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光窗帘的缝隙透出画框般的日光。
喻勉的意识悠悠回笼，但眼皮子还是沉得要命，后脑坠着块千斤的大鼎似的，把他钉在枕头上，睁不开眼也抬不起头。
好累、好困。
他勉为其难地给自己的身体翻个面，让不同区域的肌肉骨骼受力，分摊身体的压力。
然后，他的手就摸到了拉德茨基的狗毛。
油光水滑的手感相当熟悉，他闭着眼都能认得出来。
怪不得被窝儿这么热，弄得他一身汗呢！原来是爸宝女跑过来撒娇了。
喻勉在半梦半醒间随意撸撸狗头、拍拍狗屁股，又换了个姿势躺，把右侧卧位改成左侧卧位。
这回，他在被子里摸到了触感陌生的温热肌肤。
“嗯！”
被摸到的躯体发出一声娇嘤嘤的哼唧。
接着，一个热乎乎、湿漉漉的舔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喻勉正奇怪他床上怎么会多出来一个活物，猛地想到昨晚肖医生是在他家留宿的。
这个念头吓得他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撑起身扭头一看。
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一只因为治疗皮肤病剃了全身毛发的秃子边牧。
“是卡门啊……”
喻勉空欢喜一场，重新倒进枕头里。
他又忘了自己已经是有两条狗的人了。
因为熬夜而滞涩的大脑开始运转，昨天晚上的记忆重新归位。
还做着跟肖医生同床共枕的千秋大梦呢？
真的，纯纯在想屁吃！
本来他都规划得好好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会在自然而浪漫的彻夜长谈中渐渐暧昧、升温，或许他会在合适的时机，试探肖亦欢的情感状态。
要是对方单身，他们两个的关系稳定升温，那他们以后……
这么美的事情，光是想想喻勉都要飘起来了。
但他不会轻易排除对方并非孤家寡人的可能性。
毕竟，肖医生这么好，怎么可能缺男人？
如果肖亦欢有正在交往的恋人或者炮友，他一定要细细打探。但凡能找出点那野男人的不好，他喻勉能立刻拎着铲子过来撬墙角！
然而，现实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前半夜的情形与喻勉的设想并无二致。
他们相谈甚欢，聊了很多不会轻易同外人说的话题。
让喻勉印象很深的是，当谈及工作的时候肖亦欢展现出的态度。
“研究生毕业了之后，我就在家做自由翻译。”
做人要诚实，喻勉还是委婉地补上了真话，“但是，我收入来源的大头，是啃老，靠我父母分点残羹剩饭。”
肖亦欢被他逗笑了，“自由翻译，这工作听着清闲，其实很不容易吧？得自己规划时间、自己管理自己。不自律的人是真的干不来这个事。”
这是喻勉遇见第一个在知道他现在生活状态之后，不说他游手好闲，也不说羡慕他“自由”的人。
“说起来还是很辛苦吧？”肖亦欢垂着眼睛，“休息和工作没有场所来区分，其实还蛮累的。”
那个时刻，喻勉内心有种很朴素但很炽热的情绪在澎湃着，像是孤独的鲸永远唱着同类听不到的歌，游离于族群之外，却忽然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听到了远处飘来的回应。
像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聆听与对唱。
喻勉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瞬间酸涩而甜美的感受，只默默地在心底藏下一种持久的冲动，喻勉想不加任何掩饰地对这个人好，想把这世上所有肖亦欢喜欢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我给你准备一下过夜的东西吧。”喻勉突然起身，“睡衣……有我备用的那一套，刚刚洗过、烘干过，是很干净的。牙刷你可以用我电动牙刷的替换刷头，是没开封的。乳胶枕、被子和床单……”
肖亦欢忙道：“别别别，别麻烦，一切从简就行，我没那么多穷讲究。”
“那怎么也得让你能休息好。”喻勉正说着。
就在这时，他该死的手机响了。
那封来自甲方的可恶邮件，毁了他美好的夜晚。
因为时差的问题，甲方之前跟他沟通的标注日期有问题，本来截止日期是后天中午，如今要提前二十四小时截止。
喻勉的确是个自律的人，总是很有规划地按日期安排工作，每天完成固定的量，很少因为截止日期疯狂赶稿。只是这次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无论如何他都要通宵了。
