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这一觉睡得很沉很熟,似乎是做了很多梦,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梦了什么。

  他足足睡了三四个时辰,醒来时都已经将近傍晚了。

  “嗯……”

  睡得久了身上酸软疲累,他就直接将腿搭到了薛玄身上,摆了一个非常刁钻的姿势躺着,“你的法子还是有用的。”

  “环儿,来。”薛玄将人抱进怀里,给他捏了捏手指和胳膊,“金泉酒有些醉人,下回还是给你换成春玉景,喝下好睡觉。”

  他趴着抻了抻腰,“唔……酒不错,好喝,下次还喝。”

  薛玄听他这样说,便轻笑了一声,“好,下次还喝。”

  贾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愉悦,立刻伸手去扯他的唇角,“你笑什么?”

  “环儿睡得好,我自然高兴。”

  薛玄抱着人坐起身,为他理了理睡散的头发和衣衫,“这小脸儿都睡出印子了,看来枕头上的绣线还是不够细致。”

  “唔。”他捧着脸揉揉,“还好,这已经是我几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贾环掀开床帐一角,屋内昏暗幽静,只能听到窗外刮风的声音,“天真的冷了。”

  他的手撑在薛玄腹间,不自觉捏了捏,“怎么我就没有。”

  贴身的绿纱小衣被他轻轻提起,露出柔韧纤细的腰身和雪白平坦的小腹,即使他故意绷紧了,也丝毫没有肌肉鼓起的痕迹。

  薛玄握着他的手,将衣衫拉了下来,“该着凉了。”

  “只要环儿好好吃饭,多长肉,以后也会有的。”

  贾环撇撇嘴,“以后也不会有的……”他这身子也就这样了,总是苍白而消瘦,不像个正常人。

  “罢了,你这样的……长在我身上或许也不好看,我才不羡慕。”

  薛玄笑着点了点头,“想来这世间,只有旁人羡慕你的份,何需你去羡慕旁人。”

  “环儿丰肌弱骨,姿容绝世,我只觉得每一处都是最好的。”

  贾环歪头打量着,“还记得我头一次见你,那样的清贵、雅正,宝玉怕得什么似的。”

  “怎么当时就看不出你有今日这样油嘴滑舌的时候。”

  他身上披着锦被凑到跟前去,故意哼了一声,“旁人若知道你私底下这样,我瞧你还怎么端得起侯爷的派头。”

  薛玄握着他的腰往怀里拽了一把,“初次相见的时候,环儿还知道唤我玄哥哥,怎的如今一声也不喊了?”

  “还要不要脸了,美得你。”

  如今乡试出榜,他得以中举,总算是了却一件心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到贡院看榜?”

  “原本并不知道的。”薛玄拉着他的手,垂下眼睫,“只是想见你,便去了。”

  贾环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那、你到月蜃楼找我不就好了。”

  不过他那几日等放榜等得心烦,谁也不想见,只一味的拿病了当借口去谢绝见客。

  就算当时薛玄去了,怕也只会吃闭门羹。

  “我还不知道你么,不愿意见人便不愿意罢,那我只好自己想法子了。”

  贾环听了难得反思起来,但又觉得自己没错,“左右也不是我让你等的,你若今日碰了个空,可别怪在我身上。”

  薛玄早已习惯了他的小性子,便轻笑道,“怎会怪在环儿身上,都是我愿意的。”

  再说,今日到底也还是见着了。

  “离春闱还有五六个月,又该冬天了,便好好养着身子,不要总惦记着念书。”

  “我已经和陛下说好了,乡试之后便将贡院的号舍都重新修缮一番。春闱二月正是冷的时候,到时候会在原有的份例上再多加两个炭盆。”

  “未防夹带作弊,号舍上锁之前要搜身,衫袍只能穿单层、鞋也只能穿薄底,定然是冷的了。若炭火再不足,可怎么熬。”

  “我已经让专人赶制了一批御寒的厚袍子,就当是陛下恩典体恤考生,届时分发下去,你自然就也能受用到了。”

  贾环还是没忍住道,“开春参加会试的举子起码有三四千人呢。”

  什么修缮号舍,做厚袍子,眼看也都是薛玄自己出钱出力的了。

  既然是打着陛下的名号,怎么好只优待了这一届,怕是从今往后都要如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说薛家是最不差钱的,但来回做了这么多功夫,就只为了他那几日能过得稍微好受些……

  “你何须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会试艰难,佼佼者众多,我也不一定考中的。”

  薛玄笑了笑,宽慰道,“以你的家世即便不参加科举,也跑不了一个官做,如今不过是求个仕途顺遂,心安理得。”

  毕竟走科举入仕,比靠着家世荫官要来得实至名归许多,也更容易触摸到实权。

  就如贾政这般得受祖荫的,年近五十,才从工部员外郎升任都水清吏司长。

  “更何况,陛下总是会眷顾你的。”

  贾环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罢了,何必提前忧愁这些。”

  薛玄掀起床帐,单臂抱着人下了床,“正是,既已过了乡试,好好过完这个年才是正经。”

  “别说过年,重阳节都还没到呢。”

  他在柜中取了衣裳,悠悠道,“先吃饭,我都听到环儿肚子叫的动静了。”

