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雪蹭地一下扑了过去,“医生, 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掉口罩,唇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手术非常成功, 我们已经替她修补好了受损的血管与神经。病人现在需要转入ICU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话音刚落,陆雪眼前一黑,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跌倒在地上。强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而落。
谢天谢地, 沈知夏没事了。
她看向天花板, 在心底由衷的说:感谢苍天将沈知夏还给了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生活, 绝不辜负宛如重生的生命。
韩虞眼里含着热泪,“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她一把握住医生的手,连连鞠躬。
医生淡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我们要送她去ICU接受后续的监护与治疗,家属们先去办一下相关手续吧。”
陆雪办完手续, 换上无菌衣,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观察室。
她隔着玻璃看到沈知夏一动不动的躺在ICU的病床上。她的病床边放着好几台监护仪器, 它们遮挡住了沈知夏的面容,陆雪只能看见她带着呼吸机的苍白侧颜。
陆雪指尖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上,隔空抚摸着爱人的脸, 轻声说:“宝贝,与死神抗争了这么久, 辛苦了。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啪哒———
滚烫的泪珠一滴又一滴落在窗台上, 陆雪双手掩面,泪水倾泻而下。
不远处的护士都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心碎,她看向陆雪,抿抿唇,“陆小姐,探视时间到了。”她在心里为她们的爱情动容。
陆雪擦了擦眼泪,目光眷念的最后看了一眼沈知夏,她用眼神说了一句:“我爱你。”
陆雪依依不舍的退出观察室。
柳青辞上前,把一个纸袋递给陆雪,滚了滚喉咙,“这个给你,里面都是知夏的私人物品。”沈知夏的衣服上全是血,她怕陆雪看到会受刺激,所以偷偷藏了起来。
陆雪微佝偻着腰,伸出手,无力的接下,她在病房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打开了纸袋。
率先看到的是一部手机,她按亮了手机屏幕,壁纸是沈知夏19岁生日那天她们一起拍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个年轻女孩鼻尖上都抹着白色奶油,双眸灿若繁星,笑容和煦。
陆雪抑制不住的又湿了眼眶。
两分钟后,她拿出袋子里的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她看到夹层里有一张照片,她轻轻的将照片拿了出来,发现是她们在海洋馆照的第一张合照。
陆雪红着眼眶沉浸在回忆里,她记得自己当时和沈知夏并肩站在海底隧道,在拍下这张照片的前一秒,她对沈知夏说“我相信,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下一秒沈知夏就浅浅的漾出笑容。
可是,沈知夏的生活真的有好起来吗?
突然她看到袋子最下面还有一枚平安符。陆雪将她拿了出来,她怔怔地看向平安符,金色的平安符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印,上面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是沈知夏的血。
坐在她身边的韩虞,哽咽道:“医生说幸亏知夏衬衫口袋里的平安符替她挡了一下,刀受到阻力偏了那么几毫米,不然心脏主动脉可能就会破裂,或许她就…”
陆雪想起这是大一那年她去寺庙专门为沈知夏求的,当时僧人说让沈知夏贴身携带,可以保她平安。
她送给沈知夏时,曾特意叮嘱她一定要贴身携带。幸好,沈知夏够乖,真的有一直携带它。
陆雪心想,平安符保护了沈知夏。等沈知夏康复了,自己一定要去寺庙还愿。
她猛然想起僧人当时还说了一句“你和她命中有缘,必定苦尽甘来。”当时她并不懂这句话的深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相信,她们的劫难到此便结束了,从此以后,她们的生活一定都会是甜的。
韩虞见陆雪一瞬不瞬的看着平安符,轻声道:“沈知夏一直很宝贝这个平安符,我之前还打趣过她,我说她和土大款似的天天在口袋里揣个金片片。”
顿了几秒,韩虞猛然哭出声,“我现在觉得,沈知夏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
柳青辞红着眼眶,摸着韩虞的头发安抚她。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
柳青辞接通后,声音愈来愈冷,“他在哪儿?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看向陆雪说:“温辞在公司地下室抓到了秦朗,警方还没过去,我不太放心先回去一趟。”
陆雪猛然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她面上似凝了一层寒霜,声音暗哑阴沉。
柳青辞看到她狠戾的眼神,心生担忧。她沉默几秒后,咬咬牙,“你确定要去?”
