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秩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低头叼走了那颗剥好的栗子。

  周归心期待地问:“好吃吗?”

  段秩笑了一声,道:“好吃啊。”

  周归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重新趴回了段秩的背上,他的小腿一晃一晃地,明显是开心极了。

  周归心方才哭得厉害,眼睛又酸又涨,偏生段秩走路又稳,这些加一起的化学反应促使他越来越困,哪怕段秩喊他也无济于事,晕晕乎乎间就睡过去了。

  睡意朦胧间,周归心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火海中,烤得他浑身发热,流了一身的汗,周归心想跑,又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似的,跑也跑不掉。

  周归心急得不行,没由来地想起之前偷跑出去宫听的说书内容来——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人,死后将打入火山地狱,被赶入火山之中活烧而不死。

  可是这些事情他也没做过呀!周归心委屈得都要哭了,他在位三年分明勤勤恳恳,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怎么可能损公肥私、行贿受贿,更何况他堂堂皇帝,要什么没有,用得着偷鸡摸狗、抢劫财产?防火更是无稽之谈!

  好可恶!周归心热得都想脱衣服,朕被冤枉了!

  到底是谁把他送到火山地狱的,其心可诛!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周归心的申诉,这温度开始降下来了,周归心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发觉这温度一路往下降,冷得他打哆嗦。

  周归心:“……”

  周归心:“!!!”

  他气极,认真回想了一下是哪个地狱,还真让他找到了——冰山地狱。凡谋害亲夫亲妻,与人通奸,恶意堕胎的恶夫恶妻,死后打入冰山地狱。

  周归心:“……”

  有完没完啦!他都没成亲呢!怎么可能入这个地狱!

  周归心怒火攻心,居然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他嗓子发痒,连忙侧过头咳了几声。

  等他咳嗽完再看天花板,只能看到一圈圆滚滚的脑袋。

  脑袋们齐声喊道:“皇上!您总算醒啦!”

  周归心险些没被他们这整齐划一的声音给震聋,眼前原本就花的景象一瞬间似乎变得更花了,他连连摆手,虚弱道:“朕怎么了?”

  “皇上,”礼部尚书泫然欲泣,“皇上您被段秩送来的时候就发了热,已经烧了一晚上了。皇上,您要爱惜龙体啊……”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也不活了!”刑部尚书哭喊得不遑多让。

  周归心:“……”怎么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这俩人,当真越来越像夫妻了。

  经他们一提醒,周归心发现段秩竟然不在,他疲倦地抬了抬眼睛,问道:“段秩呢?”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段秩端着药走了进来。周归心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福公公,可怜地撒娇道:“朕不想喝药……”

  福公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皇上不吃药可如何使得?老奴给皇上拿些蜜饯来好不好?”

  “药在我这里,皇上给福公公撒娇做什么?”段秩把药放到床头柜上,笑吟吟地看着周归心。

  周归心轻哼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朕给你撒娇,你肯定不许。”

  他不仅发了烧还冻感冒了,说完话又吸了吸鼻子。

  段秩搅了搅还冒着气的药,瓷勺和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全当身边大臣不存在一般给周归心道:“说不定呢?皇上知道的,臣向来最疼爱皇上了。”

  周归心的大臣们:“?!”

  段秩此话一出,周归心床边围着的大臣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恨不得化作锋利的剑,将段秩刺个对穿。

  “大胆!”太尉斥道,“竟敢对我们皇上如此不敬!”

  身边到底围了那么多人,周归心脸皮薄,被段秩一说羞得难受,往被子里钻了钻,气道:“你惯会惹朕生气。”

  “竟敢惹我们皇上生气!”太尉更不满了。

  段秩没管太尉,只是走过去轻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让周归心的小脑袋露出来,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周归心:“皇上,吃药吧。”

  周归心又往下缩了缩,一般真情一般较劲道:“朕不吃。”

  “是甜的。”段秩给他打着商量。

  周归心抬了抬眼睛,还是没答应。谁家药是甜的,段秩哄骗人也不哄骗个好的。

  “这……”福公公为难地看着周归心。周归心嗜甜,也不经常生病,所以每次吃药都相当艰难,对于他和伺候他的宫人而言堪称互相折磨。

  段秩看向福公公,给他保证道:“我会看着皇上吃药的,福公公和其他大臣先出去吧。”

  “你?”礼部大臣微微眯了眯眼,段秩对周归心什么心思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段秩淡淡地看向他。

  福公公难得帮段秩说了一此话:“人多在这里也确实吵,皇上刚醒,还是清净些为好。皇上注意休息,老奴就在门外候着。”

  周归心探出了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福公公。

  福公公给他笑了笑,一甩拂尘,慢悠悠离开了。其他大臣一见如此,也不情不愿地跟着告退离开,房间内很快只剩下周归心和段秩两个人。

  周归心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

  “晕过去前还原谅我了,怎么一觉醒来又记恨上了?”段秩绕到床的另一边,托着下巴看他。

  “你倒打一耙,”周归心没想到他居然还赖上自己了,一下子就坐起了身子,“分明是你对朕说胡话!”

  他一起来,被子就落了下来,连带着睡的宽松的睡衣都垮了一些,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肩颈。段秩眸色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老狐狸模样,他把被子裹到周归心身上,这才开始给自己辩驳:“我说得分明字字属实,每一句话都是真情流露,从未对皇上有半句假话。”

  周归心这会儿还说不过他,只能气道:“朕不理你了!”

  “我知错啦,”段秩失笑,帮他端来了药,舀了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皇上不理我就算了,先喝口药行不行?”

