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
宋时野脑子嗡地一声，警铃大作。
他？
难道宋迟已经知道他和庄城在一起了？
“我……”宋时野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张嘴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
嘴唇一瞬间发白，看着宋迟愠怒的面容，他身子很轻地抖了下。
桀骜不驯的alpha向来夺目张扬，哪怕家教很严，宋时野仍会试图反抗，以此来表达自已的傲气。
比起宋辞洐打架的程度来说毫不逊色，甚至更上一层，有好几回差点骨折。
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身伤回到家，还得跪在书房被他爸拿着棍子一顿暴揍。
批发的鸡毛掸子都断了好几根。
可他天生傲骨，如松柏挺直的脊背从不弯曲，大伤小伤布满全身，硬是咬牙不肯低头。
那段时间是父子俩人关系最僵的时候。
读大学之后，俩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有时还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此时，宋时野看着他爸紧绷的嘴角与脖子上暴出的青筋，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也挺好。
至少不用瞒着了。
他想。
他坚定迎上宋迟的目光，残忍地打碎了他眼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语气郑重道：“对，我现在是他的omega。”
同时斩断的，还有自已唯一的退路。
随着话音落地，几乎同一时间，宋迟扬起胳膊打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宋时野脸偏向了一侧，白皙的肌肤上立马浮现五根指印，他顶了下右腮，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伏特加烈酒愈发浓烈，整个客厅都是这个味道。
管家佣人立马退下，否则这股信息素会让他们直接跪在地上唱征服。
林屹上前拦了一下，但被他推开。
宋时野的腺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他咬了咬牙，把犹如针扎的刺痛咽回肚子里，喉口涌上一股热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腺体的变化，心里无奈的笑了一下，某人知道又该掉眼泪了。
额角冷汗连连，顺着坚毅的脸庞下滑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爸。”alpha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星光，宋时野嗓音颤抖，信息素的威压如同千斤重压在他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
让他想跪下求饶。
可他只是换了个姿势，插在裤兜的手死死掐着大腿，顶着巨大的痛苦，嘴唇发白。
他说得很慢，但足够清晰，“我喜欢他，哪怕他是个enigma，哪怕我会成为他的专属omega，我还是会喜欢他。”
“就像您爱爸爸是本能，那么，我爱他也是。”
额角的冷汗滑进了眼睛，宋时野闭了闭眼，脑中一阵眩晕，他脚下一个踉跄，被林屹撑着接住。
终究是看不下去儿子这么痛苦，林屹怒斥站在一旁冷脸的丈夫，“够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男人脸色铁青，但看着爱人心疼的表情，哪怕自已血液都气得沸腾了，与林屹对视两秒后，还是收了信息素。
宋时野苍白的脸上满是恳求，他小心拽着林屹的袖子，眼神痛苦又绝望，“爸爸，帮帮我……”
说完这句话，负荷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他眼皮阖上，晕了过去。
林屹立马打电话叫家庭医生。
挂了电话后，他狠狠瞪了一眼宋迟，温柔的神色再也不见，“要是小野有什么事，你以后别想见到我。”
——
庄城回到出租房，掐着点给宋时野打去了视频电话。
半天过去，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他皱了下眉。
按理说，俩人约定好的时间宋时野不会缺席，可不管怎么发消息，那边丝毫不见回音。
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右眼皮狂跳不止。
庄城从床上弹坐起来，捞起一个外套匆匆往楼下跑，连拖鞋都忘了换。
一路闯红灯来到郊区，宋家大门紧闭，黑色夜空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森，半点动静都传不出来。
庄城心底隐隐发慌。
想到徐欢曾经说的“调查”，他掐了下眉心，抬手拨了一个电话。
“马哥，把我之前发你的资料整合一下发给我。”
“……对，现在就要。”
——
二楼卧室内。
家庭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把宋时野的袖子挽起，瞥见大大小小的针孔和淤青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了两位脸色铁青的老板一眼，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已小命不保。
同时心里忍不住疑惑，到底是哪位不要狗命的enigma敢标记宋家大少爷，还让人家吃了这么多苦。
轻柔地把袖子放下，他拿着针剂跑到了床的另一侧，把袖子推上去后，仍是一片刺眼的淤青。
显然，两个胳膊都找不到血管注射。
“能换个地方吗？”林屹眸中泛着泪光，看见昏迷中仍在发抖的儿子心疼不已。
医生轻咳了一声，提议道：“还有一种方法——腺体注射。”
瞧见林屹脸上的震惊与心痛，医生硬着头皮说下去，“顾名思义，就是在腺体的位置注射针剂，好处是可以保证药效充分发挥，但坏处也很多，痛感可能比静脉注射强上几倍。”
“而且，稍有不慎，可能会导致假性发/情。”
眼角的泪水终于撑不住，打扮精致的omega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他捂着嘴巴轻微抽泣。
听见哭声，方才昏迷的alpha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睛，喊了一声爸爸。
林屹扑上前握住他的手，宋时野僵硬地勾起唇角，对他笑了下，“腺体注射吧。”
“可是很疼……”
林屹想说很疼，你不是最怕疼了，可看见他手臂上的淤青，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这么怕疼还每天往自已胳膊上扎针，到底是谁值得你这么做？
