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归心一觉睡到了临近午饭,睡得整个人都懵了,起来的时候还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到回了神,周归心才慢吞吞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洗了漱,便拖着快要饿瘪的肚子下去了。他昨日因为去找苏青竺去得急,也没有吃多饱,眼下肚子一个劲儿地在叫唤。

  他走出去,在外面等候很久的福公公就迎了上去:“皇上,怎得今日睡这么久?”

  “应该是累到了,”周归心猜测了一下,旋即又被肚子里空荡荡的饥饿感扯去了心神,他道,“福公公,朕好饿。”

  “哎,”福公公连忙应下,“方才陈御厨已经做了早饭了,都是皇上在宫里爱吃的。”

  哦对,周归心眨了眨眼睛,陈御厨来了!

  经福公公一提醒,周归心的期待值一瞬间拉满,饥饿感更甚,他迫不及待地就往下走。

  尚未完全走下楼梯,周归心就被客厅里满满当当的人震惊住了,他的大臣们全员到齐,此时正三三两两地凑一起说话。苏青竺似乎是生病了,虚弱地靠在沙发上,旁边是段秩,另一边则是太傅。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周归心来了,苏青竺轻轻咳了几声,声音都带着生病的沙哑:“都是我的错,若不是皇上昨日心善来找我……是我给皇上添麻烦了。”

  礼部尚书背对着周归心,听见苏青竺这话,颔首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就好。”

  “皇上能去救你,是我们皇上心慈,跟你可没什么关系。”同样背对着周归心的左相酸溜溜道,好可恶,这等殊荣怎么就让苏青竺这个竖子给捡到了!

  太尉看不惯苏青竺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嫉妒得咬牙切齿地,他率先道:“苏少爷不愧是这个话本的天命之子,面对皇上的如此殊荣都如此淡定,换作是在下,那肯定是要连给祖宗上十八天的高香!”

  “我还当太尉有多欣喜,”礼部尚书已经嫉妒疯了,现在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十八天的高香能值多少银子?若是在下,在下敲锣打鼓连摆一个月的流水席,将等荣誉广而告之!”

  “银子能测出来多少真心?”左相冷笑一声,“若是在下,在下就扯条横幅悬挂在门头,日夜昭告天下人皇上给臣的殊荣。”

  刑部尚书看了眼左相,他的官职要比左相低,但礼部尚书都去攻击太尉了,他攻击左相怎么了,他道:“丞相府的横幅,那好不风光。只是除了路过和上门之人,未必也有其他人可以看见。若是在下,在下就直接在衣服上把此事绣下来!走哪儿都让他人看着!”

  周归心:“……”

  好奇葩的辩题。

  福公公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周归心,轻咳了一声,算是提醒。

  但现在杀红眼的几个人完全不理会福公公的提醒,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踩着。

  福公公:“……”反正他提醒了。

  福公公甩了甩拂尘,熟练地喊道:“皇上驾到——”

  礼部尚书:“……”

  刑部尚书:“……”

  太尉:“……”

  左相:“……”

  四人惊恐地回过头,心惊胆战地和其他一并行了礼:“参见皇上。”

  “平身吧。”陈御厨去温饭了,周归心一时也不着急,见桌子上还有点饼干,便顺手拿了过来,找了个地方坐着。

  他吃了一块,才发现是他和太傅卖字画的那里的饼干。

  他的那群大臣此刻正心虚着,唯唯诺诺地站在他面前,也不敢说话。

  周归心看了他们一眼,啼笑皆非:“朕没生气,你们自己找个地方坐着便是。”

  主犯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太尉和左相面面相觑,十分心虚地坐到了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归心。

  周归心:“……”

  他本想说些什么,又想起引起这件事的苏青竺来,便看向他:“朕都说让你跟朕回来,不然肯定生病。”

  苏青竺的脸色惨白,闻言确实淡淡一笑,看起来可怜又懂事:“皇兄昨日也是淋着雪回来的,我实在担心……咳咳!”他咳得脸都红了,才继续道:“都是我的错。皇兄身体安好,我便放心了。”

  周归心看他那架势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心惊了不少,连忙道:“你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皇兄……”苏青竺笑了一下,又是一阵咳嗽。

  周归心还没来得劝他,就听见太傅也咳了一声。

  周归心脸色顿变,他看向太傅,紧张道:“太傅,你也生病了吗?”

  太傅笑笑:“不要紧,许是昨日降温,便冻到了吧,喝点水就可以解决了。劳烦皇上费心了。”

  苏青竺:“……”

  周归心现在注意力全在太傅身上,没空注意苏青竺,自然也看不见苏青竺冷笑着看了一眼太傅的模样。

  “太傅怎么对身体如此不上心,”周归心十分不赞同,扭头看向太医,“太医,给太傅看看。”

  太医忙不迭点头,而后上前给太傅把了脉。

  段秩见周归心手里的饼干吃完了,又从口袋里拿出来几袋放到了他的面前。

  周归心看向他,这饼干谁买的不言而喻。段秩只微微给他笑了笑,没说话。

  正好太医差不多诊断出来了,给周归心行了个礼:“回皇上,太傅大人身体康健,好得很。”

  言下之意就是太傅装病惹您注意呢。

  周归心看了眼太傅,太傅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周归心松了口气,装病总好过生病强,他道:“太傅下次不许这般吓朕了。”算是一笔揭过。

  这么多人,又新加了苏青竺,太傅其实并不经常掺和进前朝大臣争宠的交战中,但必要时他也会出手示示威,来告诉他们稳坐皇上恩宠的第一把交椅的人永远都是自己罢了。

  苏青竺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第一次感受到那群大臣对太傅的恨意,周归心净连这般欺君之罪也能容忍他!

