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赵姨娘就收到了芦枝送来的信和东西。

  一支蝠纹点翠金簪、一柄金錾花如意,一对翡翠玉镯、还有两匹雪青花罗。

  “这……侯爷太客气了……”这哪里是客气,光是那柄如意,就已是极为贵重的了,更别说还有一对水头又好色又正的翡翠玉镯。

  芦枝毕恭毕敬地将东西送来,又道,“侯爷说,昨儿在码头看南下的船只。一个没陪着三爷就病了,实在是他的过失,还望姨娘别见怪才好。”

  赵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哪能怪他呢,哎呦。这孩子自小就是这么个身子,这几天反倒是侯爷费心了。”

  一边又让屋里丫头上茶来,她斟酌着道,“环儿他……性子难伺候,他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侯爷千万宽宥些才是。”

  “姨娘这话就生分了,咱们底下人都知道,三爷性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人又和软又好说话,对谁不是温润有礼的。”

  这话说得很是真心实意,芦枝也的确是这样觉得的,但却让赵姨娘听得有些心虚,“哈哈……”

  闲话片刻后,赵姨娘也顺道托他带两句话给贾环,“就说近来天暖了,但究竟没有到热的时候。他得的又是风寒,不要仗着侯爷娇惯他,就贪凉要吃冰。”

  芦枝自然满口答应,虽然他明知贾环并未得风寒,但依然道,“侯爷昨儿还说呢,等病好了多少吃不得,如今还是身子要紧。”

  果然,赵姨娘听了这话放心多了。

  因见他机灵,临走时不仅给了赏钱,还格外包了热腾腾的玉蓉糕给他吃。

  ………………………………

  贾环这几日舒舒服服地待在永宁侯府养伤,腰背上的青紫在好药和薛玄每日的揉按下,四五天光景已差不多好了。

  他最常坐在院中的六角亭内吃糕点果子,顺便看游鱼,又亦或是躺在花园秋千上看书,但最喜欢待的地方还是薛玄的书房。

  书房内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贾环能从睡醒一直待到晚饭时候。

  “我看看,该上药了。”

  贾环手腕上如今已经不缠纱布了,因是初夏时节,伤口更要注意着透气才行。

  薛玄一次不落地惦记着上药,可算是养回来了,只是原本磨破的地方总是看上去和周围的肌肤有些不一样。

  新生的皮肉总归要过些时日才好完全愈合,他不甚在意,“左右已经不疼了,时间久了就会好的。”

  但这话说不动薛玄,他仍旧仔仔细细地给贾环的一双手腕上了药,“这是平复疤痕的药,请张太医调制的。”

  “嗯……”他正坐在廊下醉翁椅上看书,闻言转头道,“张太医不是被调到御医院去了么?你不会为了这个还专门去找了陛下吧?”

  薛玄对着他的腕子轻轻吹了吹,“陛下听闻你伤势,特意给的恩典准许张太医为你制药。”

  张太医确实医术精湛,否则贾环的伤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那明日我就回月蜃楼了,过两日就要起身南下,得家住几日才行。”反正他手上的伤都好了,腕子有衣袖挡着,不会轻易叫人察觉的。

  好几日未见贾母和赵姨娘,想必她们也放心不下,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到时候把这药膏一起带回去,你每日别忘了用。”薛玄执起他的左手,用一把小银剪子为他修剪指甲。

  贾环的甲形弧度圆润,因长年只翻书写字,保养得极好,根根指节犹如玉笋。

  “知道。”有些看累了,他便将书随意放在一旁,看向檐后天蓝的晴空,“今天的日头很好……希望等到我们启程的那日也是这样好的天。”

  薛玄嗯了一声,“会的,船上的东西我也都看过了,没什么不妥。”

  二人正围绕着晚饭的菜式进行讨论,侧生走了进来,“玉竹世子来了,说是跟三爷告别的。”

  玉竹的回程耽误了好几日,如今贾环伤已好了大半,他几乎每隔一日都会来永宁侯府看望。

  因明日就要动身回北凉,他想再见见贾环。

  “请进来罢,正好一道用饭。”

  有客人来,贾环就起身进房中换了身衣裳。

  等玉竹进来了,三人在院中栾树下的石桌边坐着喝茶。

  “你今日气色真好,跟从前一样了。”他把顺道从玉食阁买的糕点拿过来,一双碧色的眸子笑得弯起,“这都是你爱吃的,明日我和阿芽就要回北凉了,下次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

  贾环虽才用了小半碗馄饨,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拿了一块刚出炉的梅花糕,软糯清甜很合他的胃口。

  薛玄陪坐却并未吭声,只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环儿往后若有机会到北凉去,我带你去吃大漠的烤骆驼肉和小羊饼子。”

