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在愉快的氛围当中度过，肖俪女士也在年后进行了股关节替换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肖亦欢原本担心的种种术后不良反应也统统没有出现。
肖俪女士还没出院，但业务已经繁忙起来了，好姐妹的视频电话就没有断过。
“妈，你这个充电头和充电线怎么用完了不收起来，还留在插座上？这样有火灾隐患是很危险的。”肖亦欢以为她刚做完手术不方便动，伸手要帮她收。
没想到却遭到了肖俪女士的阻拦。
“别别别。”她挥开肖亦欢，“我等下手机就没电了，还要用呢，不用收！”
好家伙，是跟人聊视频聊到手机没电了。
肖俪女士人到中年，但热衷于新鲜事物。此时，飞速掉电的手机装在可弯曲支架上，不费手腕子依然能始终保持视频通话里最美的角度。新款的无线耳机是对病友的尊重和不打扰。
看着老妈怡然自得、已经完全顾不上跟自己说话了。肖亦欢也悄悄掏出手机溜号，找野男人聊骚去。
“野男人”发来一张奶油色拉布拉多叼着拔河绳望向窗外的照片。
配文“她在想你”。
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只半秃不秃的小边牧抬脚踩宠物发声按钮的视频。
“欢欢。”
音质略显糟糕的按钮略微扭曲了声音主人好听的音色，但无法削减那声呼唤里藏不住的温柔。
小边牧也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她的思念，甚至还帮“野男人”传递了讯息。
肖亦欢还来不及感动，视频画风突变。
“欢欢、欢、欢、欢欢、欢欢欢……”
神经质小边牧踩按钮的动作逐渐暴躁，以为自己踩得越快想要的东西就来得越快，到后来甚至开始不耐烦地上嘴狂咬按钮。把“野男人”都看傻了，愣了几秒之后才展开按钮争夺战。
竖屏拍摄的小视频画面开始模糊晃动满是残影，在一片混乱中戛然而止。
肖亦欢没忍住，憋笑憋到腹部发颤。
就在这时，肖俪女士的视频电话车轮战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豆豆，妈跟你说个事儿。”她移开面前的手机支架，召唤儿子。
肖亦欢带着凳子挪近了些。
“我跟你鸿威阿姨刚刚聊天的时候正好聊到她儿子。她家男孩比你小一年，身高一米八六，配你这大个子也合适。高材生，学外语的硕士毕业，还是市级优秀毕业生……”
肖亦欢双手环在胸前，没让他妈说完便道：“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忘了您儿子是省级优秀毕业生了？”
论优秀和学霸的程度，肖亦欢是绝对不会认怂的。
“是，我儿子和她儿子都很优秀。”肖俪女士略作敷衍的安抚，继续说，“她家里那么多套房收租，条件是真的很好，还有本地户口。父母都特别好，那男孩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听说性格很老实……”
听到这儿，肖亦欢觉得不对劲儿了。他放在野男人身上的心思渐渐抽离开来，集中到了自家母亲别有意味、缓缓上扬的嘴角。
这样的表情，往往是老妈放大招的前摇。
肖俪女士清了清嗓子，问：“豆豆啊，这不快正月十五过元宵了么，中国传统情人节一年就俩，错过了多可惜。反正我有护工照顾，你要不要跟鸿威阿姨的儿子见一面？”
一时间，过于离谱的现实让肖亦欢的世界观遭到了重击，以至于他都说不出话了。
她见儿子没反应，又补上一句，“你看看，挑个气氛合适的节日，跟鸿威阿姨的儿子先喝喝咖啡、聊聊天，再一起看个电影、吃个火锅？”
“妈！您还能再离谱一点吗？！这年头同性恋都要相亲了？！”肖亦欢抓狂。
他都当同性恋了，怎么还能被家长“催婚”啊！
“嘘！嘘！小声点。”肖俪女士拉住不冷静的儿子，“小声点，在医院不要打扰其他病友。”
肖亦欢只能压嗓子小声发疯，“妈！什么男的但凡像样一点都不会被留到相亲啊！真正的好男人早就名花有主了。”
“那你这个省级优秀毕业生不也是到现在也没个着落吗？”肖俪女士当场反驳还能使用call back这种高级的喜剧手法，怼得自家儿子一时语塞。
但肖亦欢还没有放弃挣扎，“我去老赵家看到过他的照片，他们家儿子是个大胖子！我不喜猪，看到猪头男就生理性反胃！”
他还夸张地捂着心口“呕”了好几声。
