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无辜地把手机收起来, 手臂交叠,认真听游老师讲课。
但只不过十几分钟,冉寻就听见后排一道女孩子的纤细声音。
话中内容却与嗓音不太匹配。
压着音量尖叫, 说刚才那一张她拍到游老师笑了。
口罩下唇角稍扬,冉寻转身回去。
本想说拍到什么,让她康康, 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循循善诱。
“同学,要好好听讲呀。”
没有棱角的温柔气质, 让人不由放下戒心。
“你是, 学姐吗?”女孩怯怯望她,把手机迅速藏起来,“还是助教姐姐。”
冉寻模棱两可地编瞎话, 善意劝:
“是学姐。去年就因为上课的时候盯老师看太久了,没跟上划重点, 这门选修挂了。”
欺骗清澈大学生,功德减一。
但劝诱学生认真听讲,功德加一。
这是不是,也算做了一回“助教”?
游纾俞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冉寻转回去,撑着下颔,乖巧但跑神地听游老师讲课。
知识没听进去多少,但枯坐两小时也不算亏。
九点过十分。
下课后, 等待学生逐渐走尽, 冉寻才从前排起身。
围到讲台旁边, 模仿学生们的语调:“游老师,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游纾俞瞥她一眼, 不答话,仍有条不紊地收拾随身物品。
目光不与冉寻交流,但话还是诚实讲出口:“……不是说今天忙吗,怎么来了。”
冉寻便笑,转身,作势要走的模样,“确实,弹了一天琴,有这时间,回家睡觉多好。”
最后一个学生从后门离开,她臂弯也被身后人轻拉住。
回头,游纾俞隔着无框镜片望她,眸色透净,疏离之外,也带上一点矜柔。
手提藏青公文包,轻声开口:“我和你一起。”
在学校里,拉拉扯扯的确影响不好,好在夜色已深,也没有旁人注意。
冉寻难得破格地得到殊荣,全程被游纾俞松散地揽着臂弯。
虽然只有衣料接触,但肌肤似乎也随之升温。
到车上,女人自觉坐在副驾位置。
冉寻偏头朝她笑一下,视线轻扫过她肩,示意她系安全带。
没着急启动发动机,从手提袋里取出刚才买的小蛋糕,待游纾俞转身回来时,递进她手里。
“早上的餐没来得及请回去,只好现在请游老师吃点甜的。”
游纾俞指尖蜷起,将蛋糕放在腿间,夜色里悄然望冉寻一眼。
垂头答:“谢谢。”
便利店冷藏蛋糕,口感可能的确不那么好。
冉寻自己不喜欢吃甜的,也摸不准女人是否会喜欢。
开车时,偶然趁路旁光线扫身旁一眼。
出乎意料,发现游纾俞眼中盛着柔软光晕,唇角无声挽起。
虽然笑容很淡,险些瞧不出来,不过,这次的上扬弧度,或许有十个像素点。
该是喜欢的。
看到甜品就满足,未免也太过可爱。
车开出嘉大,人流熙攘,喧嚣氛围被车窗隔绝。
身侧响起音色清澈的问话:“冉寻,今晚,你和蒋菡菡问过我的日程了。”
是陈述句。
冉寻握持方向盘,话音稍顿,柔声答:“是啊。”
却心想,小没良心的,不会把冷暴力那句也给透露出去了吧。
“我知道你会来的,课前就这么猜测。想发消息问你,但是怕打扰你工作。”
游纾俞开口,用小勺舀一点蛋糕,无声抿进嘴里。
吞咽,奶油与草莓酱的蜜腻与蛋糕胚融合,一路甜到肺腑。
冉寻专心看路况,闻言,答:“真体贴,我就没这么体贴啦,想来就来,估计给游老师带来困扰了。”
“不会。”勺子悬在空气里。
“那你等到教室里最后一个学生走,才愿意和我讲话,是不是有点可疑?”冉寻翘唇,有心挑刺。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
冉寻发现,游纾俞不吃蛋糕了,静悄悄合好盖子,恢复原状。
情绪略微落下去一点。
冉寻想,刚才在教室里她的直觉还算准,算是能读出来游纾俞心里都在想什么。
有点熟悉,很像从前她和游纾俞恋爱时的情境。
兴致勃勃、招呼都不打一声跑过来的她,与冷淡规避、不想与她交流的游纾俞。
像热情撞进冰山,不仅止步,还将自己冻了个彻底。
车驶进主干道,光线忽明忽灭,冉寻凝视正前方无限延长的灰白线条,笑笑,想打破沉默。
说没什么的,本来,她也是一时起意。
现在她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格外不稳定,更应该恪守限度,不要那么快坠入。
何况,冉寻觉得自己也格外狡猾。
那一日,她甚至没明确说同意游纾俞的追求,只说要给女人“打个电话”,如今却强行要对方做出回应。
耳边簌簌发出响声,伴随公文包拉链摩擦的脆音。
游纾俞总算开口:“不是故意躲避你。”
“原本想到家里再告诉你的。”
一枝系着鹅黄丝带的娇嫩粉玫瑰,闯进冉寻余光里。
“我很期待今晚能见到你,冉寻。”
说这话时,清冷女人垂眼,看不清情绪。
声音冷静清冽,含混在春夜疏懒暗淡的气氛里,像玉石轻击。
“被菡菡知会这件事后,我恰好路过校外一家花店门前,停留片刻,想,你会不会来?”
