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彦处理完工作后, 天已经暗了。

  他眼睛有些模糊,抬起眼,透过玻璃窗瞧见了远处聚在一起的云团。

  其他人已经下班了, 他却忘了时间。以前他也是如此,忙起来后就没有时间轴, 脑子里被一件又一件待处理的事占满。

  他不是一个多热爱工作的人, 只是他发现, 只有不停地工作, 他才能找到一点存活下去的意义。

  祁道远无止境的勒索和骚扰,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要停下,好像就会被他抓住, 拽回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这样的沉下来的夜色, 让他有些心悸, 冷汗爬上了他的脖颈, 随即而来的是一片眩晕, 他感觉自己快要从椅子上跌下去,用手撑住桌面。

  这感觉并不陌生,他这副身体在沉睡半年后器官机能有损坏, 医生早就建议他不要继续工作, 在家养着。

  开的处方药不下十种,戒糖戒烟戒酒, 但却不能完全戒掉工作。

  如今是身体在向他发出抗议了。

  祁彦伸手去够桌面上的手机, 他没力气,手指都在抖, 视线越来越模糊, 就在他要载倒到地上时, 有人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傅知言低着头,急促询问。

  祁彦的喉结滚动,他稳了稳状态,艰难开口:“难受。”

  傅知言立刻就懂了,问:“药在哪里?”

  祁彦闭着眼睛,喘着气,声音轻飘飘的:“柜子。”

  傅知言用一只手扶着他,将祈彦稳固住,揽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去够旁边柜子的门。一打开,里面果然是各种药瓶子,有几个明显是进口药。

  “吃哪个?”傅知言眼花缭乱。

  “蓝色盖子那个……”祈彦紧皱着眉头,靠在傅知言的身上,疼痛的感觉密密麻麻地从他身上弥漫,像一张网把他笼住了。他下意识想贴近什么,试图减轻这种痛感。

  本能地,他偏了偏头,傅知言身体一僵,他本就站着,祈彦坐着,两人一高一矮,拉开明显差距,他用手撑着他别载下去,本来挺正常的姿势,却因为祈彦换了一个方向后,嘴唇和鼻子擦着他腹部的位置,显得十分暧昧。

  室内开了热空调,脱掉了运动外衣,此刻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打底衫,祈彦的嘴唇柔软温热,他全能感觉得到。

  傅知言打开药瓶,倒出一粒,蹲下/身,与祈彦平视,把药塞进了他的嘴里。指尖擦过他的唇瓣,果然是软的,和刚刚的感觉一样。

  所幸祈彦的水杯里还剩半杯水,傅知言就着这半杯水,把他嘴里的药顺了进去。

  “你好点没?”傅知言有些紧张地问。

  祈彦脸色发白,额头浮出了冷汗,状态十分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的祈彦,仿佛像是被拔掉了满身刺的刺猬,忍着疼缩成一团。

  静默了好一会儿,傅知言见他动了动嘴唇,张口就是噎他的话。

  “这又不是仙丹,哪有这么快?”祈彦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傅知言带着焦急的神色,微微一愣。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

  放在以前,祈彦还真不敢想傅知言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两人关系缓和不少,但好像还不算正儿八经的朋友关系。

  傅知言听见他出声,还有精神打趣自己,便知道这人算是没事了。

  “你没死就行。”担忧的神色从他脸上一瞬消失,祈彦甚至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祈彦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他想到自己已经是死而复生过的人了,有些苦涩地说:“死不了,我命硬着呢。”

  傅知言愣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祈彦被撕票的事,当时南城被这条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他作为看客,在得知祈彦昏迷半年后苏醒,也曾这样评价过他命硬。

  一时间,心口有些酸涩。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无意的一句话,似乎戳中了祈彦的伤疤。

  “我……”他动了动唇。

  “帮我打电话给林叔。”祈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要回家?”傅知言问。

  “嗯。”祈彦轻声应了一声。

  “我觉得你还是先去医院比较好。”傅知言提醒道,这人简直是在用命工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允许这么透支吗?

