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秩抱了很久,久到周归心都昏昏欲睡了,他才松了手。身旁的热源猛一抽走,周归心不适应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段秩低声问他。

  周归心摇摇头,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段秩到底为什么带他来这儿啊?

  “若是真要给朕看这些枯了的花和草,朕绝不轻饶你!”既然说开了,那周归心就不太相信段秩带来他这个荒凉的地方是在逗他玩了。他一时放下了心,凶巴巴地威胁着段秩。

  一点也不凶,段秩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手心,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来,就这么放在了周归心的手里。

  这袋子不轻也不重,从外面摸来,里面的东西好像是一颗一颗的,周归心狐疑地看了段秩一眼,一边问着这是什么,一边打开来看着。

  是种子。

  周归心虽然对种地之类的事情不太熟悉,但他毕竟是农业社会的人,种子还是认识的。这些种子样式不一,从外观来看,似乎不是粮食的种子。

  他愈发奇怪了,段秩给他拿一包种子做什么,还有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种子,他一直和段秩待在一起,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方才在花店,皇上专心致志地赏花时,我去找那店员买的。”段秩给他解释了一下。

  周归心后知后觉他要干什么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来带朕种花?!”

  大冬天的,种什么花!

  段秩周归心方才拍掉的花束捡起来,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放着,听见周归心的话语,他只是道:“如果现在种下,明年开春兴许就开花了。这是皇上亲手种下的,经历过严寒的花朵。”

  “我想着,如果有了期待的话,这个冬天,皇上也不会太难熬。”段秩语调温柔,似乎连冬风的凛冽都中和了一些。

  周归心一愣。

  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瞬间,手里的种子袋子变得好沉,沉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他看着段秩又渐渐踱步朝他走来,然后低头认真看着他:“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希望,皇上来看这些开了的花的时候,能想到我。”段秩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他彻底撕破窗户纸说等他回来正式追求周归心的缘故,眼下他明显坦荡了很多。

  “皇上身边的人好多,我好害怕等我回来皇上就不记得我了。”

  八年时间,太长了。一天都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八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归心不自在地扭过了头,段秩这话说得他好像个薄情寡义的渣男,他别扭地道:“……朕哪有那么健忘。”

  段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勾了勾唇角:“能被皇上记得,是我好几生的福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个段秩,说的话怎么越来越惹人羞!自己不过一时心软没阻止他,他竟如此蹬鼻子上脸!蓦地,周归心反应过来了,目光中一瞬间充满了打探的意味:“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朕心怀愧疚的吧?”

  不愧是从宫里长大的小皇帝,当真敏锐得很,段秩被他戳穿,也不见丝毫的心虚,只是道:“可以吗?”

  周归心:“……”

  当然不可以!

  周归心脸都憋红了,闷哼一声,眼见着就要不理段秩了,段秩见好就收,立刻走到他身边,低声笑了几下:“皇上,我知错了。”

  谁道歉还会笑啊?!一点也不真诚!周归心咬咬牙:“朕要回学校了。”

  “皇上,”段秩忙拉住他,十分会看眼色说话,温声哄他,“我知道错啦。皇上心胸宽广,不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好不好?”

  周归心冷笑了一声。

  段秩分别握住他的两条小臂,低了低头,看起来是在替他着想:“皇上再忍我到后天,后天之后,皇上八年都会看不到我了。”

  周归心:“……”总感觉,段秩在威胁朕。

  段秩眼看着自己快把小兔逼成河豚了,忍不住笑了一下,才换了话题:“种花吧,种完带你去吃饭。”

  周归心的注意力终于移开了,他眨了眨眼睛,想起段秩的初衷,原本的感动和其他的情愫似乎又回到了心脏里,他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花?”

  “很多,”段秩从他手里拿过袋子,一只手拉开了周归心的手心,将那些种子尽数倒进周归心的手心里,“迎春、月季、玫瑰、郁金香、菊花……”

  段秩的嘴上功夫向来厉害,眼下报出这么多花名连停也不停,跟设定好的机关枪似的,带着节奏,轻而易举地就把周归心方才升起的些许感动与不知名情绪给打了个对穿,只剩了满地的震惊碎片。

  他不会种花,也没有看过别人种花,也知道每朵花的习性和时期都是不一样的,这些花的品种都不一样,这怎么种?!

  就算真的种下了,也不会开花的吧?!

  周归心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手里的种子,想给段秩说些什么,又因过于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纠缠在一起堵在嘴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段秩一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段秩笑了一下,道:“种那么多,总会有一个品种是可以开出来的。”

  “那……那也不能这么混乱啊。”周归心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段秩应了一下,道:“没事的。”

  周归心:“……”

  既然段秩这么坚持……

  周归心放弃挣扎地闭了闭目,他只道:“明年春天,若是一株也没开,你回来就完了。”

  害他白忙活一阵!好可恶!

  段秩眼眸弯了弯,笑道:“好。”

  他说完,又不知道跑哪里拿回来一些种花的工具来,比如铲子什么的。

  周归心:“……”

  周归心原本觉得种花不过是种个情怀,眼下却有了几分期待在,他还从未种过花呢!

  段秩从网上找来几个讲解种花的视频,周归心蹲在他旁边,两手攥着种子放在胸前,好奇地探着头跟他一起看。

  段秩简单看了一会儿,差不多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一回头,就看见周归心小兔儿似的蹲在自己身边,可爱得要死。

  周归心:“?”干什么!

  “我一会儿来挖坑,皇上把种子放进去,我再填上,应该就可以了。”段秩怕他生气,便稍稍收敛了一下笑意,给他大概讲解了一下流程。

  周归心也没想到自己分配到的任务居然会这么简单,他还想大展一下身手呢!周归心可怜巴巴地看着的段秩:“……朕只放种子?”