  周归心本来就不喜欢喝药,嘴犟道:“朕不喝药也能好。”

  “不喝药就要打针。”段秩早有准备,给他看了屁股打针的视频。

  周归心本来生着病脸就白,看完那个视频后脸更白了,他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个时代都什么事啊,怎么还给屁股上扎针的,还打进去一管子的液体,未免太恐怖了。

  “朕……”周归心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道,“朕有太医。”

  “中药比这个还苦,”段秩十分有耐心,还给他做了保证,“皇上就喝一口,若是这个更苦就宣太医来配药,好不好?”

  周归心权衡了一下,他一直发烧咳嗽流鼻涕也不是个事是,最终不情不愿地喝一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就是苦中还带了一点甜,难喝得十分有个性。

  周归心面露痛苦,他猜自己的脸肯定皱得像吃过的千层蛋糕般一层一层的,长痛不如短痛,这药好歹比太医开的药好喝那么一丢丢,周归心心一横,本来段秩用勺子喂他的,他从段秩手里接过碗狠心一口气喝完了。

  喝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段秩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水果软糖进去,甜滋滋的糖块仿佛有通天之能,立刻就把周归心出体一半的魂魄给拽回来了。

  周归心虚弱地躺了回去。

  段秩用纸巾给他擦了擦嘴,问道:“皇上要吃饭吗?或者糖葫芦?——我给你买了山楂的。”

  周归心闻言,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悄悄看向段秩。

  不用他说,段秩便明白他想要什么了,他拿出来了糖葫芦,给他伸出了手。

  周归心:“?”方才,段秩是从哪里拿出来这串糖葫芦的?

  他拉住了段秩的手,借着段秩的力气重新坐了起来。

  段秩见他小兔一样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打量自己,就知道他在好奇什么,他把自己大衣的口袋翻了出来,给他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大容量口袋。

  周归心:“……”

  真没想到。

  周归心喝了药没多久就开始睡意泛滥,他连糖葫芦都没吃完,就放到了一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结果还不忘含糊着提醒段秩:“不要扔掉,朕下次喝药还要吃的。”

  段秩莞尔,帮他掖了掖被角:“知道了,皇上。”原来这小皇帝也知道要吃好几顿药。

  周归心来这个世界就一直活蹦乱跳到处乱逛,后来又忙着学习,反倒是生了这场病休息的时间多了,一天下来基本上就是在睡觉吃药吃饭。

  他躺了好几天,身边的大臣一批一批地来,跟商量好似的,就连苏青竺也给他带了一些水果。

  周归心看着那些鲜红饱满的草莓,开心道:“皇弟,你怎么知道朕喜欢吃草莓?”

  苏青竺麻木地看着前方:“……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知道。”周归心开心道,还把段秩给他的水果软糖分给了苏青竺一些。

  苏青竺:“……”

  周归心还没反应过来,苏青竺就红着脸气冲冲地离开了,手里还用力攥着他送的水果软糖。

  噫。

  他的皇弟,真是别扭。

  周归心兀自剥了一颗水果软糖,放在了嘴里,不出所料地被糖块甜弯了眼睛。

  周归心一病便病了好几天,等痊愈回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的树都要秃干净了。他走在段秩身边,唏嘘道:“入了秋冬天就冷得快了,一天掉一点叶子,几天就掉干净了。”

  所以秋冬总是一天一个样,周归心一点也不喜欢秋冬,尤其是冬天。

  段秩应了一声,周归心刚刚痊愈,他难免对周归心小心翼翼的,生怕周归心再复发。

  进了教室,周归心看着自己和段秩并在一起的桌子,扭过头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段秩故作迷茫:“什么?”

  周归心还没来得及同他算账,身边就火速围了一圈的人,就像他的那几个大臣一般叽叽呱呱地开始了复读式的询问。

  “周归心,你怎么前几天没来上课?”

  “周归心,你去哪里了?”

  “我听语文老师说你生病了,没事吧?”

  “你好了吗?”

  统共就这几个问题,但在人海面前顿时翻了一倍,周归心也不知道该回复谁的,眼睛忙活了一阵也不知道看谁,只能盯着前方,胡乱地点头:“我生病了,发烧,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然后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盘问。

  “哦哦哦好了就行,那你吃点什么吗?”

  “周归心,这段时间的笔记你要吗?”

  “周归心……”

  周归心晕晕乎乎地,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人气简直比万人迷主角受苏青竺和正牌主角攻段秩都要高。哦,不能这么算,前期段秩和他一样都是万人嫌,后期段秩功成名就后才万人敬仰的。

  周归心微妙地看了一眼段秩。

  段秩也抬眼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目光相接,随即又不约而同地错开了。

  周归心实在应付不过来这么热情的人群,他说得口干舌燥,忙趁着打铃人散的功夫坐了下来,喝了口水。今天的水是福公公专门吩咐小厨房熬的冰糖悉尼,甜甜的,还润嗓。

  他喝了几口就感觉舒服多了,拿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欠了好些日子的功课。

  段秩将他的笔记递给了周归心,周归心看了过去,段秩托着下巴,轻轻对他笑了笑。

  周归心眼睛不自在地眨了几下,扭过头,轻轻哼了一声:“朕还没答应和你坐一起。”

  段秩应了一声,却道:“那,我再求求皇上?”

  周归心一噎,这个段秩,怎么越来越烦人了!分明之前还有些许会说话的时候,这会儿说的话越来越讨人羞了!

  周归心气得嘴都鼓起了一下,看见老师要走进教室门了,便小声道:“朕讨厌你。”

  不料段秩却是轻轻笑了一下,好似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一般,也跟着周归心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仁慈大爱,爱着芸芸众生,对所有人都好。却唯独讨厌我。皇上对我这般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他顿了顿,调笑中似乎又带了点些许认真:“这分明是臣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