“人家早不是大胖子了，就是有段时间过劳肥，现在减肥成功了。”肖俪女士拿来自己的手机，“你鸿威阿姨给我发了她儿子的照片。啧啧，那小伙子长得可帅了，一看就知道是很绅士、很文雅的那种人，你看一眼。”
肖亦欢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头恨不得拧到背面去，眼不见心为净。
“我不看、我不看！”他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肖俪女士诱惑他道：“看一眼，就看一眼！这小伙子好看的哦！我要是年轻个十岁，他要是个直的，我就上手追求了，都没你生出来的空间了。”
“那也不看、不看、不看！”肖亦欢的上半张脸都在为闭眼努力，眉毛和苹果肌都在全力拉近距离，态度十分坚决。
他完全不想承认，在知道老赵儿子瘦身成功之后，他真有那么一咪咪好奇——神仙颜值父母精选基因的成年体究竟能长成什么样？
但是，他已经有喻勉了，他已经是个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非单身老0了，他得为在小花园儿里洗手羹汤等他的小宝贝儿负责。
好男人要懂得拒绝外界的诱惑。
“你把手机拿走、拿走！”肖亦欢捏着鼻子，疯狂摆手，“这年头我最讨厌听的、形容男人的词就是‘老实人’，平庸无能，还拿这个词开脱！再说，都有男朋友了，我去‘相亲’那我成什么了？”
肖俪女士一听，更来劲儿了，差点要不顾术后注意事项从床上弹起来。
她问：“哟，我儿子下手这么快呀！那这都快过完年了，怎么不让我看看？不牵出来溜溜，不搭出来晒晒？啧啧啧……不会是拿不出手吧！”
用上激将法的肖俪女士自认是看得透的，就自己儿子这个姿色和身上劲儿劲儿的小样，八成是被包了，不然有了男朋友怎么就没见他四处晒过？
“看看照片。”她抬抬下巴，等小欢欢呈上新男友靓照。
肖亦欢愤愤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满屏的美食照片弹了出来，折叠饭团的横切面、生椰拿铁雪糕的美照、拉宝卡门的狗狗豪华套餐、酸汤肥牛、蒜蓉大虾、心形拉花卡布奇诺、肉夹馍……
恋爱谈得像是探店也没谁了。
“光顾着自己傻笑干嘛？给我看看！”肖俪女士一掌拍在傻儿子大腿上。
然而，他翻遍相册却发现，除了吃的，手机里喻勉的照片只有自己在小花园偷拍的几张逆光剪影，还有人家在厨房做饭的背影。
氛围是帅的，但看不清脸。
“就这？”肖俪女士眉毛一高一低挑成了不屑的形状，“不会是正脸不好看，只能拿氛围感找补了吧？看看合照、看看脸！”
这个，是真没有。
此时此刻，肖亦欢才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作为相当腻歪的一对情侣，他们没有合照，而喻勉朋友圈没有对他公开。
太奇怪了。
肖亦欢只能扭捏地说：“我们刚刚在一起，还没稳定下来呢！”
“屁嘞。”肖俪女士白他一眼，“依我看，八成是在网上下的帅哥网图，或者偷拍别人男朋友说是自己的充面子。你那平坦的小肚子里能装得了多少坏水，我还不清楚？”
她把手机扔回肖亦欢怀里，气定神闲地说：“我给你鸿威阿姨看了你之前发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鸿威阿姨说她很相中你，她儿子也很喜欢，觉得特别有眼缘，想跟你见面呢。”
“你怎么可以擅自把我的照片发给别人！都不问问我吗？”肖亦欢“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妈，我要生气了。”
肖俪女士丝毫不怕，“那你生气吧！气完再回来找我，拜拜！”
“哼！”肖亦欢一跺脚，小腰一扭，转身迈着超模步扭出了病房。
他气呼呼地跑到医院外一家味道不错的面馆，叫了两碗面，一份堂食自己吃，一份打包带给老妈。他一边等餐，一边给喻勉发信息撒娇。
【我要气死了！】
喻勉果然是秒回他的。
【发生什么了，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肖亦欢塞好耳机给喻勉打了视频过去。
“救命，我妈未经同意给我安排了相亲！！”肖亦欢两只脚“哒哒哒”狂跺地面，踩葡萄酿酒的少女工作时都没他这么勤奋的频率。
喻勉面不改色，故意问：“相亲，是跟女孩吗？”