  眼见着周归心就要凑太傅身边撒娇去了,段秩轻轻咳了一声。

  周归心:“……”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咳嗽了!

  不比苏青竺那般咳得吓人,也不比太傅刻意讨宠般虚假,段秩似乎只是不经意地咳了一声。

  又像是……忍了许久没忍住一般。

  周归心想起昨日段秩脱衣给自己披上,还给自己暖手的样子,还是做不到狠心不管他,他扭过头,别别扭扭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段秩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应该是没喝水干的。”

  他声音有些沙哑,确实像咳得。

  周归心给太医使了个眼神,让他去给段秩看看。段秩一边把手伸出去,一边笑了笑,道:“皇上,我昨日说不会生病便是不会生病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所说,太医也道:“皇上,段公子脉象正常,确实没有大碍。”

  周归心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渴了不知道喝水,看朕做什么。”

  “不管皇上的事呀,是我刚才听诸位大臣议论的事情一时思考着入了迷而已,所以才忘了喝水。”段秩托着腮,笑着看周归心。

  左相瞬间等人警惕地抬起头,坏了,段秩这竖子是针对他们来的。

  周归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挺了挺背,问道:“哦。那你想什么想这么入迷?”

  这个问题,段秩还没什么反应呢,左相几人便攥紧了椅子的把手,目光有实质的话,段秩恐怕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惜目光没有实质,自然也阻止不了段秩说话,他看着周归心,缓缓道:“我在想,若是换做是我有那么大的殊荣,会怎么做。”

  周归心眉尖一跳,总感觉段秩又要说一些讨人厌的话了。

  然而没有,段秩只是道:“想了很久,我也想不出来。”

  周归心轻轻松了口气,周归心的大臣们也松了口气。在这一刻,他们的思想诡异地同步了,还好段秩还能管住自己的嘴。

  “我只是觉得,”段秩喝了口水,又缓缓道,“此般殊荣,无论是以何方式告知他人,都是在炫耀的。”

  “可是皇上给我的,无论是什么的,都是我的宝物,我只想藏起来,谁也不给看。”段秩微微一笑,“我只知,若是皇上给我如此殊荣,即便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周归心:“……”

  他就知道,段秩定是要说些讨人羞的话了!

  左相等人:“……”

  好毒的说法!好不要脸的段秩!

  “皇上!”左相率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便跪倒在地,“即便没有那副殊荣,臣也愿意为皇上而死!”

  “皇上!臣也是!”礼部尚书也跟着跪倒在地。

  由他俩带头,方才参与讨论的人便纷纷跪了下去,迫切地表着忠心:“皇上!臣等也是!”

  周归心:“……”

  他看向段秩,幽幽道:“你老是带这种头。”

  段秩看向周归心,语气中有几分真切:“皇上,臣是冤枉的。”

  周归心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这时,陈御厨热好了饭菜,连忙跑出来:“皇上,膳好了!”

  周归心看了还跪在地上的一众臣子,头疼道:“起来吧。你们别跟段秩学。”

  “谢皇上。”几个人便惶恐地站了起来。

  周归心已经无暇去管他们了,虽然刚才吃了一些小饼干,但此刻还是被饿得有些头昏眼花,他已经吃够这边的饭菜了,眼下再吃陈御厨做的饭,才发觉书里所写的“故乡的味道”竟是这样的。

  他一口菜下去,仿佛又置身于宫墙之中,身边跟着的还是一众宫女和小太监。

  周归心歪了歪头,看向陈御厨,眼里似乎闪烁起晶莹的泪光来:“陈御厨,朕许久没吃你做的饭啦。今日一尝,仍是美味如初。”

  陈御厨心一紧,着急地跪倒在地:“是臣的错,臣……”

  周归心笑了笑,又吃了一个虾饺,含糊不清道:“朕没怪你呀,快起来。”

  周归心垂下了眼睛,将到眼眶的眼泪又憋回去了,他不再沉溺于伤感之中,转而仔细地品尝起来了这顿饭。

  陈御厨见他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来这儿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在那个饭店的时候经常做这儿的菜,有的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忘记宫宴的饭菜该怎么做了。

  但是今日给周归心做的时候,他发现并没有。他握住铲子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归了位,他记得周归心每一天每一顿都菜式是什么,也记得周归心每一天的不同糕点是什么。

  他生来就是给周归心做饭的御厨。

  陈御厨眼含热泪地想。

  周归心吃完一顿饭,擦过嘴,再度走到客厅那一众大臣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战况太过激烈以至于险些无人生还,还让他人渔翁得利,这会儿一个个的都乖得很。

  看见周归心来,也十分安稳地请了请安:“参加皇上。”

  “不用行礼了,”周归心拉来一把凳子坐下,他看向他们,问,“说吧,怎得今日全来找朕了?”

  人齐得活像是要上早朝。这可罕见,别说在这儿,就算是在皇宫,平日里也是很难见到他们一起的,更何况人数还是这般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傅从人群中走出来,给他行了个礼,道:“回皇上的话。自从来到这里,臣和诸位大臣的日子越过越现代化,作息也好、饮食也罢,皆有像现代人靠拢的趋势。虽说入乡随俗,但随俗是随俗,像我们这种迟早要回去的人,万不能在‘随’的过程中忘了自己的本——这样不好。待他日回到大周的时候,估计也不会习惯。从长远看来,我们需要一个时时刻刻警醒我们的活动。而经过臣等商量后,臣等决定集体请求皇上恢复早朝。”

  他说完,像是为了证明他说的确有其事一般,身后的其余大臣皆是纷纷点了点头。

  周归心手一抖,刚剥好准备吃掉的橘子瞬间就掉落了下来,他手都没有收回来,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傅,瞳孔剧缩:“……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