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谈欣蔓顿了顿,“当年为什么我们会换掉吗？”
谈荔：“知道啊。”
谈欣蔓：！
“你、”她惊讶地有些结巴，“你……你怎么……”
“是爸爸妈妈告诉你的吗？”
“还是说你在网上看到的？”
谈荔都摇摇头。
“那……”谈欣蔓微微蹙眉，脑海中灵光一现,“难道是应大哥？！”
谈荔保持微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再一次发现，应恒这个工具人还挺好用的。
无论有多少她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只要推到应恒身上,就没有人会继续深究。
谈荔在心里给应恒点了个赞。
谈欣蔓慢慢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如果是他，那知道也正常。”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说了。”
“当年,是我生物意义上的母亲将我们调换了。”提起自己的生母,谈欣蔓极为不齿。
谈荔回忆起人生之书中所记载的——
谈欣蔓的生母王芳生在山区，长在山区,嫁在山区。
一个女人不想经历的苦难,她都经历过。
年纪轻轻就被父母“卖”给了比她年长十几岁的老汉做老婆，彩礼用作给她弟弟娶媳妇。
她男人是个酒鬼,一事无成，喝醉了要打她，清醒着也对她骂骂咧咧。
王芳从小到大见过的夫妇大抵都是这个模样，她麻木地不知道反抗，只当这是理所当然。
等生了男娃就好。
等儿子长大就好。
或许等她到了她婆婆那个岁数,也能有个小媳妇在身边伺候。
可是，第一胎,女，长到10岁被她姥姥卖给了隔壁村。
第二胎,女，长到3岁死在了山林里，发现时，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
第三胎，还是女，这次刚出生没多久，就没气了。
等怀上第四胎时，王芳已经快瘦得不成人样，只有肚子尖尖地凸起，看着又诡异又恐怖。
对于一个花钱买来的媳妇，连续生了3个女孩，可想而知，她男人和婆婆对她是什么态度。
肚子不争气。
想让他们家绝后。
……
每一天，王芳都沐浴在这样的打骂之中。
王芳那个时候每天都在向天祷告，希望腹中这一胎是个男娃，为此，她什么偏方都愿意去试。
后来，他们山村里来了一群人。
是城里来的大老板想买下村里这整块地，建造什么度假山庄。
王芳听不懂，但她男人和婆婆却在那段时间不停地出门，每次回来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
再后来，她男人和婆婆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连带着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一起。
王芳紧张地出去找，可村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了很多人，零星的几个人告诉她，大老板给了丰厚的补偿，其他人都去城里住了。
王芳想了3天，才想明白，她被留下了，不，或者说，被抛弃了。
她抱着自己圆圆尖尖的肚子，火急火燎地想去找她的男人。
她一个女人，没有男人怎么在这世间活下去？
然后，王芳遇到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女人。
但，她那么漂亮，皮肤又白又干净，穿着好看的小裙子，踩着细软的小皮鞋，肚子微微凸起。
她身边的男人也好看，虽然高高大大的，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个女人，好像那是他的珍宝。
谁家男人对自家婆娘露出这样的表情？
反正王芳没有见到过。
漂亮女人看到王芳，单纯的小脸上满是惊讶，对于她而言，也同样没见过王芳这样的女人。
漂亮女人是一个善良的人，听说了王芳的生平后，将王芳带进了城里。
给她安排了和自己一样的医院，和营养师，还向她承诺，等以后给她介绍工作。
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王芳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种样子。
和她过去20多年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王芳和漂亮女人几乎同时生产，同样生下了一个女婴。
王芳很失望。
又是女孩。
这样就算她找到了她男人，也没脸见他。
可漂亮女人却很开心。
她和她男人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好像得到了最好的恩赐。
……
鬼使神差的，王芳看了看这两个从出生开始就昭示着不同命运的女婴。
刚出生的小婴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即使细看也难以分辨。
她们那儿有一种说法，前头生出来的女娃要送掉，才能迎儿子进门。
王芳前头3个女儿，除了被送走的老大，老二老三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怎么可能不知情，不过是为了迎儿子进门的必要手段罢了。
如今这第四个女孩……
如果让她婆婆知道了，怕也是活不长的。
看着那个漂亮女人如珠似宝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王芳的心动了动。
她想，虽然前头3个孩子她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但这次，她或许也该像那个漂亮女人一样，爱一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切都顺利地诡异。
漂亮女人产后一直身体不大好，把她男人紧张得和什么似得，那个小女婴只能交给医护人员照看。
王芳一边觉得城里的漂亮女人就是事多，一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两个长得很像的女婴调换了。
她怀里抱着漂亮女人的女儿，望着被交换了名牌、襁褓的亲生女儿，第一次觉醒了母爱。
她的女儿和她不同，不会生在山区，长在山里，嫁在山里。
她会像那个漂亮女人一样，漂漂亮亮地长大，穿着好看的小裙子，踩着细软的小皮鞋，以后也会有个高大好看的男人将她视若珍宝。
不会再有人打她，不会再有人逼着她生儿子，不会再有人弄死她的女儿却毫不愧疚。