“不是！”肖亦欢话尾转了个弯儿，“是跟男的相亲。跟我妈刚认识半个月的朋友的儿子，就是咱们房东老赵的大胖儿子，说是减肥成功了但我根本不知道真人是圆是方的，照片我都懒得看！”
喻勉笑了，“我也是头一次遇见给两个男的相亲的。两位女士的脑回路都很清奇啊。有点意思，有点好玩。”
“我都被人拉去相亲了，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肖亦欢不乐意了，把手机支在筷子筒上嗦了一大口牛肉面，“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我已经有男人了，去相亲干嘛？”
喻勉怂恿道：“去玩玩呗，我真有点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你就不好奇一下对方减肥后到底有没有丑小鸭变天鹅吗？”
“我是好奇，但我也有底线的。不去就是不去，那是我妈擅自跟别人约的，与我无关。”肖亦欢是敢拒绝人的，凡是违背他个人意愿的事情，想都别想。
喻勉劝他说：“大过年的，其实也是为了让妈妈开心嘛。既然两边妈妈都约好了，你就给个面子，当认识一个新朋友好了。”
吃面的筷子停下，肖亦欢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幽幽道：“喻勉先生，你有点不正常啊。”
“我怎么不正常了？”喻勉心里头没底儿，但脸上故作镇定。
肖亦欢故意歪嘴一笑，身子向镜头探去，将精致的脸蛋怼在前置镜头前方，“虽然你这个表情看起来变化不多，但你心虚的很明显哦！喻勉，你藏着什么坏水呢？”
“有很明显吗？”喻勉真诚发问，并诚实地说，“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肖亦欢指尖敲着视频里男人的脸，“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明显，但对我来说可就不一样了，抬抬屁股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姿势。”
“哇，这是可以在公共场合说的吗？好刺激哦！”喻勉笑着，“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
肖亦欢仰头鼻孔看人，“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打量着视频中的喻勉，“你好像特别希望我去的样子。”
喻勉优雅点头，“是的，我希望你去，很希望你去，特别希望你去。”
“那我还真有点好奇呢，你不怕我转头出轨了，看上人家了？”肖亦欢双手环在胸前，向后一靠，“万一那天鹅舞姿曼妙、美艳绝伦，我就顺势移情别恋，跟人家双宿双飞啦？”
喻勉很是“大度”，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好呀，到时候给你空运铁锅炖大鹅。”
“合着你要把人家炖了啊？现杀现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弯弓射大雕的本事？”肖亦欢夹起碗里薄薄的两片牛肉，塞进了打包给老妈的那份面汤里。
就这么两片肉少得可怜死了，还要分出去，喻勉可见不得这个。
他道：“我倒没一箭双雕的本事，但做牛肉面做得比你二十八买的这碗好吃的本事是有的。你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我现在开始做完全来得及，晚上还能让你给肖阿姨带一份红烧牛肉盖浇饭。”
“红烧牛肉面。喻勉，你就让我吃这么乏善可陈的口味？”肖亦欢装好打包盒，“小心点儿，再不给我提升点待遇，我就跟大鹅走了。”
喻勉胸有成竹，“你放心，我保证这会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红烧牛肉面。”
打情骂俏和进食活动都结束了，肖亦欢要给肖俪女士送午餐，跟喻勉说了再见。
挂掉电话后，有了明确目标的喻小厨当场给拉德茨基套上小推车，冲到菜市场大肆采购，买回了新鲜牛肉和各色蔬菜。
牛肉要三种。
首先是大块牛肋条，里面厚重的骨头可以在熬汤时提供绝妙滋味，是熬制高汤的鲜味来源。骨头边边的那圈肉也吃起来是最香的，均匀分布的些许白色脂肪夹在红肉的纹理中间，一看就是好吃的纹路。
