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天下午六点的前五分钟,陈是金带着他的白色大狗乐子冲进了中心广场的安全区。

  安全区是白色塑料厂房的搭建方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小集装箱磊在了一起。

  不过安全区的边缘用的是透明的特制塑料板搭建的,所以在安全区外面的人也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同样里面的人也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危险。

  当陈是金跑过去的时候看到小尧和几个熟悉的小区居民在入口处等着,当小尧看到他跑过来的时候,那张温和又很居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相当明显的笑容。

  他站在入口处快速对着陈是金挥手,在陈是金和大白狗冲进来之后也毫不吝啬自己的高兴。

  “太好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接到通知,昨天夜晚犯病的人太多、未知病毒传染的人也太多,单个的小区已经守不住了。所以还是要到广场上集合才行。”

  “不过这通知没有办法用小区的广播广而告知、只能发短信、还有让邻居通知,咱们小区有好多人都没赶上。能多一个人来就是多一份希望。”

  陈是金点点头:“虽然情绪上有些不太好,不过,我的身体和精神还是很健康的。一定能够撑到最后。”

  小尧看着他,就笑了。

  “我也这样觉得。总觉得你能撑到最后。”

  这个时候距离安全区的入口关闭还有三分钟。

  陈是金索性也站在门口等待,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幸运儿再出现。

  一分钟过去了,天色将黑、没有人出现。

  两分钟过去了,远处似乎没有奔跑过来的人影。

  在陈是金以为不会再有最后一个人跑进来的时候,旁边的狗乐子忽然嗷了一声。

  顺着狗子的注视方向看过去,陈是金看到了满脸痛苦狰狞的向着这边跑的辫子瘦骷髅青年。

  他浑身无力跑步的时候都是颤颤巍巍的样子,那瘦弱的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他强力的运动。

  但站在陈是金的位置和夜色看过去,就能看见这个瘦的像骷髅一样的小辫子青年、仿佛是在日落的最后几秒追逐阳光的人,他眼中的光亮和身后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他的速度太慢。

  而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继续加速。

  忽然小尧的声音在耳边没什么感情地响起:“他来不及了。”

  “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他一定会淹没于黑暗。”

  周围的一些城民脸上也是麻木的表情。

  陈是金看着那眼中的光亮越来越弱的小辫子,忽然开口:“再等一等,万一他忽然加速、又或者有一阵狂风把他送过来呢?”

  旁边的居民一个个都露出了这个笑话实在是有点好笑的表情。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万一、

  呼——

  天地之间忽然就卷起了一股狂风,那狂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地把小辫子满头的小辫子都给吹的乱七八糟,但也同时把晃晃悠悠跑不动的小辫子在几秒之内就吹到了众人的眼前。

  当他被吹入大门的那一瞬间,天地之间骤然暗了下来。安全区的灯也亮了。

  “看,有的时候还是要相信一下奇迹,不是吗?”

  陈是金笑眯眯地、慢慢地开口,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城民们。

  只有白色的大狗在旁边愉快的又甩了甩尾巴、转头看着又圆又翘的屁股又想咬一口。

  无关食欲,只是就觉得开心,还有一种看到美好事物的骄傲。

  这个金子,又在闪闪发光。

  助人为乐是一件好事,虽然有很多时候都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但这一次陈是金却是真真正正的找到了好处——

  在帮助小辫子之后,他觉得自己一直压制的负面情绪似乎消减了一些。

  而当小辫子诚恳又感激的看着他的时候,似乎连那轻微的抑郁、焦躁、强迫感都少了不少。

  陈是金:懂了。

  所以,多做好事会心情愉快。

  于是在当天晚上,所有安全区里的城民都在惊恐地看着高强度塑料板墙外的、各种病人的各种发疯的时候,陈是金带着随身乐子狗挨个儿送温暖。

  西边墙外,一群没有神智仿佛集体狂犬病的家伙在乱窜着咆哮,一边躲避穿着防护服的城民自卫队的麻醉攻击、一边试图拆除防护墙外的高压电网。

  西边墙内,陈是金拖着一大箱奶茶挨个的送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子。

  心情上升。

  东边墙外,是几十个戴着爆炸卷发、脸上涂着浓重油彩和大红鼻子的疯狂的小丑。

  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各种催泪瓦斯和各种成分未知的烟雾弹,在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试图把这些东西扔进安全区里。

