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其实没见过段秩穿古装束长发的样子,更何况是身着盔甲的模样。但他下笔的时候还挺顺手,以至于画了一天就画完了。

  段秩兴许也没想到周归心画的画居然是在这样子的,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十分珍重地将卷轴收了回来,他说:“我一定好好珍藏它。”

  “这可是朕的亲笔所作,”周归心微微眯了眯眼,“你若是不好生对待,等回来,你就完蛋了。”

  段秩轻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涌着的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至少在这一刻,他舍不得周归心的想法达到了最强的程度。

  “皇上怎么想起来画这个的?”段秩给他找了个凳子坐,拿了一袋巴旦木帮他剥着。

  周归心老老实实地给他道:“因为朕想起来封过你为‘常胜将军’,福公公让朕当你去远征了,朕就给你画了幅画。”

  段秩感觉自己心脏最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扫了一下,以至于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他目光柔软了一下:“皇上……我去给皇上远征一座皇宫来。”

  “你不让朕流落街头就是好的了。”周归心觉得凭借段秩和他的情感,自己应该不会有原著那般可怜的结局了。但是保不准在剧情的强制作用和段秩阅历增长的双重buff下,这小子会改变主意。

  段秩还是很有良心的,最坏的可能也就是让他流落街头了,惨死估计不至于。

  段秩走到他身边,将剥好的一把巴旦木递给他,而后无奈道:“皇上又开始怀疑我了。”

  周归心抬了抬头,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轻信别人,尤其给未来打包票的这种事情,活着就意味着有无数的变量,钟情专一的丈夫会偷吃,救死扶伤的医生会毒人,沉迷声色的浪子会回头……谁也不知道熟悉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他相信现在的段秩以后不会让他惨死街头,不代表他相信以后的段秩也不会让他惨死街头。

  “你那是什么表情?”周归心吃完了那把巴旦木,就看见段秩神色奇怪地盯着自己瞧。

  段秩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关于皇上,我有好多不知道的东西。”他一开始以为周归心是个刚即位的天真善良的小皇帝,甚至觉得他的天真善良都是他那一群大臣宠的;后来又发现顺序错了,是周归心尽职尽责、天真善良,又对大臣们极好,才让他的那一群大臣如此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地宠着他。

  现在周归心又漏出了属于皇帝的警惕与机敏,虽然猜测让段秩有点无奈,但也勾得他的心痒痒的。

  段秩见他吃完,又给他剥了一把巴旦木,周归心接过来,含糊不清地说道:“朕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段秩失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周归心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他的面容,似乎要牢牢记在心里一并带走。

  下次再见到周归心,就是八年后。他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凌晨四点,太傅他们的早朝计划也因为周归心昨日请的半天假而宣告破产,所以小皇帝肯定起不来。

  段秩看周归心的目光实在不对劲,周归心礼物送到了,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了一点泪水:“朕困了。”

  段秩十分贴心地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了眼泪,温声道:“皇上睡觉去吧。”

  周归心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段秩看了他的背景许久。

  第二日,周归心醒来的时候段秩已经离开了,他下去的时候陈御厨已经做好了饭菜,饭菜香顺着热腾腾的白气飘香许久。

  周归心在位置上坐好,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吃到一半,他知道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一人,他微愣,连带着睡意也消散了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旁边坐的人变成了段秩,比站在一旁的福公公还近,以至于很多时候给他夹菜的都是段秩。

  偶尔桌上有周归心不喜欢的菜时,自然也就落到了段秩的碗里。

  段秩一走,就又成了福公公来给他夹菜。

  周归心慢吞吞地吃着饭,今天风雨雪交加,早晨七点多了外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周归心从屋内都能听到风声呼啸的声音。

  他看了看窗户外面,道:“……要下雪了啊。”

  周归心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冬天,苏青竺也知道,苏青竺主动道:“下雪天睡觉也很舒服的,今日我们没有课,皇兄可以去屋内睡觉,一觉醒来天气就好了。”

  周归心偏头看向他,苏青竺自从上次被锁到废弃器材室那件事之后就对他很好,他想了想,问:“你知道,段秩那边的剧情吗?”

  原著周归心对段秩始终没有回过箭头,段秩出国原著的周归心也没有去了解,所以关于段秩出国的剧情,周归心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苏青竺不一样,他是攻略者,还是剧情里段秩的官配,他肯定也知道。

  意外地,苏青竺摇了摇头,如实给他道:“我不知道。原著里这里也是一笔带过,反正段秩后期强势归来一跃成为我们市的首富了。”

  “好叭。”周归心叹了口气,又吃了几口饭,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放下筷子,躲被窝里睡觉去了。

  已经快到腊月了,最冷的月份就要来了。

  周归心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福公公见他醒,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问他需不需吃点午饭,还在厨房里温着呢。

  周归心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外面风声似乎又大了些,大雪隐约有遮天蔽日之势,听见福公公的问话,周归心摆了摆手,天气原因,周归心没有太大的胃口。

  “对了,”周归心想起来了什么,“雪下得厉害,镇国大将军他们的屋子。”

  福公公忙道:“皇上,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修好了,里面暖腾腾的,不仅镇国大将军没事,那些个流浪狗也好好的。”

  周归心在刚降温的时候就给福公公叮嘱了赶紧修一下镇国大将军的屋子,不然风雪交加的时候再冷到将军了,当然还有那些流浪狗。

  “那,皇上可是要再睡一会儿?”福公公看周归心倦倦的,主动询问着。

  周归心打了个哈欠:“不用,朕去找杯水喝,你去忙你的吧。”