  “都吃药了,没什么大事。”祈彦说。

  傅知言用他的话回敬他:“你不是说这不是仙丹,逞什么能?”说着,他不容置喙地把他扶起来,祈彦的身子发软,就连棉质衬衫下的腰摸着都有种软绵绵的触感。

  他还是第一次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不仅闻到对方身上冷冽的香水气味,还感受到皮肤上那股温热的起伏。

  祈彦耷拉着脑袋,没力气反抗,任他摆布,头本能地往一边倾斜,说话间,气息流窜进了傅知言的耳朵里,他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医院。”傅知言耳根一麻,蔓延到后颈。

  祈彦实在没力气了,冷汗一层一层地从后背冒出来,吃了药好像也没什么效果,这次他可能真的透支掉了这副身体的最后一点力量。

  傅知言搀着祈彦走出办公室,身边的人软绵绵的,整个人往下坠,他走得艰难,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撒手不管,但看着旁边人逐渐惨白的脸色,他只能认栽。

  “祈彦,你还醒着吗?”傅知言喊了一声。

  祈彦没应声。

  傅知言说:“我可抱你了啊。”尽管得不到回应,他还是询问了一句。他可不想这人半道醒来要是发现在自己怀里的话,会不会脑子抽风扇他一巴掌。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傅知言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弯腰,把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祈彦自从苏醒后一直很瘦,尽管王慧芝的各种靓汤的滋补下,也没涨回几斤肉,他滋补的营养都投资给了工作,正负相抵,都成了白搭。

  傅知言就这样把人带去了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又挂了盐水。

  司机林叔站在床边面露担忧,在接到王慧芝的催促电话时,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很想和王慧芝说实话,但祈彦告诉他说,关于自己的事对王慧芝要报喜不报忧,避免他那个性子急的母亲回头因为担心他再出点什么岔子。可是,夫人不知道,难道要留二少爷一个人在医院吗?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几点了?”王慧芝带有一点广东口音的话听起来很是娇嗔。

  林叔觉得瞒不住,刚想开口把实话说出来,电话却被一双手拿走了。

  “阿姨,你好。我是傅知言。”傅知言向林叔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出声。

  王慧芝一听,立刻说:“是小傅哇?”她还期待这个漂亮小明星的电视剧呢。

  傅知言笑了笑:“祈彦现在和我在一起呢。”他波澜不惊地撒着慌,“他今晚可能不回家了。有个新戏,我们在聊。”

  按照祈彦的个性,他肯定不想王慧芝知道自己现在身体透支,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傅知言只能帮他撒这个谎。

  “这样啊,那你们不要聊太晚了。工作哪有身体重要啊。”王慧芝始终还是担心祈彦的身体状况,“小彦他不能熬夜的。”

  “我们只是刚刚在聊,现在已经聊完了。”为了打消王慧芝的疑虑,傅知言说,“祈彦已经睡着了,所以没有接到您的电话。”

  他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慌,让王慧芝彻底放心下来,她忍不住多交代了几句,于是挂断了电话。

  林叔看着傅知言脸不红心跳不跳地瞒天过海,心想这年轻人还真是的靠谱。

  傅知言把电话递给他,看着林叔惊讶的表情,笑道:“林叔您可一定要配合我,别穿帮了。”

  “放心,我不会告诉夫人的。”林叔欲言又止,“但是……”

  知道他有话想说,傅知言说:“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林叔道:“我今晚没有办法留下来看护,家里有孙子要照顾。夫人现在又不知道,二少爷今晚一个人在医院,我比较担心……”

  “今晚我会在这的。”傅知言打断他,看了一眼时间,又说,“时间也不早了,林叔你先回吧,明天来接祈总。”

  林叔听见他这么说,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多谢你了。”

  送林叔离开后,傅知言才回到病房。

  病房是双人的,另一床的病人就在刚刚被推走去做手术,此刻只开了暗黄壁灯的房间格外的安逸。傅知言打了热水,浸湿了毛巾,拧干,走到床边。

  祈彦闭着眼睛,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傅知言用毛巾为他擦去额头上一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

  医生说祈彦现在的身体素质只有半个正常人的程度,尽管在出院后一直谨慎按照医嘱控制饮食,可工作还是在消耗着他的身体。这次的反应是身体在发出要休息的信号,所幸没有大碍,好好休息一晚,再吊几瓶水就能出院了。

  “你到底在拼什么?”傅知言视线落在紧闭着双眼的人身上,打量着祈彦五官,喃喃自语道,“你真的是祈彦吗?为什么变我感觉除了这张脸,一点也不像。”

  这种错乱的认知时不时就会在他脑中出现,是他又不像他的那种感觉会使他心烦意乱,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或许是在问虚空,即使没有回应也没关系。

  窗外是静谧的夜色,映衬室内安逸的昏黄,南城进入十二月后,萧瑟之感遍布全城,落叶像是吉他的拨片,刮过水泥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傅知言叹了口气,刚想起身,一直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出了声。祈彦像是陷进了噩梦,紧闭着的眼睫和嘴唇不停地颤抖,他几乎哭诉地祈求着:“爸,我求你,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