“可能性或许是有的,但上午的消息没有被回复,概率就降低了一些。”
冉寻仍在安静开着车,却因为游纾俞的话,飘进鼻息间的淡淡香气,思绪跑远。
“准备去上课了,又驻足,因为想起你家里花瓶的月季已经打蔫。”游纾俞指尖携着花,轻声开口。
“如果今晚能见到你的话,那就再好不过,我始终相信你会来的这个可能。”
包装纸咯吱咯吱的声音足够扰乱人的思绪。
更别提女人娓娓道来,充斥浪漫地讲述这支花的由来。
冉寻空出一只手接过,被香气撞了个怀。
心想,这真的是理工女会说出的话吗?
不会这几年,她没在嘉平的时候,游纾俞偷偷和谁恋了个爱吧。
想想也就罢了,冉寻抿唇笑,“衬得我可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不打招呼添麻烦,买便利店甜品凑合。
刚才短暂两小时的课程,公文包一直就放在讲台附近。
而她只偶尔看讲课的游纾俞几眼,并不会预料到,那个刻板规整的包里会有花。
一支为她备下的粉玫瑰。
“不会。”浪漫到头便是诚恳,游纾俞轻声答,“我追你,不用你费心。”
车驶到月亮湾。
途中冉寻有问过游纾俞,是否要送她回郊区那边,被婉拒了。
说今晚也要替她按摩。
将粉玫瑰插进花瓶里,享受了一顿舒缓压力的按摩。
为了报答,冉寻请女人听了对方喜欢的曲子。
临别前,收到游纾俞低声提及的意见:“冉寻,你可以不用每件事都算清楚,想返还给我。”
她知道,这是她仍未走进冉寻心里的体现。
因为从前,游纾俞几乎没有经历过这种等价回报,冉寻是不在意细节的。
愈想偿还,就愈证明她们之间还有距离。
“吃游老师白饭怎么行。”冉寻笑着回,轻轻揭过。
“最近有什么安排。”游纾俞站在门外,问,“看到你巡回的宣传消息了,还要每天练琴吗?”
“闲下来了,最近在嘉平的第一场被取消了。早知道前几周也不用那么认真。”遇到这种事,分明不幸运,眸中却带笑。
“或许,总算可以名正言顺摸鱼了?”