  “挖坑很无聊,也很脏的,皇上可以试试,不想玩的时候再给我就好。”段秩看出了他的想法,温声给他解释了一下。

  周归心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落了星星一般,他忙不迭点点头,连声应好。好耶,他就知道,段秩肯定会顺着他的。

  周归心把种子放回袋子里,递给段秩,又从段秩手里接过了铲子,开心的哼哼了几声:“朕就知道,段秩最疼朕了。”

  段秩挑了挑眉:“皇上这句话不止对我说过吧?还对福公公、礼部尚书、镇国大将军……”

  眼见着他又开始要数起来人名,周归心猛地一回头,制止了他:“不准你说话!”

  这个段秩,怎么老是拆他的台!

  周归心心虚又生气,拿着铲子兀自找了个地方,慢吞吞地开始研究挖土的事情来。他拿着铲子,对着光秃秃的土地比划了一阵,左右犹豫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下铲。

  “这样,”段秩走到他身旁,比周归心大了一圈的手掌覆了上去,他握着周归心的手,教他发力与使用这铲子,“这样使力,然后铲下去,再翘起来就好了。”

  周归心全神贯注地看着铲子,在段秩的帮助下挖出了第一个坑,段秩拿出了一个种子递给他,周归心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土填上。

  他先是用铲子拍了拍,而后,像是好奇又像是不放心地用手拍了拍,有了实感后,他才惊喜地转头看向段秩,一连叫了好几声:“段秩!段秩!段秩!”

  “嗯?”他看起来特别激动开心,段秩怕他摔倒,用手在后面轻轻扶着。

  周归心眼睛亮晶晶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这是他种的花,虽然刚种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开花,但是这是他种的花!他种的第一株!

  “朕还想试试!”

  周归心眼睛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开心得不行,他拿着铲子,明显是兴致上来了,兴冲冲地就起身去了另一处地方,他看向段秩,问道:“这里可以种吗?”

  段秩点了点头,十分有耐心地陪着他。

  周归心种第二次花的时候就没有再让段秩帮他铲土了,他自己挖了坑又播了种、最后再填好土,最后再用手心轻轻碰一下,眼里的欣喜一点也做不得假。

  他一连种了好几株花,终于有些累了,他的手因为握着铲子用力太久,有些伸不直,他扭头看向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段秩,还没开口,段秩就问他:“累了?”

  周归心点点头,放下了铲子,伸出手,段秩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他看了看周归心的手心,上面已经有一道红色的痕迹了,不知道是磨得还是压得。他轻轻碰了一下,问周归心:“疼不疼?”

  周归心当时用铲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眼下让段秩一问,倒真觉得那里传来了一阵又热又刺痛的感觉,他点了点头:“疼。”

  段秩看了看,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从段秩嘴里吹出的风说不出来是凉还是热,兴许是正正好,掠过手心,痒痒的。周归心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道:“……朕小时候就不用这个办法了。”心理安慰罢了,还不如太医的药膏管用呢。

  段秩笑了下,小心地把他的手松开:“嗯。不管用,是我心疼皇上。”

  周归心脸本来因为在阳光下种花就红扑扑的,听到他说话,连耳尖都泛起了热度:“……胡言乱语。”

  兴许是段秩这话牵走了周归心的注意力,周归心的手心一下子就不太疼了。

  剩下的花种交给了段秩去种,段秩力气比周归心大,种起来也快。周归心叫冬风冷了几下,方才脸上升起的热度就降下去了,他跟在段秩身边,看他种花,跟了一会儿,就开始无聊起来。

  “段秩,朕好无聊,你陪朕说说话。”周归心撒娇。

  段秩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周归心:“好。皇上想说什么?”

  周归心眼睛转了转,说起花,他就想起来自己皇宫里的御花园来:“这会儿朕御花园的梅花该开了。”

  “皇上喜欢梅花?”段秩从善如流地接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停也没停。

  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吧,周归心主要是经常去御花园玩,那里还挂了一个秋千,秋千的木桩上还有他每年刻下的身高呢,幼时是他的父皇母后给刻,后来就是他自己比划着刻上去。

  “朕还是喜欢春夏的花,姹紫嫣红的,赏心悦目得紧。”周归心其实有点迁怒冬天的意思,冬天的什么事物他都不喜欢。

  段秩目光倒是闪了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皇上的皇宫,很大吗?”

  周归心点了点头,见段秩对他的皇宫感兴趣,便喋喋不休地讲来起来:“对啊,超级大!朕一开始住在清心殿,院里有好大一湖的荷花,夏天超级好看!后来才搬去的养心殿,养心殿——嗯,还好吧,离朕上早朝的地方近一些,但也没有很近,朕每日早晨还是要起很早去上早朝。”

  “但是,”周归心一把抓住了段秩的胳膊,神采飞扬的,“但是养心殿的小厨房做菜很好吃!和陈御厨做得菜不相上下,嗯……还是陈御厨做的略胜一筹,一点点。”

  “朕在清心殿的时候,只要走几步就到御花园了,御花园还有搭好的戏台子,在西边,”周归心说得不连贯,想到哪说哪,“朕的父皇只有一个妃子,就是我母后,所以后宫也没有人,可冷清,冷宫更阴森森的,朕不喜欢那边,朕害怕。”

  “哦对,朕的皇宫东南角还有一处凉亭,那里的风景可好了,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天天去那边画画。”周归心每次被迫早起上早朝的时候都无比怀念还是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多自由啊,除了念书根本就没有别的压力。

  说起画画,周归心却是一拍手:“你不是好奇朕的皇宫吗,朕给你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