  若是从前玉竹还有想要把贾环抢到北凉去的念头,经此一事后,就再也没有了。

  对一个人好,应该用他会觉得开心的方式才对,就像父亲对阿爹那样。

  大漠……对贾环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

  不过略想一想就知道,那定然是一望无际更加辽阔的域土。

  由玉竹玉芽兄妹的性子也能看出来,北凉是个恣意而热情的国度。

  “好啊,若往后有机会,你可别忘了今天的话。”

  往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的会去呢。

  玉竹听了高兴得不行,就差指天发誓了,“我不会忘的!你的事我怎么可能忘呢。”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距离北凉遥远的大淳,有他此生遇见的第一个深深喜欢的人。

  这顿晚饭吃得也算是和谐而融洽,因为有贾环在,薛玄和玉竹甚至还喝了几杯酒。

  至于二人心里各自在想些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就无人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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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贾环便住回了月蜃楼,因着好几日不见他,赵姨娘才得了信就踩着后脚跟进了园子。

  “姨娘来了。”晴雯端了香茶果子进来,扶着她在榻边坐下。

  才用过燕窝,贾环正坐在榻上看书,“母亲,坐。”

  赵姨娘走近了些,见他气色红润,就连发尾都是光泽顺滑的,不免哼了一声,“照顾得还算精心。”

  贾环回过味来,感觉她这语气就像是那挑剔女婿的丈母娘,“啧……芸儿的亲事可定下了?你这两日闲着了?”

  “嘿。”赵姨娘立刻抬高了声音,“你妈办事还有得说头?我那好孙儿一连三日带他母亲到我院里商议,我能不尽心?自然已经定下了。”

  他因这两日不在,又正巧碰上贾芸算了好日子去林大娘那儿提亲,只得写了封信给凤姐,让她看顾看顾。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她原名林红玉,只因‘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讳,后来便只叫小红。

  她和贾芸也算情投意合,如今贾芸家中有房有买卖,林之孝一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加之有凤姐和赵姨娘打点操持,这是何等的脸面。

  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因为贾芸是贾环的儿子,这一层关系,这是旁人求爷爷告奶奶也求不来的。

  也正是因为有贾环,贾芸娶亲的事儿,就连上头老太太、王夫人都让人送了喜礼去。

  这几日他不在大观园,错过的自然不止这一件事,但赵姨娘是个专好打听的,即便因为贾芸的事忙碌,她也半件没落下。

  “之前来打听二姑娘的那家,姓孙的,听说原来还受过咱家恩惠。只是大老爷嫌他脑子里没货,一身莽气不知诗书,你二姐姐那性子,哎呦!”

  说到这里她拍拍手,“若真成了,二丫头还能有好日子过?这样不会体贴人的夫君,落谁身上能好?”

  赵姨娘咂咂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也不知怎么想得,又突然道,“侯爷对你倒是体贴。”

  “噗——咳……”贾环险些被茶水呛住,没忍住抱怨道,“你下回说话,别这样东一拐子西一棒槌的。”

  赵姨娘忙起身给他拍了拍背,“小崽子,这有什么的,我就是随口说说。”

  他往嘴里放了个樱桃含着,“得了得了我没事,你继续说,后来呢?大老爷给拒了?”

  “可不是,大太太还专找人打听了,那孙绍祖不仅粗鲁还好色,屋里不知收了多少丫头媳妇。”

  说到这里她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贾环的耳朵不适合听这种腌臜事。

  但贾环却不觉得,甚至颇觉有趣,“这样的人,还想娶我们家的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迎春虽性子怯懦,且对大多事都不闻不问,于诗书之上也不如家中别的姊妹,但也不是孙绍祖那种人有资格惦念的。

  “你琏哥哥差点儿没找人打他一顿,哈哈哈。”赵姨娘捂着嘴笑,“不过听说他家后来又求了夏家的女儿,似乎已定妥了。”

  贾环印象里没有什么夏家,“哪个夏家?”

  她想了想道,“那日听二奶奶说,是管城内外桂花局的,那家小姐名儿就叫金桂,也算是大户人家。”

  这么一说,贾环就想起来了,千驹岭那儿种的桂树都是她家的。

  “她家……为什么会同意孙家这种……”这种门第丈夫,有什么好嫁的。

  且夏家上下就这么一个独女,便是才貌品性全都不论,也有万贯家财不愁嫁。

  这其中缘由赵姨娘就不知道了,“想必是个厉害角儿。”

  母子俩越说越起劲,仿佛回到了从前在甘棠院的时候。

  尤其冬日里,二人每逢吃过晚饭都要围坐在软榻上,脚下放着温暖的炭盆,就这么坐着说话。

  一直到用过午饭,赵姨娘嘱咐晴雯看着贾环睡午觉,她才回了那边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