游纾俞觉得可惜。
咀嚼一番,又觉出不对劲。
她去中心剧场那边听过多次演奏会,素来都是剧场追着演奏者的行程安排。像冉寻这一类早在国外大放异彩的天之骄女,更是求都求不来。
……怎么会突然取消。
还想再问问,冉寻却像照顾她心情似的,转了话题,“游老师呢?听小蒋说你最近忙着指导本科毕设,会不会很辛苦。”
“不辛苦。”游纾俞想起手下学生们的奇思妙想,略微头疼。
抿了抿唇,还是诚实补充:“只是回消息的时候苦恼些,他们比较怕我。”
“怎么会?”冉寻笑意盈盈,真诚评价,“游老师很讨人喜欢的。”
末了不忘别有心思地提醒一句:“回去也记得看看消息。”
游纾俞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可发觉对面人似乎心情很好,胸口也不由得温起来。
轻声答:“好。”
坐上归程地铁。
在喧嚣声中,随意翻了翻消息,寻找于她而言的未知惊喜。
惊喜很快就被找到。
却在文字跃入眼帘的瞬间,耳廓升温,匆忙熄灭屏幕。
游纾俞垂头,脸颊触到内衬的衬衫领口,觉得冰凉。
也意识到,此刻脸颊或许极烫。
才被收起的手机震动,有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胸口微悸,游纾俞翻出来看。
看到显示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稍显低落。
但旋即接起,语气平淡:“您好,已经快到家了。”
是每月定时来家里探望的家庭医生,定期会给她开药,已经持续近几年。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她主动要求的。
对面问她最近心情和食欲怎么样,又详细问了今天的餐量,内容,用餐频次。
游纾俞有些疲惫,冷淡答话,对面说什么就安静应一声。
怀里靠着透明手提袋,里面装着模样精巧的两个奶油蛋糕。
其中一个只动了几口,但相比平日,实在很不寻常。
被问到常规的最后一个问题。心情。
游纾俞微阖双眼。
她向来觉得这类问答毫无意义。
可情绪做不得假,闭上眼,几小时前走上讲台那一刻的心情无端浮现。
偶然一瞥,冉寻就在台下笑望着她。
现实与期许重叠,心跳簌簌。
“愉快。”游纾俞回答。
…
家庭医生想必已经在住处等,游纾俞回去却也不急,有心拖延。
开门后,却看见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分明已经是深夜近十一点,可游盈却像寻常一般,坐姿端正,脸上神情柔婉,不显困倦。
从出生就教养良好,也曾叱咤商界的女人,连偏头与身边医生对话时,脖颈扬起的弧度都堪称完美。
游纾俞觉得喘不过气来。
见有人进门,话音停了。游盈起身,与她招呼:“小俞。”
绕过茶几,步履轻缓地走来,在玄关处,头稍仰起,打量着她。
不多时,轻叹一声:“忙到这么晚,瘦了,学校里工作辛苦吗?”
檀香味扑面而来。
整日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胃中异样翻涌,被游纾俞忍下。
她不答话,收敛下颔,换室内拖鞋。
避开女人逐渐放纵的窥探与打量视线。
“姐姐需要静养,这个时候该休息了,怎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疏远问。
“还不是因为小俞。”游盈话音里没有责怪意味,依旧柔软。
“我很想你,昨晚又梦到几年前你还读大学时青涩的模样,更加思念,就赶过来看看。”
游纾俞清淡答:“已经和璇璇说过。半个月后,我会去探望姐姐。”
她记得没有给过游盈这间房子的门卡和钥匙,女人却像寻常作客般肆意闯入。
深夜十一点,依旧不依不饶等她回来。
游盈对游纾俞的回答不满意。
可久居上位,喜怒不形于色,眉眼没能掀起波澜,依旧残存一点柔软纵容。
“你在躲着我,从那个晚上接了我的电话后。”她开口。
手里的公文包被接过去,接触时,碰到一点柔腻指尖。
游纾俞默不作声,绕过身前人。
但是游盈却已经随着她的脚步接近。
“最近偶然听医师说起,这类手术的失败率不算太低。”女人低咳几声。
站太久,话音也变得飘虚。
“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才等到喜爱的话剧演员到嘉平,两周后,剧场的《麦克白》可能看不到了。”
“我会告诉姑姑,让她为姐姐安排。”游纾俞闭了闭眼,答。
“你在关心我吗?”游盈笑。
病气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女人到她面前,侧脸消瘦,神情却极眷恋。
沉吟片刻,牵起游纾俞的手,指节无声渗透。
“只是在想,如果小俞到时能陪我去看就好了。”
口吻依旧是长辈的温和,但话中意味于暗处无声滋长。
游纾俞按捺不住,挣扎开,匆匆以手背遮着唇。
无声干呕。
家庭医生立在客厅沙发旁,安静无言注视着这一幕。
“忘记了,小俞不许我碰。”游盈嗓音黯然,“外人不行,姐姐也不行吗。”
“还是说,那位已经抛弃过你两次的钢琴家小姐就可以了。”
她上前,替游纾俞顺着背脊,力度温柔。
“听说,你最近在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