  东边墙内,奶茶看起来已经没办法安抚孩子们幼小受伤的心灵,陈是金就掏出了超大的漂亮的棉花糖,直接挡在了每个惊恐的孩子的面前。

  在看到那彩色又柔软蓬松的棉花糖的瞬间,孩子们惊恐的哭声和叫声都第一时间停了下来,然后老老实实的开始啃比自己的脑袋还大的棉花糖了。

  陈是金脸上也带上了笑容,顺便给自己和旁边的乐子都分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

  南边墙外又是另一种景象,那是安安静静的就站在安全区外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没有吵也没有闹,但只是看他们一眼、人心中就会不断的升起一股压抑感,压抑到难以言说。

  刺啦。

  一个沉默的低头的病人直接撞在了高压电网上。

  撞出一片蓝紫色的火花、还有他脸上沉默的、即将濒临死亡却仿佛解脱的笑容模样。

  这一群人没有反抗、没有尖叫、没有狂笑,却让人看一眼就想闭目塞听、慌张向前。

  陈是金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又开始低沉起来。

  他迅速把自己的友情眼罩和耳塞送给了这里的孩子们。

  然后他走向了最北边的区域,在那片透明的墙里他看到了墙外堪称人间炼狱的惨象——

  不再是沉默不再是疯狂与麻木,而是一个被病痛占据了的悲惨世界。

  咳血的母亲抱着高烧昏迷的孩子不停的在对着墙内哭求。

  “救救我的孩子吧!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死了就死了,可是我的孩子才一岁多啊!他还没有见过这美丽的世界,不要让他死啊!”

  断腿的哥哥爬在前面拖着同样断腿的弟弟,咬着牙赤红的眼眶死死地在挖泥土、似乎想要凭着一己之力把隔绝着希望的电网挖穿,把自己的弟弟送到彼岸。

  还有浑身都是伤口的父亲、幼小的孩子、满地打滚的老人、□□的妇人。

  在这里有人间至爱也有人间至恶,目之所及,就是【病】的世界。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只一眼就让陈是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而后疯狂的感到焦躁、压抑、苦痛。

  于是他连温暖都无法赠送,只感觉通体冰凉,犹如衣衫褴褛者行走在漆黑冬夜。

  漫长又绝望。

  在这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快乐不起来、温暖不起来了。又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都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

  陈是金木着脸具现化出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陈是金:焦虑(中级)、抑郁(中级)、强迫(初级)、狂躁(初级)】

  他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拿出手机播放轻音乐都觉得吵。

  他知道现在他应该做点什么。比如说一句话清除掉所有的负面情绪、说不定一下就能生龙活虎,比如继续在这个新建的安全区里寻找唯一一个没有生病的人、这个世界的核心、直接开启世界任务解决一切。

  但……

  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做。

  只想摆烂,只想躺在这里什么都不想。

  只想在面对焦虑和紧张的事情之前,拿出手机随便刷点什么或者随便做点什么,总之什么都好,就是不想振作起来做事。

  明明知道时间不多了、明明知道情况很严重、甚至继续下去很容易挂掉。

  但忽然就觉得人生好没有意思,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悲惨与痛苦、不公与疯狂,活着,可真痛苦啊。

  还是躺平等死吧。

  陈是金看着没有被透明板隔绝的夜空,皱了皱眉。

  这破城市,连星星都没有。

  他有多久没有,抬头看过天上的星星了?

  真没意思啊。

  “嗷?”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出现在视野之中,还有他尖利的牙齿。

  陈是金伸手快速的捂住了狼嘴。

  有气无力:“好了别咬。还没死呢,就是不太高兴。”

  “……有点想看星星。”

  可惜不光是吞噬世界的夜晚没有星空与月亮,那漆黑无尽的流亡之地也没有璀璨星河。

  被握住长嘴的白色大狗深蓝的眼瞳眨了眨。

  忽然甩了甩脑袋甩掉了陈是金的手。

  而后,他用大爪子直接盖住了陈是金的两只眼睛。

  在陈是金不耐烦的伸手想要扒拉的时候,那大爪子自己松开了。

  然后,陈是金就看见了满天星河。

  璀璨绚烂的、一看就假的、满天星河。

  他的身体猛然一僵,而后就忽然柔软下来。

  握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大爪子。

  至少此刻,应该让你与我一同感受这星河灿烂时光温柔之美。

  于是,那深蓝的眼瞳望向星空,在繁星的映照之下竟也多了几分深邃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