——别说在被窝里发生点什么了，现在连盖棉被纯聊天都莫得了。
肖亦欢了解情况之后，不仅很善良地表示理解，还主动提出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帮喻勉遛狗，让熬夜工作的喻勉能消停睡个懒觉。
要不是狗都有人帮忙遛，他也不能早上四点倒头睡，大中午才起床。
喻勉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堪堪睁开一条缝，摸来手机看看时间、打开肖亦欢的动态看看他的梦中情0有没有发什么新东西。
“急求租房？”喻勉眯起眼睛。
【急求！求租两室一厅，要求小区门禁严、安全性高，不考虑与陌生室友合租，两个人一男一女（非情侣关系）带一只猫。有意联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几个小时前好好的人这么着急换房子？
喻勉爬起来醒了醒神，把杯沿的狗毛揪走，开盖喝了口床头的水，重新看了眼肖亦欢发的这条求租动态。
“门禁森严”和“安全性”这两个关键字眼让喻勉大感不妙。
颇有种肖亦欢和室友要带着猫逃难的感觉。
喻勉想了想，给对方去了条消息。
【我看到你上午发的那条了，你现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
【我这边认识一个不错的房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的预算和其他要求吗？我可以先问问他，要是有合适的房子，我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过了会儿，肖亦欢回了信息。
【帮大忙了！我还没找到房子呢！太感谢了！】
肖亦欢简单说了一下预算和其他要求，又重申了安全性的问题。
【超一点预算没问题，最重要的是安全，千万别是那种人员复杂或者没有防盗门的老小区，如果是一楼一定要有防盗窗。】
喻勉回了个“没问题”，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下一秒肖亦欢发来的信息简单向他解释了缘由。
【我昨天晚上没在家，我室友出事了。目前我们两个都还算安全，但是要尽快搬家。我今天工作也请假了。具体的等我搞定房子了我再跟你细说。】
一听他这么说，喻勉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昨天晚上肖亦欢在他家留宿，才让坏事的发生成为可能了呢？
他退出肖亦欢的聊天界面，点开了“老赵”的聊天框，将自己和肖亦欢的聊天截图发过去。
【这个条件的房子有吗？】
“老赵”很快回复他。
【有是有，跟你一个小区的那个，稍微小一点、边缘一点的小房子就挺符合的。但这个预算下不来。】
喻勉想了想，回复道。
【就那套吧，您租给我朋友的时候就按照图里给的预算来呗？】
他还发了好几个“谢谢老板”“求你了”磕头表情包。
老赵并不感动，且拒绝了他的要求。
【求天王老子也没用，差出两千块钱呢，我怎么跟老婆交代？】
喻勉见好就收，求道。
【那您看在我的面儿上，尽量租便宜点呗！】
……
当天下午，肖亦欢和室友和一位姓赵的房东约了看房。
赵叔叔是个穿条纹Polo衫、钥匙串系在腰带上的中年男人，浑身散发出退休后才有的闲散与和气，手里还牵着一只小区老头老太太标配的咖啡色小泰迪。
中老年人对待小狗都跟疼孙辈隔代亲似的。那泰迪小红棉衣圈白毛，四只狗爪子都蹬着小棉鞋，穿的比赵叔叔都精致。它走累了就往地上一趴，非要赵叔叔抱才行。
“小区门禁那边您也看了，就算是住户带来的访客也得登记一下。围墙、花园、电梯、楼道都有摄像头，很安全的。”
赵叔叔抱着小泰迪，很耐心地给他们两个讲解。
“这个不是那种容易破解的密码锁或者老式的指纹锁。这个是看你手指头小静脉的，没别的毛病，就是识别速度稍微慢点。以前那种拿电线圈一干扰就开的老式电子锁跟这个根本没得比。”
虽然赵叔叔很和蔼，但他怀里的小泰迪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它看着肖亦欢和荣欣玥进屋，鼻梁一皱，嘴唇一掀，满口小黄牙一亮，喉咙里积蓄的愤怒之威“汪呜汪呜”地冲着生人发动声波攻击。
“哎呦！不行不行，妞妞要懂礼貌，不能凶人的。”赵叔叔伸手挡住怀里小狗的眼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段家里没人，它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肖亦欢点头笑道：“理解，都理解的。”
