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打岔,盛星河心绪平复下来,手指拨弄了一下小白身上的剑穗。

  罢了,如果他猜测为真,那弟子同贺钰来谋害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盛星河原路返回,本来想找到贺钰,弄清那弟子化为行尸的真相,然而走到方才之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却四处不见贺钰的踪影。

  “算了”,盛星河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秘境的天穹低垂广阔,黑云无边,显得天色格外昏暗。

  他们方才午时进来,除去破除幻境的时间,又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恐怕只剩半个时辰不到。

  他转身,对江平野道:“我们还是先挑选适合各自的法宝吧。”

  他本来想和江平野就此分别,然而巧合的是,却在这时看见了贺钰的背影。

  盛星河精神一振,忙指着一处,“师弟你看,那是不是贺钰?”

  贺钰的背影其实非常好认,旁的弟子都是一身朴素的弟子服,只有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灵光闪烁的护身法器,况且他腰间那把剑鞘华贵无匹,镶嵌的细碎灵石微光闪烁。

  不过此人向来鼻孔朝天,此时却是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像是受伤了一般。

  盛星河刚才差点上当,这次警惕了些。

  他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江平野噤声,然后扯着他一截衣角,远远跟上贺钰。

  看他又要搞什么鬼?

  奇怪的是,贺钰走的方向却是一处荒芜断崖。

  断崖上光秃秃一片,没有一把残剑、也没有什么秘籍灵石,甚至一棵荒草都没有,旁的弟子看都不会看一眼,因此贺钰的身影格外突兀。

  “他不对劲”,江平野忽然低声道,他眉峰微蹙,像是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凤眼中划过疑惑,“好像、变成了行尸?”

  “什么?”盛星河惊呼出声,下一瞬立马捂住嘴,忙看了看不远处的贺钰反应。

  然而那背影却是仍旧往前,像是根本没听到动静一般。

  ?盛星河也狐疑起来,依照修士的五感,不应该没听见啊?

  “看他的指甲”,江平野出声提醒。

  修真者耳聪目明,盛星河虽然被封了灵力,其他却不影响,因此他凝神仔细看时,仍旧能看到对方泛着灰黑、变得尖利的长甲。

  怎么回事?!一双猫儿眼蓦地瞪大,盛星河倒吸一口冷气。

  他才同这两人见过面,为什么对方都前后变成了行尸?

  这秘境不会是有什么鬼气吧?那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想到这,盛星河不觉汗毛直立。

  “但、他往断崖去干什么?”江平野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对啊,他既然变成行尸,为什么不去咬别人?”断崖光秃秃的,一个行尸去那干嘛?

  疑惑间,盛星河眼光一转,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温絮?他怎么也跟着去了?”

  盛星河和小师弟对视,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不过,等他们悄悄跟着人上了断崖顶之后,却发现崖顶空无一人。

  “人呢?”盛星河茫然四顾,小跑到崖边俯视。

  这处断崖低矮,更像一个小山丘,离地不过五丈距离,从崖边看去,周围一片平地的风景全都纳入视野,根本毫无人影!

  风吹过,卷起盛星河高高束起的长发,他有些茫然。

  “此处有阵法”,在一旁观察的江平野,注意到崖边某块形状奇特的碎石,在盛星河还没有开口询问前,便拉着他衣袖,直直往崖下跳去。

  !!!

  盛星河猛地闭上眼睛,在空中毫无着力的情况下,下意识将旁边的人当作了救命稻草。

  瞬间如同八爪鱼一样缠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摔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然而奇怪的是,不过五丈高的断崖,他却觉得在空中掉了好久,正忍不住睁开眼,就觉腰间一紧,他身上那人搂着他,在空中旋转踩上崖壁,然后稳稳落地。

  脚终于踩到实地,盛星河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能见到遥远的一线天和危岩峭壁,黑云缭绕,分明是几十丈不止的高度。

  应该是障眼法之类。

  他回头时,才发现和江平野挨得很近,两人挺直的鼻梁几乎碰在一处。

  近得他甚至能在对方颜色浅淡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鼻端。

  盛星河呼吸紧了一瞬,猛地推开了人。

  他刚想开口责骂,然而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是自己先抱上人家的,一时理亏,只好嘀咕道:“下次跳崖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江平野面色如常,似乎毫无反应,只是在盛星河看不见的角度,手指碰了碰了自己的鼻尖。

  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碰触的温度。

  “走吧”,他放下手,指尖蜷缩,淡漠的声音很好掩饰了情绪。

  这是一处宽阔的崖底,石壁一侧有个很大的山洞,日光停留在洞口附近,划出明暗交界线,内里漆黑不可见,只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在靠近时,扑面而来。

  周围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贺钰和温絮,想必是走了进去。

  盛星河犹豫间,江平野已经抬腿朝洞口走去,他只能一咬牙,快步跟在对方身后。

  然而离近了,盛星河又莫名想到方才一幕,那双清冷含霜的眼眸框住他的身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只觉浑身都不舒服。

  然而又转念一想,他尴尬什么啊,对方可是他渣爹!