陆雪嗯了一声,说:“你再帮我拦一下警察。”
柳青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拦一下。”陆雪说,“我有话要跟秦朗说。”
柳青辞蹙眉说:“温辞已经报警了,我们没有权利阻止警察…”
陆雪打断她:“我知道你有办法。”
柳青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柳青辞开车带着陆雪赶往亿禾金融。
走廊里,柳青辞和陆雪小声耳语了几句。她看向表情凛冽的陆雪,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半天。
陆雪面容清冷的颔首。
柳青辞陪着陆雪走进会客室,两人看到鼻青脸肿的秦朗,一瞬怔愣在原地。
温辞伸出脚,将地上的棒球棍踢开,垂眸,局促道:“柳总,人是我让保安打的…”
柳青辞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干得好。”
陆雪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偏眸看向温辞,眼神深沉,声音没什么波澜的说:“温助理,麻烦关一下这个摄像头。”
温辞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她偏头看向柳青辞。
柳青辞颔首同意,叮嘱道:“你出去在门口盯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警察来了记得通报一声。”默了几秒,她又补充道:“如果警察到的早,你想办法拖延几分钟。”
温辞大概明白陆雪要做什么了,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口。
陆雪目光凛冽阴寒,她迈着沉着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面前。
秦朗佝偻着腰,靠在墙上,朝着陆雪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哟,陆老师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难不成是你那姘头死了?”
陆雪看向他,心中翻涌的滔天恨意和悲痛一起被丢进名为愤怒的大火里焚烧。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寒气。
她站在秦朗面前,抬起手,狠狠地抽了对方一耳光,她还是觉得不解恨,又动手连抽了他两个耳光。
顷刻间,鲜血就从秦朗的鼻腔里涌溢了出来。
剧痛传至大脑,秦朗捂着脸,踉跄着脚步朝陆雪扑过去准备反击,咒骂道:“我艹你妈的,你这个贱人竟然敢打我!”
陆雪轻巧躲开,抬脚一脚狠狠踢在秦朗膝盖上。
“嘶——”秦朗疼得弯着腰尖叫,他抱着膝盖不停向后退。
一侧的柳青辞看到陆雪干净利落的动作,震惊的半天回不了神。
她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温婉端雅的陆老师,惹急了居然是如此高冷狠然的狠茬子。
秦朗扶着腰,死灰一样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癫狂,挑衅道:“你想知道那把刀插进沈知夏的胸口时,她是什么反应吗?”
“闭嘴。”柳青辞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秦朗喘着气,自顾自的说:“啧,她当时脸一下就白了,看向我的眼神里都是惶恐。她那可怜的小嘴颤抖的都说不出来话来。我只不过提了一句你的名字吓唬她而已,她倏地便慌了神。你们的感情还真让人可歌可泣啊…”
陆雪两手紧握,浑身发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波涛汹涌。眩晕感和无力感包裹着她,她空白的脑子嗡嗡作响。
突然,陆雪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脚就将秦朗踹倒在地,“妈的,沈知夏受到的伤害,我要让你百倍偿还。”
秦朗躺在地上,接着拱火,“我还看到了她给你打电话时,那咬着唇隐忍的模样,真是好生可怜哦。后来,她又像一条狗似的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爬,你是不知道,她的鲜血把水泥地都染红了。你看,她那种自恃清高的人不也如此贪生怕死嘛。”
终于,满腔怒火扯断了陆雪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她涌上一种恨不得立刻将这个畜生送入地狱的想法。
她眼眶猩红,攥紧双拳,一脚,又一脚踹在秦朗的胳膊上,腰上,脑袋上,她将自己在国外学的防身术全部用在了秦朗身上。
秦朗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
