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怎么这么红?”薛玄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耳垂,很软但又有点热,“可是姨娘说你了?”

  贾环拿起桌上的白玉茶盏贴到了耳垂上,微凉的杯壁很好地降低了温热,“我母亲才不舍得说我呢。”

  “这个不干净。”薛玄将那玉盏接了过来,然后轻轻吹了吹他的耳垂,直到那处慢慢恢复原本的肤色。

  “好在姨娘没有说你,我担心了好久。”

  怪不得贾环方才见他的时候,觉得薛玄眼下发青,原来他昨夜也没睡好。

  “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连这个也要担心,你以后担心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淡笑道,“若是旁人,自然不值得我费神,但她是你的母亲,我不能不担心。”

  “是么……其实母亲说我了,她让我离你远一些,不要跟你一起下江南了,还让我以后都不要见你,免得被你带坏了!”

  说完他就躺在车内铺着软垫的厢凳上,合上眼睛小憩,乌云和雪球趴在二人脚下互相舔毛。

  薛玄听完默默许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姨娘这么说,环儿会真的听从母亲的话么?”

  “你还反问起我来了……我听不听难道会影响你做决定?”

  马车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芦枝在外面轻声道,“侯爷,北静王府的马车要与我们同行。”

  下一刻车窗的帘幔就从外面被掀开了,水溶对着二人笑道,“今儿日头这么好,到我那儿去坐坐?”

  贾环见他骑着马,但另一边又的确是北静王府的四驾马车,“王爷今日是……带着王妃出来的?”

  “还是环儿聪明。”

  反正马上就要成婚了,他一向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何况也舍不得让她天天待在四方会馆里,那多无趣啊。

  以水溶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贾环不稀奇,但是那位王妃居然会答应跟他一起出门,倒还真是挺稀奇的。

  “我们家小王妃啊,没人拉着她,她能仨月不出门,这怎么行呢?现下春色如许,正是赏花时。”

  独自坐在马车内的少黎楚正小口吃着糕点,这是水溶方才亲自到玉食阁给她买的。

  本来水溶也是要坐车的,只是因为车内空间小,她还不习惯和男子这样亲近的同坐一车,那难以启齿地羞怯被水溶察觉到了,所以他这才改为了骑马出行。

  这也让少黎楚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觉得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我们要先去桃花林取泉水,到时候在庄子上见。”

  “行啊,也带我们尝尝你烹的茶。”

  被他这么一打断,贾环也不想再重新续上方才的话题,左右离千驹岭还很有些距离,他便靠在车内缓缓睡去。

  薛玄把放在一旁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晴暖的日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洒在二人的衣衫、肩头、还有脖颈,很是惬意。

  今日出城的马车不少,可见趁此春光出门赏花踏青的大有人在。

  一路无话,芦枝将马车停在桃花林入口小溪边的栾树下,两只小家伙当即便跳下车撒欢去了。

  “环儿,已经到了。”

  贾环躺在车内,被晃得睡意朦胧,有些醒不过来,“我还没睡够……”说完他就不再出声理会,仍然睡去了。

  芦枝从箱内找出了取水用的琉璃瓶,但薛玄看贾环正犯困,便让他们先带两个小东西四处逛逛。

  林中不似城中,就连春风落花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日光正暖,还有溪水顺下而流的声音,一切都十分适合小憩 。

  薛玄拿过一旁的软枕,放在了贾环身边,自己也半靠在枕头上合眼睡了。

  ………………………………

  “楚楚!我们来啦!”

  水溶的这处庄子隐在山岭桂花林中,玉芽和玉竹带着辛燃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午饭前到了。

  原本少黎楚是很犹豫今日要不要跟水溶一同出来的,是玉芽撺掇了她,说总不能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就直接成婚吧,还是要接触接触才好。

  毕竟出来玩是为了高兴的,水溶也不想她不自在,知道她和玉芽常相共处,便让他们也一道来了。

  玉芽看辛燃这个小娃娃每天一个人和侍从待在四方馆闷着,干脆拐了他一起出来了。

  “这儿真漂亮呀!是不是啊小燃?”