  有什么好讲究的。

  血缘给了他力量,盛星河瞬间坦然,还为了防止意外,直接上前抓住了江平野一截衣角。

  对方走路的动作明显一顿。

  他略微侧头,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一截骨感瘦削的下颌,垂眸看了看挂在衣摆处的那只手。

  盛星河自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能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小师弟别怕,师兄在这陪着你呢。”

  江平野视线移到他脸上,目光依旧是冷的。

  盛星河瑟缩了一下,但心里又响起“渣爹”二字,顿时腰板直了,定定跟他对上视线。

  猫儿眼大而明亮。

  江平野没有说话,只默默转身,似乎是妥协了,就让他这么拉着。

  两人穿过长长的洞穴甬道。

  忽然间,昏暗的甬道前出现一阵亮光,清晰的脚步声也出现在耳侧。

  盛星河一喜,他们没跟丢,那两人果然在这。

  不过,不就是新生秘境而已,这两人搞这么神秘干吗?

  这个洞穴又是哪里呢?

  疑惑间,他们渐渐朝亮光靠近,踏出了洞口,瞬间豁然开朗。

  盛星河看清眼前之景时,蓦地现出惊艳之色。

  这洞穴里的空间格外大,他们身前是一方巨大莲池,池内开满了金色莲花,朵朵葳蕤,荷叶亭亭,莲花底的池水如同晴空倒映,透亮清澈,各色锦鲤往来摇曳。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池内正中心升起的一方玉色莲台,台上,插着一柄暗淡无光的剑。

  剑身锈蚀斑驳,却仍能看清有一尾长龙纹饰自剑尖缠绕攀上,延伸至剑柄处,栩栩如生的龙头雕刻即便晦暗无光,也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龙吟剑——”

  瑶光阁中,众长老纷纷失态。

  云靖更是起身走到水镜前,伸手去触碰其中影像,然而手穿过其中,才想起来不过是隔镜观看,他猛地转身看向玉衡峰长老,哑声问:“那位大人的剑,竟然、竟然在我宗门嘛?”

  玉衡峰长老默然点头,叹息:“不过是为了守护之意,大人、用心良苦。”

  众长老一时感叹,像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

  只有盛酽和云若竹震惊,记忆中,他们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

  这柄剑、这个山洞……新生秘境为何还会有这种地方?而且竟然连宗主都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宗主不好了!”门外有弟子匆匆禀报,“山门外来了明光城的人,说他们贺家小少爷命牌碎了,要登门问个清楚。”

  “什么?”

  此时,水镜中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然后画面瞬间消失,倒挂的水幕倾斜下来,流了一地的水渍。

  洞穴中,盛星河眼睁睁地看着贺钰化作的行尸朝那莲池走去,方一碰到池水,他浑身皮肤便诡异地迅速膨胀起来,接着“砰——”一声。

  炸开了满天的血雾。

  !

  盛星河瞳孔地震,忍不住倒退几步。

  然而与他的惊惧相反的,是温絮欣喜若狂的惊呼。

  “龙吟剑,竟然是龙吟剑!难怪要藏在此处,哈哈哈,是我清河谷的了!”

  他不知何时跳上了白玉莲台,伸手就要去拔剑。

  然而,凌冽的剑光陡然袭来。

  温絮察觉,迅速转身躲开,剑光擦身而过,割掉他几缕长发,狠狠撞上另一侧石壁,溅起灰尘漫天。

  “是你?”温絮平素的天真表情不见,而是表情扭曲,凶狠地瞪向立在池边的江平野。

  他也注意到了还在甬道边的盛星河,不过很快,余光也懒得赏他一眼,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江平野身上。

  他手中也出现一柄长剑,冷笑一声:“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

  两人瞬间对上,剑光飞舞,波及的石壁灰尘飞扬,轰隆作响,吓得池中锦鲤扑棱棱拍水,纷纷躲在池底。

  “去拔剑!”缠斗间,江平野趁机扭头,对躲回甬道的怂蛋喊道。

  怂蛋盛星河看着莲池边各种掉落的石块、以及空中各种乱飞的剑光,嘴里大声喊了个“好”字,脚却诚实地一动没动。

  咳咳,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怕是他还没过去,自己便要向贺钰一样含恨升天。

  然而温絮却不知道他的本质,还以为盛星河要渔翁得利,趁着他们打斗去佩剑,于是轻嗤一声:“他也配?”