突然他发现陆雪的眼神变得愈发的可怕,比他见过最凶残的生物还冰冷嗜血。他这种人本质上是胆小懦弱的,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陆雪弯腰,拿起地上的棒球棍,狠狠挥向秦朗。
门外的温辞听着里面的动静,顿时后背发凉,觉得有点渗人。在她心里陆老师是一个柔婉从容的女子,没想到,她动怒后竟然如此可怕。看来,秦朗算是触到陆老师的逆鳞了。
啊啊———
拳脚相加,棍棒交错。
秦朗痛苦地瘫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呜咽着,他不敢有任何反抗,他恐惧地看着这个阴冷狠毒的女人。
柳青辞面部肌肉不停翕动着,她好几次想上前阻拦,但想到陆雪再三跟自己保证过她不会打死秦朗的。秦朗也的确嘴贱。
柳青辞紧拧着眉,抱臂而立,在一侧旁观陆雪暴揍秦朗。
她在心底忍不住的感慨着,这女人动起手来可真是利落狠戾啊。
自己回头得提醒一下师妹,千万不敢把陆老师惹毛了,不然估计被揍的找不到北。
柳青辞转念一想,陆老师应该是不会真打沈知夏的,最多就是挥挥小皮鞭什么的,那也是小情侣间的一种情趣嘛。
秦朗被打的跪趴在地上,门牙掉了两颗,鲜血从鼻腔、骨裂中慢慢流出。
他看向陆雪,抖着声线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如果打死我,你也得坐牢。你就等着你的姘头来给你探监吧。”
陆雪气息喘得很乱,眼神冰冷的直视着秦朗,嗤道:“打死你?你也配!你现在的这副嘴脸,扭曲得真叫人恶心。”她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凄然一笑,眼底黑暗肆虐。
说完,她用脚踩在秦朗脸上,黑色的眸子里漾起刺骨的冷意,“你现在应该跪着祈求沈知夏平安无事,否则就算是赌上我的这条命,我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陆雪眼神狠厉,阴冷,似要撕碎了秦朗她的声音比地狱厉鬼还要阴冷。
秦朗瞬间脸色惨白,他被吓的哆哆嗦嗦就尿了裤子。
陆雪目光怜悯的看向他,声音骤然低沉,细问蚊蚋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要干净坦荡的活着,这样才配得上我的沈知夏。”
温辞听到里面没什么动静了,她看了眼手表,敲门,“警察来了,在楼下会客厅。”
柳青辞嗯了一声,淡声道:“让他们上来吧。”
五分钟后,温辞领着两位民警走了进来。
民警看到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秦朗,皱了下眉头,问:“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柳青辞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他穿着我们公司的制服,在地下室里鬼鬼祟祟的,公司的小姑娘以为是小偷,追赶中发生了冲突。”
两位民警面面相觑,半晌,看向温辞,疑惑道:“是这样吗?”
温辞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看着警察,小声问:“警察叔叔,我这也算替你们抓到了逃犯呢,只不过,在追捕过程中我迫不得已持械自卫,你们不会要抓走我吧?”
警察哪能看不出来秦朗身上的伤是被很多人打出来的。但他们知道亿禾金融是京北响当当的企业,纳税大户。况且上头交代过了,他们也不敢找不痛快。
毕竟,人做错了事就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她们作为受害者的家属打他一顿,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警察看向温辞,正声道:“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绝不会放过坏人。你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当然不会抓你。不过以后可不敢随便打人啊。”
温辞乖巧的点头,“知道了,我一定会牢记于心哒。”
柳青辞说:“人先拉去医院,医药费我们付,后续事宜我方律师会全权处理。麻烦警察同志了,不好意思。”
警察颔首,礼貌的笑了笑:“您客气了,来之前,白局特意嘱咐过我们的…”
柳青辞点头:“代我谢谢白局。”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警察将瘫睡在地上的秦朗馋扶起来,拷上手铐,带上警车。
柳青辞和温辞跟去警局配合做笔录。
陆雪独自返回了医院。
韩虞看到陆雪手背红肿了一片,手腕关节处还有擦伤,急忙问:“你手怎么受伤了?”
陆雪抿抿唇,平淡道:“没事,前面打秦朗时不小心磕到了。”
“啊?你打了他?”韩虞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那秦朗…他没事吧?”