  辛燃认真地点点头,庄子上有水车有麦田,还有很多他在暹罗没见过的树木野花,但是又和京城里的房屋瓦舍不同,他觉得很奇妙。

  玉竹拎着辛燃一起蹲在麦田前,“这儿桂树真多,北凉就没有这样多的桂树,不然一定很好看的。”

  水溶笑道,“这都是管桂花局的人家种的,用来供给宫内宫外的桂花耗用。”

  庄子附近有正在做农活的庄稼人,前年水溶把附近几个山坡的地也买下来了,种了许多果树。

  如今就已经有成熟的樱桃、枇杷、雪桃还有生梨挂在枝头。

  玉芽看着那深红诱人的樱桃,便拉着少黎楚一起去摘果子,“我们走啦,小燃也来!”

  辛燃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两个姐姐身后,手上还拖着一个小竹筐,一步一晃的。

  水溶让两个庄子上的婆子跟着她们,顺便多摘一些等会儿好带回去。

  “走吧,那儿还养着鹿,咱们也去看看。”时辰还早,想着等午饭的时候薛玄和贾环也差不多能来了,水溶便和玉竹也往果树林那边去了。

  ………………………………

  贾环睡醒的时候,一睁眼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起身掀开车窗的帘幔,外面蓝天白云绿草清溪,令人心旷神怡,“薛……”回头才发现,原来薛玄也睡着了。

  想着这人昨夜指不定怎么辗转反侧,贾环从心底里奇异地升起了一股说不出愉悦。

  但……这种心态是不是也显得他太……扭曲了些?

  其实薛玄平日里已经对他很好了,但或许就是太好了,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现如今他已经变成,必须要看到薛玄焦急、失态、生气甚至是嫉妒的情绪,才会令他内心激起波澜的程度了。

  贾环,喜欢上你的人也真是够倒霉的。

  不对,这一切都怪薛玄,都是他惯的,所以他合该受着。

  想通了以后,贾环心情好多了,于是继续躺了回去。他俩的软枕靠在一起,睡下就是头挨着头。

  从前似乎没注意过,薛玄的睫毛很长,眉间有一颗小小的痣,淡化了他眉眼间的冷漠。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笑起来显得很温柔。

  贾环伸手拾起一缕他垂在枕旁的青丝,觉得摸起来没有自己的柔软,但还是缠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只是玩了没一会儿,见他还不醒,贾环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故意扯了扯手上那缕头发。

  “唔……”薛玄蹙了蹙眉,睁眼就看到贾环正躺在身边,笑了笑道,“醒了,这回可睡好了?”

  “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合眼啊,睡得这样沉,我都醒好久了。”他一本正经的瞎说,而后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还要去取水烹茶呢,快点。”

  薛玄先下了车,找出那两个琉璃瓶,随后朝着贾环伸出手,“泉眼在桃花林深处,那里还有一潭幽涧,风景甚好。”

  “我都还没见过呢……”他将手搭了上去,被牵着进了桃花林。

  四周犹如粉云雾海一般,因为昨日下过雨,打落了满地的花瓣。

  今日被阳光沐过之后,花香更盛,亦有彩蝶玉蜂穿梭其间,忙忙碌碌地,更显鲜活。

  贾环记得从前钱槐曾送来一壶自家酿的桃花酒,他自己不能喝,就给了晴雯她们,说是滋味很好,“可惜世人多赞梅兰竹菊,大多觉桃花俗艳,花朵而已,哪里有什么性情分别。”

  “不过是人以自身喜好强加于上,算得了什么。”

  “环儿说得不错。”薛玄伸手接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桃花,轻轻簪在了他的鬓边,“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花香拂面,贾环都能听到山涧间的流水声,还有一些小动物悉悉索索地寻找食物的声音。

  又走了好一会儿,果然穿过桃花林在遍开野花的山坳里有一处泉眼。

  这是活水,自高处流下,汇入涧中,水上飘满了花瓣。

  “难怪《茶经》上说烹茶以泉水为佳,这样难求,可不是最佳么。”京城内外,这样好的泉水都屈指可数,自然不是人人都可以品鉴的了。

  接过薛玄递过来的琉璃瓶子,他接了满满一瓶泉水,好奇道,“这水能直接喝么?”