“这屋之前也是租给两个女孩的，维护得很好。家装也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风格，客厅的光照你看是不是特别好……”
肖亦欢一边听着赵叔叔讲解，一边抬手敲了敲墙。
四周的墙敲起来没有隔断墙的那种“空空”的声音，看来都是这栋房子本身的实心墙。
“我们洗手间也是干湿分离的，打扫起来很方便，还有小窗可以透气……”
肖亦欢拧开了水龙头，虽然是高层，但是水压很足。
看过各个房间之后，肖亦欢负责跟赵叔叔确定水电是商用水电费还是民水民电，还有合同和其他细节。荣欣玥则去检查各个房间的灯、门，以及家电的工作状态。
“我看了，都没什么问题。可是欢欢……这里条件这么好，不会很贵吧？”荣欣玥有些担忧。
肖亦欢态度很坚定，“贵点怎么了，多少钱能比命重要？我先帮你垫上。你还在读博士，没什么收入。我都已经工作了，多少能攒下来点钱。实在不行，我把我那小摩托卖了。”
“那怎么能行？”荣欣玥拉住他，“你攒了那么久的钱才买的车，才刚骑两个月就卖……”
肖亦欢摆摆手，“别说了，条件合适的短租不好找，咱们先过渡这一个月，押一付一的话……能腾出来。”
“行，就这一个月。”荣欣玥答应了。
二人看了赵叔叔的房产证和身份证确定对方不是二房东坑人，又细细看过合同，才签字定下了房子。
“赵叔叔。”
临走前，肖亦欢叫住了房东赵叔叔。
“其实我是一个兽医。我建议您如果近期有空的话，最好带着‘妞妞’去一趟宠物医院，看看牙。它可能该洗牙了。”
赵叔叔看着怀里的小泰迪一脸诧异，“洗牙？狗也能洗牙吗？”
“我能碰一下您家妞妞吗？放心，不疼。”肖亦欢找荣欣玥要了免洗洗手液，搓搓手之后伸手接过那只气焰嚣张的小泰迪。
也不知怎么，见人就吼的狗中小恶霸妞妞到了肖亦欢手里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您看，这个奇形怪状的黄黑色的东西根本不是牙，而是牙结石。”肖亦欢扒开小狗黑嘴唇，“真正的牙齿形状是相对规整的，妞妞所有的臼齿都被牙结石包覆，连牙龈都盖上了。”
小狗脑袋不大，小牙小嘴的，赵叔叔平时根本就没注意狗嘴里头长啥样，一时心里有些疑惑。
见此，肖亦欢很有技巧地问：“咱家妞妞平时嘴里异味还是很严重的，对吧？”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赵叔叔托腮做思考状，“好像别家小狗嘴很少有妞妞这么臭的。”
肖亦欢耐心道：“您想啊，人嘴里有味道、发臭肯定是生病了。那狗也是啊！”
他接着说：“牙结石这种东西，人和狗都有。这玩意儿会腐蚀牙龈，造成牙齿松动、牙龈萎缩。小狗现在看起来能吃能喝的没事，等以后严重了，牙掉光了，就没法吃东西了。”
老一辈人都是经历过食物不丰富的年代的，对于饥饿的记忆，让他们将“吃”这件事看得很重。
一想到小妞妞吃东西吃不好，赵叔叔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不少。
肖亦欢乘胜追击，“小狗不像人。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说、会表达。狗狗本来就不会说话，还特别能忍耐病痛，等到人都能发现不对劲了，基本都是发展到很严重的程度，藏不住了。”
这听起来可太吓人了。
赵叔叔脸上藏不住担忧，但还是警惕道：“真有这么严重？”
“只要及时治疗，病情就能得到缓解。”肖亦欢知道自己太年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可以信任的医生，哭笑不得地抬起手，几乎是在发誓，“赵叔叔，您信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推销、不是诈骗。”
他拿出手机，“我的电子名片，我给您发过去。”
肖亦欢十分真诚地说：“赵叔叔，我知道这个地段、这个条件房子都不便宜，您是看在喻勉的份上给了我们这么优惠的价格。对您、对喻勉，我是心存感激的，肯定不会坑您。”
“我们医院的账号我也推给您了，您上网一查就能查到。这医院是网上很有名的博主旗下的产业，特别注重声誉、半点坏事都不敢干，那么多网友都监督着呢，肯定不会害您的。”
肖亦欢将小泰迪抱起来还给赵叔叔，说：“您要是信我，希望妞妞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联系我们医院，说是肖医生让来的。到时候，我给妮妮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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