不起那人。

  好在陆廷川虽然有些愠怒,但还算有分寸,确认沈司星分毫未损,就勾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他的眉心。

  一点银光没入。

  沈司星眯起眼睛,四肢百骸像被温凉的水浸泡过,很舒坦。

  旋即,他变回人形,坐在陆廷川床头,仍然穿着那身嫁衣,只不过,比老鼠们随便扯的那块红布要精致许多。殷红的丝绸剪裁合身,上面绣着龙凤纹样,金线勾边,珍珠流苏点缀盖头。

  沈司星怔住,很快,耳根就蔓延开血色,整个人都被蒸出粉意,耳蜗一阵嗡鸣,脑子乱哄哄的。

  这人想做什麽?生米煮成熟饭?

  而且,他们才确定关系多久,这样也太快了点儿。再说了,哪有他穿新娘嫁衣的道理?

  “陆廷川,你……”沈司星差点儿咬住舌头,抬手就要扯衣襟的盘扣。

  下一刹,沈司星顿住了,因为陆廷川欺身过来,两只手撑在床沿,把他困在拔步床封闭的空间里。

  还低下头,吻住他的指尖。

  “穿着。”陆廷川笑了笑。

  沈司星拒绝不了,他好像,从来都拒绝不了陆廷川,只能任由亲吻一路向上,轻触锁骨,在路过喉结时停了停,些微用力咬住,最后落到他的唇上。

  “等一下,”沈司星推拒,扶住陆廷川的肩膀,“那些小老鼠……”

  陆廷川皱了皱眉,完全没料到沈司星这时候还有心思考虑那群老鼠:“黑白无常会招待,有罪的治罪,没罪的放回人间,不会再作乱了。”

  “我,那个,”沈司星光着脚,脚趾蜷缩,有一点紧张,“学校那边要不要说一声,离开那麽久,我怕他们下墓里找我。”

  陆廷川深吸一口气,放开沈司星,让他先跟室友们联系,报个平安。

  沈司星硬着头皮,顶着陆廷川的目光发完短信,结结巴巴地扯开话题:“信号真好,到了酆都还有一格。”

  “还有什麽要说的?”陆廷川捋过鬓角的碎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全然显露出来。

  “没有了。”沈司星阖上眼,鸦羽轻颤。

  他心里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陆廷川为人那麽温和自持,总不会让他太疼。

  不过,在那之前,沈司星先听到了咔嚓一声。

  沈司星睁开一边眼睛,看到陆廷川拿着一把巴掌大的金剪刀,剪了他一小撮头发,又侧过头,从自己鬓边剪切一缕长发。

  指尖轻点,一道银光幻化成一条金红交错的缎带,把那两束深浅、长短各异的发丝紧紧缠绕。

  结发。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道侣,共享寿数,修为,同心合意,长长久久。”陆廷川声音平稳无波,像温柔的水润物无声。

  他低笑道:“还没问你呢,答不答应?”

  “道侣?”

  “嗯。”

  不知怎的,沈司星恍惚间听到陆廷川屏气,好像也有些紧张不安,怕他反悔。

  可是,陆廷川哪儿给过他反悔的余地?

  沈司星一时茫然,怔愣半晌,才伸出手,接过陆廷川递来的发丝,屈起手指,勾缠在指间。

  良久,才塞回枕头底下。

  这下子,是没什麽可忧心的了,他此生最大的幸福和幸运,已经牢牢握在手中。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