  他停了停,又叫住了刚想离开的福公公,疑惑地问道:“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按照平常,礼部尚书、刑部尚书他们几个是最吵的,再加上苏青竺侍卫长陈御厨这几个,凑一起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误入了花鸟鱼市场。

  “回皇上。段家破产了,这会儿市场上乱得紧,礼部尚书他俩回公司处理业务了,怕有冲突或者危险,侍卫长也跟着去了。太尉还在站岗值班,陈御厨在厨房给皇上炖羹,苏少爷应该是有什么剧情要走吧。太傅好像是在备课。”

  周归心颔了颔首,怪不得呢。

  他挥了挥,让福公公下去便是。

  平日里他的大臣们也有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彼时都是段秩陪他打发时间,这会儿段秩一走,周归心便无聊了下来。他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晃荡了一圈,确实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周归心去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找点正事做。他翻出来一个保险柜,打开,里面只有两个东西——那个带它来到这儿的物什,和他的国玺。

  周归心来这儿这么久了,对这儿的一切还算熟悉,他现在再看这个东西,反倒有了几分猜测。他把这东西拿到手里,这东西通体黑色,薄薄的一片,没什么重量,像是放大了几倍的储存卡,或者说是芯片。

  不像是现在社会能有的东西,更不可能是古代的,那就是从未来来的。周归心拿着它在手里拨动着转了一圈,冷不丁地想到了一个人——苏青竺。

  在这整个世界中,只有苏青竺是从未来过来的。

  苏青竺说不定是唯一可能会认识这东西的人,只是苏青竺还有个系统,那东西不知道是友还是敌,再加上他对苏青竺也一知半解的,实在不敢冒险把这个芯片拿去给苏青竺看一下。

  周归心拧了拧眉,得想个办法不动声色地从苏青竺那里打探一下。

  好难哦。

  周归心思索片刻无果后,痛苦地把自己往床上摔了一下,朕不想动脑子,朕只想做个笨蛋。

  他叹了口气,目光又挪到了自己的那块国玺上。大周的这个国玺是用大周特有的一种玉雕刻而成的,通体温润,触手升温,品质极好。这玉石产出统共就一块,最好的、最完整的部分被拿来做成了大周的玉玺,剩下的边角料则做成了一些小玩意,例如挂坠之类的,因为实在稀少,所以也没几块,仅有的两三个都由之前的皇帝们赏赐出去了,轮到周归心掌管的时候,国库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剑穗。

  周归心想到这,瞳孔一缩。他忙不迭地把自己这个保险柜重新关好藏起来,而后才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险些撞到来送羹的陈御厨。

  “皇上?!”陈御厨忙唤了他一声。

  “朕有事,你先放在那儿吧。”周归心随便回了一句,便继续奔去了自己的目的地。

  ——书房。

  周归心推门而入。

  书房其实很少有人来,他上次来还是段秩给他看那把剑的时候。这里的布局也和他上次来时看到的那般一样,什么也没有变。

  书房没有开灯,不甚明朗的光线从窗户外落进来,雾蒙蒙的。里面安静得针落可闻,落地的书柜里摆得整整齐齐的书给这个房间添了不少严肃和庄重感。

  周归心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充盈房间的一瞬间,似乎驱逐了不少冷气。

  周归心缓步走进熟悉的架子前,拖鞋的声音在房间内尤为明显,不过他现在也没心去管旁的东西,眼里只有那一把古朴的剑。

  那把剑放在架子中层的地方,暖黄色的灯光自它剑身流淌过,最终凝在了下方挂着的剑穗的玉石上。

  他记得那日段秩分明重新把那剑穗取了下来,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周归心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下来,那把剑很沉,明显做工很好。剑是开过刃的,当时段秩怕他受伤,便没让他取出剑来看,只简单看了眼剑鞘。

  好久不见这把剑,这剑却如周归心记忆里那般古朴沉稳,上面的花纹雕刻得活灵活现,摸到手中还有些凉凉的。

  周归心垂了垂眸,握住那把剑,一用力,剑便出了半鞘,灯光暖黄的,剑体却折射出雪白冰冷的光芒。周归心细细看了一下,剑体的最上方中刻了“歼邪”二字。

  周归心静静地看了那两个字,半晌,猛地把剑推了回去。

  歼邪剑,这是他大周开国皇帝的佩剑。

  随着它的动作,佩剑上的剑穗碰到了剑身,有一次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那股熟悉的心痛感再一次下来,周归心眼眶都红了不少,这究竟……周归心咬了咬牙,捂着心口平静了一下,这究竟到底怎么回事?

  他强忍着不适,去摸了摸那个剑穗上的玉石。玉石在碰到手的一瞬间就开始发出微热的温度,十分舒服。

  ——这是和国玺同一材料的玉。

  周归心确认了这一点,心里的疑惑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开国皇帝的这把剑材质特殊,那玉的材质也特殊,本来玉石与玄铁相碰是不会出声的,但它俩相撞却会撞出清脆的、独特的声音。

  可是这声音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周归心的心脏渐渐缓了过来,他神色沉沉,方才那股疼痛并非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从心里传来的。

  那股悲伤到极致汇成的、简直要让人窒息的疼痛,周归心胸腔起伏了一下,他上次心这么疼的时候,还是他的母后去世的时候。

  周归心闭了闭目,伸出手,重新拨弄了一下那个剑穗,玉石撞在剑柄上,清脆极了。

  周归心手抖了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想,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心才会疼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