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他低头给言洛整理裤腿上的褶皱时,突然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轻微压力。
这个病房之中,活体的生物就只有三个。
首先排除蹲着,双手都在给言洛整理衣服的自己。
Elpida猫爪落下来的触感,和刚才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从半年前开始,睡过去后,就一直未曾醒过来的言洛。
意识到这一点,霍熠珩还虚虚搭在言洛小腿上的手都是抖的。
他想要抬头,去看看是不是自己日复一日,期盼了快半年的祈愿,成为现实。
可害怕希望落空的胆怯,又让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动弹不了分毫。
病房内很安静。
随着霍熠珩动作的僵硬,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消失了。
唯一还能落入耳中的,就是窗户外面,不断升空,又炸开的烟花。
病房内的挂钟秒针一刻不停走着。
走了快三圈后,霍熠珩感受到头顶再一次传来的压力。
这一次,不是只被轻轻碰了一下就消失。
而是真真切切,落在了头顶,不曾离开。
霍熠珩再也胆怯不下去了。
他猛然抬头,落入言洛半睁的清亮眼瞳中。
“言言……”
蹲了太久腿麻,站不起来。
霍熠珩干脆双膝跪在了地上,抱住言洛的腰,下巴抵在少年大腿上,仰头看着言洛。
他有无数的话想和言洛诉说,可到了嘴边,最后说出来的,又只变成了,两个字,变成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呼唤。
“言言。”
醒过来的言洛喉咙有些干涩,快半年没有说话,声带同样有些不适应。
但霍熠珩每叫自己一次,他都给出了回应。
放在男人头顶的手,每听见一次自己的名字,就会用小指轻轻点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在安静的病房中,也尤为明显。
“言言。”霍熠珩抱住少年腰肢的手收紧了一些,“我还以为,今年又要一个人了。”
言洛张着嘴,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半天,他才一字一字,嘶哑道:“先、生。”
“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
……
医院的值班医生收到顶层那间病房的呼叫铃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顶层病房中,睡了半年,无数专家判定自然醒来困难的病人,醒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医学奇迹!
值班医生一秒都没多耽搁,随手拿了一件外套,跑到护士站,叫了两个护士就一起进了电梯。
径直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过于安静的氛围让三人都有些不适应。
可下一秒,隐隐说话声,传进了过道。
整个顶层一层,都只住了那一个病人。
说话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言而喻。
值班医生想起自己偶然两次和老师一起上面,面对的都是安静到带着死气的病人家属,心里一时唏嘘不已。
缓步走过去,刚敲了一声病房的门,家属明显喜悦的声线落进三人耳中。
“进。”
医生拧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病房之中只有两个人。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霍熠珩在按呼叫铃后,就把Elpida放回航空险,塞到窗帘背后。
“家属先回避一下。”值班医生看着坐在轮椅上,醒过来的病人,虽然很是惊讶,但作为医生的专业素养一点没落,公事公办说道。
霍熠珩在言洛目光注视下,不情不愿出了病房。
五分钟过后,被赶到走廊外的霍熠珩就听见了医生在叫自己进去。
出来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听医生这么快把自己叫进去,霍熠珩也不乐意了。
“真的不需要再进行详细的检查吗?”霍熠珩听医生和自己说完后,拦住人追问道,“就这么一会儿就够了?”
“不用血检拍片或者……”
“真的不用。”医生无奈笑着,打断他的话,“病人昏迷不醒,本来就不是病理性原因。”
“加上你们家属照顾的好,病人昏迷的这段时间,除了站起来还需要复健外, 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话,因为他这段时间的静养,身体和最开始进医院相比,都好了两三个台阶。”
“家属要是愿意,明天都能够出院。”
“真的?”霍熠珩依旧不太敢相信。
“真的。”
“你别再为难医生了。”已经能说话的言洛看向霍熠珩,“放医生他们走吧。”
医生和两个护士这才得以离开。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两位护士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笑了出来。
值班医生按过电梯,问道:“你们两个笑什么?”
“那个病人和他未婚夫的感情真好。”剪短发的护士眼中都闪着晶亮的光,“我要是能遇见对我这么死心塌地的人就好了。”
长发护士撇嘴:“得了吧,每次说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一句话——”
“‘不如我养的纸片人’。”
“一次恋爱都不谈,怎么找愿意对你死心塌地的?”
“我也没说错啊。”短发护士理直气壮,“相亲的那些人,不管男女,都没一个比得上我养的纸片人。”
“那些人里面,但凡有一个长的能比得上刚才那个病房中任何一个一半好看,我也不至于单身的现在。”
“我看悬。”值班医生笑道,“你就是喜欢看别人谈恋爱,自己不谈。”
病房中的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被别人羡慕。
霍熠珩正在把Elpida重新放出来。
一放出来,Elpida奶牛猫的神经质就掩盖不住了,满病房乱跑。
倒是没有碰倒什么东西,但猫爪在地上跑出来的声音,是一刻不停响着。
“Elpida疯了吗?”言洛眼中闪过震惊,“我记得他以前不这样啊。”
“或许……是看见言言你醒了太过于激动?”霍熠珩端了个凳子,坐到言洛轮椅旁,正经回复。
少年视线在男人和自己坐着的轮椅之间转了两圈,伸出了手:“抱。”
他一个人躺了那么久,一定要找时间贴回来。
几乎是在言洛伸出手的下一秒,霍熠珩就起身,把言洛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倚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中,言洛眉眼间的笑意都深了许多。
他有许多话想要告诉霍熠珩。
想问他头发为什么白了,这半年是不是很累。
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睡那么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他一个人在人间。
可目光中倒映着窗外显示的跨年倒计时,少年说出口字句,只变成了短短六个字:
“先生,新年快乐。”
抱着他的人手臂收紧了一些。
言洛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
“新年快乐,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