  “还是小心些罢,免得肠胃难受。”若是旁人想喝也就喝了,但是贾环自来脾胃虚弱,不能随意饮用生水,若尝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样说,贾环自然不会轻易去试,万一拉肚子了,受苦的可是他自己。

  回去的路上,二人正好遇到了在拿桃花树磨爪子的乌云和雪球。

  “好好的树皮都被你们两个抓秃了。”贾环一狗给了一巴掌,然后选了几枝好花,让芦枝剪了下来。

  ………………………………

  玉竹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贾环,该用午饭的时候,水溶说再等两个人,他这才知道原来贾环也在这儿。

  他从远处缓缓走来,怀里抱着一枝桃花,衬得双颊微粉,人比花艳,笑道,“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刚打的野兔才烤好了端上来,环儿快来。”水溶身边坐着少黎楚,对着那二人招手,“取个水去了大半日,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他哪能知道薛玄和贾环还在车里睡了一觉。

  “才说觉得有些饿了呢,你们还去打猎了?”贾环把怀里的桃花给了水溶身边跟着的小厮,让他找个瓷瓶插起来。

  玉竹很高兴,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我们方才去捉兔子了,环儿去做什么了?”

  这些日子玉竹常给他写信,贾环也偶有回复,只是再未得见面,“我们去桃花林取泉水了,等会儿好煮茶喝。”

  庄内的厨子是水溶从王府里拨来伺候的,善于烹调山林野味和新奇菜式,做出来的菜也很合几人的口味。

  辛燃一边吃饭一边不住地盯着贾环看,玉芽给他夹菜时伸手捏了捏这小肉脸,“你也懂得看美人?小屁孩,长大了还得了。”

  “阿芽姐姐,我没有~”才没有呢,他只是觉得这个哥哥很亲切,就像是父王母后还有姐姐给他的感觉一样。

  小孩子说话有趣,而且辛燃长得与贾环有两分相似,他又乖巧,在座众人都对之颇为照顾。

  用过饭后,薛玄便让芦枝和侧生去取了茶炉茶奁来,“这是环儿亲手取的泉水。”

  “说得好像我取的水会更好喝一些似的。”还不是都一样么。

  自然是不一样的,哪怕他随意摘朵花,在薛玄眼里都比旁人摘的更好看。

  等水开的间隙,贾环走出了毗罗亭,拿了小板凳坐在田边看麦苗。

  这一块地的大小依旧还是跟前两年他和薛玄一起看时一样,只是丰收过几季,如今土壤更为肥沃。

  同样的时节,里面的麦苗比上一年更为坚韧青翠。

  玉竹也走出亭子,蹲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他是你喜欢的人么?”

  贾环闻言转过头看他,玉竹的下半张脸被手臂遮着。

  那一双碧色的眸子深邃且多情,笑意盈盈地,却似乎没有多少快乐的情绪。

  “怎么这么问?”

  他垂下双睫,声音闷闷地,“直觉告诉我的。”

  “或许……我也不知道。”贾环也学着他的样子,脸颊枕在臂间,声音轻得很,算是在说悄悄话。

  玉竹笑了一下,“他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就像父亲看我阿爹那样。”

  那次宫宴的时候贾环就有些好奇了,“你父亲和阿爹?他们一直在一起么?”

  “是啊,父亲十五岁认识阿爹的时候就很喜欢他了,一直到现在。我和妹妹都长大了,他们还是每日都在一起,好像永远也不腻。”

  玉竹从小就看着自己的双亲恩爱,但在见到贾环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玉竹也非常清楚,他和贾环没有办法像父亲和阿爹那样。

  他是北凉的王世子,而贾环也并不会离开大淳。

  当然最关键的是,贾环对自己,并没有相同的喜欢的情感。

  他如今也知道了,原来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可以难受得他睡不着觉,只能以信寄托相思。

  甚至在信中他也不能说得太过露骨,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浅问贾环的身体康健和一日三餐。

  “我的生父生母是北凉王室的别支,我和妹妹出生的时候,父亲和阿爹很高兴。”

  说到这里,玉竹勉强笑了笑,“我一岁的时候就被封为王世子了,是不是很厉害?”

  贾环感受到他突然低落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很厉害。”

  他碧玉似的眸子显得有几分哀伤,“如果我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

  真想把贾环掳到北凉去,这样他就可以日日见到思念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