陆雪冷笑出声,“嗯,还活着。”
韩虞倏地抖了一下身子。
半晌,她看向陆雪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相信,知知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关的。”
陆雪眼神里布满红血丝,坚定道:“我知道,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天会黑也就会再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虞柔声说:“我在楼上开了两间VIP病房,里面有休息室。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儿?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你别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陆雪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我不累,我要在这里等她。”
韩虞还想再劝劝,但她看到陆雪疲倦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说,她安静的陪着陆雪守在病房门口。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次探视机会,陆雪和韩虞,柳清辞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医院。
期间韩虞和柳青辞就进去探视过一次,把剩下的机会都留给了陆雪。
陆雪没再哭过了,她每天按时按点吃饭,也会去休息室休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她不想沈知夏醒来之后还要担心自己。她要和她的爱人一样坚强,勇敢。
身在爱情里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身上会或多或少的带上对方的影子。
安静的病房内,沈知夏陷入了梦境,她独自走进了一片迷雾重重的森林,她耳边隐隐传来陆雪的声音。
沈知夏停下脚步,她想要听清陆雪在说什么,她努力的侧耳倾听,渐渐听清了内容。
“沈知夏,我好想你。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沈知夏,你已经两天没有抱我了。”
“哼,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去找一堆大美女,让你泡在醋缸里睡个够。”
“呜呜呜~韩虞欺负我,她和师姐故意在我面前秀恩爱,你快点醒过来,我们也向她们秀恩爱嘛。”
“沈知夏,我爱你。”
人总是贪心的,听见爱人的声音就会想看见她,看到她就想要抱住她,想去亲吻她。
沈知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陆雪,她在迷雾重叠的世界里奔跑寻找陆雪。
无尽的山路终于有了尽头,阴郁的森林远处有了影影绰绰的光亮。
沈知夏全身充满了力量,她迈开脚步,大步向着光亮的世界跑去。
光越来越近。
眼前越来越亮。
沈知夏的视线穿透薄雾,她看见了陆雪站在阳光下,在笑着对自己招手。
沈知夏感受到了爱人强烈的召唤,她朝着陆雪用力的奔跑过去。
“陆雪~”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知夏叫出了声,她眼皮下的眼眸开始微微转动。
护士发现后立刻叫来医生,医生查看完监护仪上的数据确认指数正常,便替沈知夏拔去了呼吸机。
几分钟后,沈知夏慢慢的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随后她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从模糊到清晰。
病房里回荡着机器运作的轻微声响,还有不时传来的滴滴声。
醒了的沈知夏,神情呆滞的接受着医生的检查,她人醒了却像是还没有回过神。
沈知夏目不转睛的看向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心中有种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然死去的迷茫。
医生微俯身,问:“沈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清润的声音将沈知夏游离的灵魂召唤了回来,她咽了咽干涩嗓子,茫然的问:“我这是在哪儿?”
医生一怔,几秒后他便回过神来。
很多重危病人经历生死一线之后都会生出自己是不是在天堂的幻觉。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去了。
他看向沈知夏,淡笑答:“你在医院的ICU病房,放心吧,你的手术很成功。”
沈知夏松了口气,小声答:“我没有不舒服。”
陆雪听到沈知夏醒了的消息,灰败的眼底倏地燃起了亮光。她手忙脚乱的快速套好无菌衣,走进了观察室。
观察室里,她隔着玻璃,睁大眼睛与沈知夏对视着。
沈知夏在看到陆雪的那一刻,才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实感。
她怔怔地注视着她的心上人,她好像瘦了点,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沈知夏稍稍安心了一点。她费力的牵起唇角,抬起手,对着玻璃缓慢的挥了挥。
陆雪鼻尖一酸,这傻木头怎么像树濑似的。
沈知夏偏头看向医生,小声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ICU?”
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陆雪,也想让陆雪近距离的看到她,她想和陆雪说会儿话。
医生认真的看了看她的各项指标,“你的数据没有异常,下午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沈知夏倏地笑了一下,她看向陆雪用唇语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