宋迟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心疼与愤怒揉杂在一起，扯得他头疼不已。
医生在一旁适时提醒，“……最好不要继续拖了，时间越长对他来说危害越大。”
宋时野缓慢眨了下眼，身体里面好像藏着一个大型坦克，将他碾得骨头都要碎掉。
头顶的灯光逐渐模糊成一个巨大的光晕，眼泪自眼角滑下，他突然觉得这条路好难走。
可他宋时野最不缺的就是勇气，总归要尝试一把，再疼也没有以后都见不到庄城疼。
就在抉择的最后时刻，管家匆匆敲门进来，说：“先生夫人，外面有个叫庄城的人敲门。”
他恭敬地垂下头，战战兢兢道：“他……他说自已是大少爷的……爱人。”
医生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瞪大眼睛对他们说：“哎呀！差点忘了最后一个方法。”
林屹抬眸。
医生：“如果少爷有伴侣且进行过临时标记，只需要他连续释放信息素，就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损伤。”
——
门外，庄城站在铁门外急得满头大汗。
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格外显眼，已进深秋的天气温度极低，冷风簌簌吹刮，他却只穿了一个t恤。
掌心拍得泛红，手臂微微发麻。
不一会儿，他被管家恭敬地请进去。
装潢豪华的客厅内绿植随处可见，两位主人正坐在沙发上紧紧盯着他。
好像有预感一般，他的心脏猛然抽痛，脸部表情几乎要扭曲。
他下意识往楼上张望。
短短几十米距离，耗费了他大半生的勇气。
他迎着两位长辈的目光站定，目光从容不迫，但鬓角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安和些许局促。
“两位伯父好，我叫庄城，是小野的……室友。”
宋迟冷哼，浓郁的伏特加酒信息素释放，眼神像是要把他扒皮活剥了，“仅仅是室友？”
庄城了然宋时野可能已经摊牌了，闻言也不再解释，信息素的威压让他说不出话，冷汗直冒。
在宋时野的家人面前，他不会动用enigma的独有优势。
选择硬生生扛着。
“……是。”他牙关打颤，膝盖猝不及防一软，半跪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咚”声。
“啪嗒”一滴，脸上的汗滴在地毯上，下一秒又被隐去。
庄城费力地撑起胳膊，下巴控制不住地发抖：
“伯父，很抱歉现在才过来拜访，但请不要因此加怒小野身上，是我先骗了他，在一起也是我强制的，他迫不得已罢了。”
“哼，好一个恩爱两不疑。”宋迟后槽牙都快要碎了，他老宋家的alpha何时会成为enigma的附属品。
眼见着气氛又要朝剑拔弩张的方向走去，林屹不满地咳了一声，记挂着儿子的安危。
但面对这么一个让宋时野吃苦的人，饶是他也给不出好脸色。
他站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冷漠说：“跟我去二楼，小野需要你的信息素。”
庄城几乎是踉跄地跟了上去。
那股没由头的慌张害怕突然就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往他心上涌，将他整个人砸的头破血流。
什么时候流的泪，什么时候进的门，他全然不知。
哪怕很多年过去，那副场景仍让他想起来就心头钝痛，像是有一把刀在磨着他的软弱，整个人痛不欲生。
脸色苍白的alpha闻到熟悉信息素的刹那，条件反射睁开眼睛，眼神聚焦半天才落到他的脸上。
没有抱怨自已正在忍受多大痛苦。
没有怪他为什么现在才到。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疼不疼？我爸揍你了吗？”
————
自从失忆以来，宋时野几乎很少做梦。
但今天，七年前突如其来的坦白又重新进入到他的识海。
梦里的他青涩，嚣张，肆意，一身傲骨折不弯打不断。
确实像宋辞洐所说，他的腺体恢复后，宋迟不满二人在一起，铁了心要把他们两个分开。
为此，宋时野开始绝食、离家出走表示抗议。
所有任性的选择做了个遍，像个得不到糖不肯撒手的小孩。
到头来，终于逼得宋迟松口。
也就是那个时候，庄城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成天成天地熬夜赚钱，半夜都能听到指尖敲打键盘的声音。
而做的这些，仅仅是为了能让他们放心把宋时野交给他。
他想要证明自已可以给宋时野最好的生活，想要证明但凡他活着一天，宋时野的背后永远有人撑腰、永远有靠山、永远可以做任性的选择。
最严重的一次，他熬到胃疼晕过去，被救护车从工作室抬出来，到医院检查是胃出血。
因为送来的太晚，情况过于危急，他在lcu待了整整一天。
不是enigma生来就光环傍身，而是他庄城本就出色耀眼。
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依旧是被人仰望的存在。
单靠天赋不能决定未来，但勤奋和努力可以逆天改命。
大学毕业后，他开始自已创业，一步步脚踏实地，从仅仅几十平方米的工作室到现在云城的科技大亨，也不过是用了短短几年。
任谁看了不得发自内心夸赞一句“天才。”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甘愿跪倒在宋时野的西装裤下。
别墅户主、豪车归属……
一切的一切，写的全是宋时野的名字。
可以说，如果离婚，那么他打拼七年，归来将一无所有。
可他甘愿将自已的一切奉上，包括那颗永远为宋时野跳动的心脏。
黑夜中万物寂静，眼泪悄悄沾湿枕头。
爱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宋时野擦去眼角的泪水，侧翻滚入庄城的怀抱。
他微微撑起身子，在被岁月镌刻下更加立体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庄城迷瞪着睁开眼，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嗓音酥酥麻麻的，“做噩梦了？”
宋时野趴在他胸口上，沉稳的心脏隔着薄薄的骨架传递到耳朵里，“嗯，今天还原完七年前的场景后，做了个梦。”
庄城捏捏他的耳垂，“什么梦？”
宋时野：“梦见你好辛苦地挣钱，还生病进了医院。”
“梦都是相反的。”庄城说：“我爱你，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辛苦。”
宋时野不信，“骗人。”
“没骗你。”庄城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上，微微侧头吻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说：“感谢你当时那么勇敢。”
所以我又怎么敢退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