她的女儿，会过上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王芳的脸即使经过一段时间营养师的调养，依然瘦骨嶙峋，但她那双麻木了20多年的眼睛，却亮得骇人。
等邬绣养好身子之后，王芳拒绝了她之前说会给她找份工作的承诺，提出了告辞。
同时，带走了那个女婴。
然后，将那个女婴放到了孤儿院门口，塞了一张纸条，写着这个孩子姓谈。
这是为漂亮女人好，把女儿送走，才能迎来儿子，漂亮女人如果知道，也会谢谢她的。
王芳没有再去寻找自己那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男人和婆婆，她在这个城市找了个洗碗的工作，留在了江城的角落里。
她偶尔也会去一下当年扔掉孩子的孤儿院，将洗碗赚来的钱都捐出去，但她不会去看当年扔掉那个小女孩到底过得好不好。
谈家作为江城的名门望族，经常会出现在新闻里。
小小的谈欣蔓也偶尔会被拍到。
王芳收集了所有谈欣蔓的照片，看着她从小小的女孩长本职员由蔻蔻群四二贰二雾纠一四七整理大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正如她当年所想的那样，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踩着细软的小皮鞋。
邬绣并没有因为谈欣蔓是女孩就亏待她，反而如珠似宝地养大，甚至没有再生一个男娃。
王芳虽然想不通，但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高兴。
等谈家查到她头上的时候，王芳几乎没有反抗地就说出了当年的一切，但对于真千金的下落却是闭口不言，同时，她对着20年如一日的漂亮女人说出了一句话——
“这个孩子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她叫了你20年的妈妈，也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你那么善良，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当她的妈妈？”
邬绣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谈欣蔓也震惊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没有为自己换掉孩子的事情感到抱歉，反而厚颜无耻地希望谈家继续把自己这个假的当作真的。
王芳后来被谈沛送进了监狱，可如她所愿，谈欣蔓假千金的身份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曝光。
谈欣蔓从小骄傲到大，可当她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自另一个人的人生，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谈家父母，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谈荔。
她的内疚、羞愧和她多年形成的骄傲冲突打架，她一面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一面又觉得只有自己这样，才能弥补对谈荔造成的伤害。
所以当谈荔和她说，让她做自己的时候，她内心不由一颤。
谈荔：“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我这儿不兴连坐这一套。”
“可我是她的动机，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谈欣蔓对此很较真，“谈荔，我有的时候，宁愿你对我坏一点。”
她苦笑道，“如果那样，我反而心里好受一些。”
谈荔表示，“为了让你好受，让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谈欣蔓一愣。
谈荔继续道，“我说过了，你做你自己就好。”
“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好好工作，把谈家做大做强，让我安心吃分红。”
谈欣蔓：……
“你……真的不想继承公司吗？”谈欣蔓还是难以相信。
谈荔都有些说烦了，“小姑娘怎么这么认死理呢？”
“我说的话你不信，反而去臆想我的想法，那你到底是真的想向我赔罪，还是作出一副我赔罪了模样来感动自己呢？”
谈欣蔓怔住了。
“我……”她陷入沉思。
谈荔：“你看，我都这么耐心给你做心理辅导了，你还这模样。”
“别是想气死我吧？”
若是以前，她早就能动手绝不bb了，谈欣蔓真得感谢她现在给自己拿了个爱与和平的人设。
听她这么说，谈欣蔓猛地抬起头，“不是的。”
“那就听话，”谈荔兀的冷了下来，“想赔罪，就按照我的方式来。”
“我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谈欣蔓的内疚深处，藏着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高高在上，因为她觉得她过得比谈荔好，所以她才会内疚、或者说，同情。
而这样的同情，谈荔并不需要。
谈欣蔓对上谈荔平静却冷漠的目光，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之前自己对谈荔的所有猜测，或许都是错的。
谈荔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至今为止的人生，虽然说不上完美，甚至从结果上来说，可以说得上惨烈。
但……
她有很多，很好、很好的回忆。
即使那些美好的回忆现在像一根刺一样，狠狠扎进她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的失去，但，她也没有一刻后悔过遇到那些人。
无限流的世界很残酷，但她的队友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队友。
就算最后一战……
就算知道那些人再也回不来，她也感激曾经和他们的相遇。
她的过往，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有人为此感到内疚。
那些过去的确没有迎来一个美好结局，但却是她最为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