  贾环脚趾蜷缩着,嘴硬道,“……我才不饿。”

  薛玄故意将人举高了些,装作附耳过去,“来,我听听。”

  “不许、不许听。”

  …………………………

  贾环一举中第,来荣国府恭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亲近的薛、王、史三家自不必说,与贾家常有来往的远近亲友、公侯王府,还有金陵老家的几门亲戚、甄家、邬家等也都传信来贺。

  弘亲王府、雍亲王府、还有北静王府和定城侯府这几家,就是贾环自己的人情了。

  “只是中了举人,何必弄这样大的阵势。”

  他这几天忙慌得跟过生辰一样,且一日都未曾闲下来,“困。”

  赵姨娘喜得眼尾笑纹都添了两条,“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前两年乐善郡王的小儿子中了秀才,还摆酒宴客呢,他儿子都三十了。”

  她啧啧两声,满是骄傲,“我儿子才十八!”

  贾环被她这语气逗得,笑到肚子都疼了。

  但这事倒也是寻常,他在贡院就已见过许多年逾四十的考生,更有甚者连头发都白了。

  顺天府乡试的几百人中,他只见到过两个与他同龄的,放榜的时候他曾留意过,有一个也中了,而且是第五名。

  “母亲可还记得我说过的甄宝玉,他也中了,想来不过一月便能抵京。”

  赵姨娘手上正缝着一件中衣,随口道,“他当真和宝玉长得一模一样?”

  贾环点点头,“甄家和贾家一向有来往,等他上京来了,定然也会到家里来的。到时候和二哥哥一见,那才有意思呢。”

  “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巧合……”

  晴雯端了熬好的药来,“三爷,方才玻璃姐姐来说,老太太让你午睡醒了到荣庆堂去一趟。”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没说什么事儿?”

  “没呢。”

  赵姨娘才陪他吃过饭,闻言便起身准备离去,“药别放凉了吃,我先回了,你乖乖的。”

  “母亲这话像哄小孩儿似的。”贾环当即便接过药碗趁热喝了,“这下安心了?”

  “得了,你午觉去罢,今儿天暗,书看多了伤眼睛。”

  明日就是重阳节,如今大观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馨香馥郁。

  每年此时,贾环都要多喝一碗天香汤来疏肝解郁、健脾补虚,好在也是已经喝惯了,“倒比常日的药味道好些。”

  “这药三爷每年喝着,如今连皮肉都透着香,比咱们用的香袋子香丸子好闻多了。”

  他伸手点了点这两个丫头,“万不可为了什么香不香的,胡乱喝药啊,身子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铃铛和蕙儿年纪小,被这么一说也不敢再起念头,只笑着答应了。

  云翘铺好床榻,让铃铛把乌云和雪球牵了出去,“这往来恭贺想来明日也消停了。”

  贾环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便换过衣裳睡下了。

  …………………………

  “请老太太、太太的安。”

  荣庆堂内只有贾母和王夫人正在说话,还有个鸳鸯留在内。

  鸳鸯替他去了外披的斗篷,“三爷,喝盏杏仁茶。”

  “有劳鸳鸯姐姐。”贾环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香甜滑润,“老祖宗今日气色真好,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

  贾母让他坐到身边,笑着拍拍他的手,“好孩子,是不是喜事还得问问你的话。”

  闻言,他眸中的笑意慢慢减淡,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的意思……是你还小,如今又正是念书的时候,他是轻易不愿意叫你分了心的。”

  贾环只垂首喝茶,“老爷的话,我都明白的。”

  王夫人也道,“只是老太太想着好亲难得,春闱也不远了,便是先商定下也好说的。”

  “南安王妃的次女,今年十五了,尚未定下人家……”

  贾环记得,北静王当初的主婚人就是老南安王妃,是个和善的人。

  如今这位王妃他曾听老太太提过,也是一向温厚有礼的。

  “从前来的那些官媒也就罢了,你如今学有所成,若有适龄的孩子,也可以相看相看。”

  贾母摸摸他的脸,眼中满是慈爱,“你命里原不该早娶的,我也说了,即便是定下,这几年也不好真的成事。”

  这话贾环听得明白,贾母是顾忌着他的身子。

  “只是王妃说了,很看中你的人品才学。又说南安王曾在春狩上见过你,英勇猎虎,他实在是满意。”

  他愣了愣,“啊?”

  “那虎……不是、我跟您说过的,那是薛、玄哥哥出的力。”

  贾母笑着点头,“是是,我知道,奈何人家就是喜欢你,直说等上几年也无碍。”

  “等到那时,你仕途稳当,身子也养起来了,正是最合适成家的时候。”

  按理说,这种事是不该和贾环商量的,无奈贾政这个做父亲的不同意。

  大抵是说贾环好容易将身子养起来,这两年才见成效的,念书本就辛苦,何必这么早就定下。

  再者即便是愿意过几年再成亲,但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两下里能一直相安无事。

  定亲便是将两家拴在了一起,同荣辱,共进退。

  说到最后母子两个有些僵持住了,贾政又不好忤逆贾母的意思,只得作罢叹气离去。

  他的顾虑其实也是贾母的顾虑,但南安王府又实在是好门第。

  倘若就这么拒了,一是太过可惜,二是怕贾环知道了埋怨,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告诉一声,问问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