  然后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物,朝江平野丢了过去。

  “轰——”

  盛星河只觉得天摇地动,差点以为洞穴都要震坍了,洞顶无数碎石纷纷滚落,混乱中一道人影如离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狠狠砸在石壁上,然后狼狈掉了下来。

  等再次恢复平静时,盛星河只看见不远处倒地咳血的小师弟,而温絮则飘飘然落地,立在白玉莲台边上,表情蔑视:“元婴期大能的全力一击,就算不死、也得残了。”

  他说着,眼光移向还躲在甬道里的盛星河。

  少年方才应是没来得及躲开,被被碎石灰尘弄脏了一身,看着无比狼狈。

  盛星河在他的死亡注视下,生怕对方也给他来那么一招,忙叫道:“哎呀小师弟,刚刚都叫你快走了,为什么就是不听师兄的!”

  然后扑向地上的江平野,看都不看莲台上的剑一眼。

  温絮嗤笑一声,没将这废物放在眼里。

  果然,盛酽就是瞎眼了,才会看上这小白脸。

  他施施然转身,目光凝在莲台正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剑上,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他上前,伸手朝剑柄拔去。

  另一边,盛星河忙将人扶起来,在他口中塞了一粒疗伤丹药,无比紧张地看着他,“师弟,你没事吧?”

  他的血脉还没治疗好,渣爹可不能死啊!

  “砰——”又是一道人影在空中划过。

  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温絮突然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偏头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对方似乎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莲台上的剑:“怎么、怎么可能?”

  盛星河眼尖,还注意到他拔剑的那双手都呈现焦炭色,像是在火中炙烤一般。

  他看得手都一疼。

  “去拔剑”,然而,他怀中此时传来微弱的声音。

  盛星河犹豫着,给自己也来了一颗疗伤丹药,嘀嘀咕咕:“是不是耳鸣了,竟然还幻听?”

  “咳咳,没有、没有幻听,去拔剑!”

  江平野虚弱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不断催促他。

  盛星河决定他要生气了,他把对方扶着靠在一处墙壁,自己在一旁抱臂,“我说小师弟,有你这么害师兄的嘛?你也不看看上一个拔剑的人都什么样了。”

  他嘴角朝温絮那边努努。

  刚好对方还不死心,又飞上去拔了一次剑。

  “砰”再次弹飞回来。

  那双手烤的,盛星河似乎都闻到糊味了。

  然而江平野却是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莲台上的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剑,他就涌起无数冲动。

  “扶、扶我,我……我去拔”,江平野扶着石壁想要起身,不过失败了,重重摔回地上。

  盛星河还指望着他救命,哪敢让他去送死?

  然而看着对方誓不罢休、爬着也要往莲池方向去的决心,盛星河一阵心惊肉跳,忙出声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讨债的爹啊!

  不过眼下没办法,只好先小心翼翼跳到玉台边上。

  一旁还在疗伤的温絮看见他的动作,即使虚弱却仍在威胁说:“盛星河,你敢拔剑?你想与我清河谷为敌吗?”

  盛星河没有理他,不过也没有伸手去拔剑,相反,他警惕地看着那柄灰扑扑的剑,眼神如同看毒蛇一般,动也不敢动。

  不过是假装拔剑,为了稳住渣爹罢了。

  嗐,也真是不懂他们,这一把这么危险的剑,有什么好争的?

  为了向渣爹显示他没有消极怠工,盛星河还装模作样地绕着玉台转起圈来,看似在认真观察,实则眼神逐渐发散,发呆起来。

  好慢哦,这新生秘境怎么还没到时间?

  小师弟在身后看得他真是好不自在,就要装不下去了!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莲台上盛着的一层浅浅水光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咦?

  他小心避开剑,趴在莲台上往里瞧。

  只见那柄剑插在白玉莲台正中,而莲台四周还有着薄薄一层水,水光中,两颗黑豆大小的眼睛看向了他。

  借着光的角度折射,盛星河这才发现这是一条几近透明的小鱼,只有眼睛是黑色的,要不然还发现不了它。

  这小鱼也有意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盛星河放轻了呼吸,生怕吓着它,小心翼翼伸了一跟手指过去。

  小鱼没有躲他,反而绕着他的手指亲密转圈,触感有一种异样的温暖。

  盛星河心里也陡然浮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

  有意思,他这算不算是名副其实的摸鱼了。

  然而只摸了几下,小透明鱼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立在莲台上的剑忽然松动,向盛星河的方向侧倒过来。

  他下意识便接住。

  然后第一反应是赶紧扔出去。

  第二反应是哎、怎么不烫?

  于是扔了一半的剑又被他捞回来,仔细感受,确实不烫,反而触手温暖,跟小鱼一样。

  对了,他的鱼哪去了?

  这时,脚下的白玉莲台猛地发生震动,盛星河下意识一惊,却发现周围空间正在快速扭曲坍缩。

  看来是秘境要结束了。

  “小心——”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

  盛星河下意识回头,就见到了温絮那张扭曲的脸,以及对着自己、正不断快速袭来的巨大灵光。

  视野的最后一刻,飘过了几张明黄符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