然后是结实大块的牛腱子肉，虽然肥肉少、炖不好容易老，但里面的筋膜口感绝佳，只要在炖煮的时候注意火候，出锅之后是软烂的同时有嚼头，爱好筋头巴脑特殊口感的人绝对不能错过。
最后，是肥肉比例较高的牛腩肉，奶味鲜香牛肉油花的来源，最适合炖汤的绝美多汁部位，处理得当后口感丰富又不腻，简直完美。
喻勉的目标就是吊打所有方便面的宣传图，把大肉块堆成小山坡。
为了最大幅度保留肉的风味，喻勉没有直接焯水。他先将所有肉类洗净擦干，切块处理，先在牛油涂过锅底过的平锅子里浅煎一下，让表层产生轻微的美拉德反应，之后再下冷水煮。
去除浮沫杂质后，喻勉开始了第二轮的肉类煎炸。
锅中热锅凉油，加入一把花椒炒香后捞出，再加入擦净水分的牛肉煎到金黄焦香，同时另起一锅用油和碎冰糖炒糖色。等到冰糖融化同油一起变成红褐色时将煎好的牛肉丢进去。
而刚刚煎过牛肉、融入牛肉香味的油则留在锅里，两大勺郫县豆瓣酱被丢进锅中“滋啦滋啦”地吸收牛油精华。
在喻勉一心二用的翻炒下，两口锅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牛肉裹满了诱人的红棕色糖色，郫县豆瓣酱也炒出了满锅的香辣红油。
桂皮、八角、香叶、草果、大蒜瓣这些肉类好伙伴被丢进豆瓣酱的红油锅中炒香，随后和上过糖色的牛肉混匀，赋予牛肉咸香辛辣的滋味。
喻勉拎着绍兴酒，沿着锅边画圆，让去腥增香的酒液在滚烫的锅边沿挥发掉酒精，冒着蒸腾的香气均匀地融进锅中的牛肉堆里。
小葱打结，姜切片丢入锅中，加清水没过小肉山，大火开锅后加盖转文火慢炖两个小时，出锅前再加少许盐、糖、酱油调制咸鲜味提鲜，捞出调料就成了。
但喻勉的秘方还要再加一味或许不那么正宗，但绝对好吃的调料。
黑胡椒。
现磨的黑胡椒粉末在研磨瓶旋转的“嘎嚓”声里融进汤中，在醇厚中添加些许刺激的辛香，却又浑然一体、无比地融合。
喻勉轻轻地尝了一小口。香浓的酱香红汤泛着亮红的小油花，牛肋炖得一抿脱骨，牛腱子润滑软烂，牛腩入口即化，些许浅淡的辣味有着不同的层次，丰富了咸香的口感。
绿油油的菜叶在加了一点盐的水中烫成柔软又不失清脆的口感，水中的盐分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持蔬菜的翠绿。
红肉、绿叶、金黄色有焦边的煎蛋，完美的信号灯配色，鲜艳又好吃。
喻勉笃定欢欢一定会喜欢。
然而，他没有料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牛肉面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享用。
因为他的小精零冲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情是“享用”他。
“快点宝贝儿。”肖亦欢甩下沾着寒风的外套，修长的腿向上一跳，环住了喻勉的腰，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你需要在十五分钟之内结束战斗，我等下就要去送外卖了。”
喻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拖着肖亦欢的身体，虽然这样不假掩饰的亲昵他习惯且受用，但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轻声说：“你今天好热情。”
“这不是明天要‘出轨’去相亲嘛！心存愧疚，赶紧来补偿一下正室。”肖亦欢插科打诨，还不忘黏糊糊地吻他，“亲爱的，你现在只剩下十四分三十秒了。”
对此，喻勉的态度是——他好涩，我好爱。
小小地胡闹了一番后，肖亦欢提起裤子，拎着红烧牛肉盖浇饭，骑上自己的小摩托，给亲妈送外卖、陪床去了。
桌子上的牛肉面已经凉了，手工面条已经凝固成了一坨、吸满了咸香浓郁的红烧汤汁。
但没关系，还是好吃的。
喻勉稍稍平复了一下，坐在桌前。
他可以跟狗狗一起，慢慢地消灭掉这一碗面条，在小火“咕嘟咕嘟”煮汤的声音里，慢慢地等待那个人回来品尝热乎乎、暖融融的味道，像是等待一只遵守约定的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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