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租的新房子空荡荡的。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他将其中一颗草莓洗干净,另一颗留在餐桌上,拿竹篮倒扣着保存。

  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桌上平摊着日记本,手机里好兄弟廖骐打来的电话还没挂断。

  “吃啥呢?”廖骐耳朵挺尖。

  “草莓。”盛夏重新拿起笔,在日记本上记今天的开销,想了想说:“邻居给的。”

  成熟得刚刚好的草莓十分鲜甜可口,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酸。

  “哇,你还有邻居,男的女的?”廖骐脑袋里一天到晚只装废料,“是美女吗?”

  盛夏笔下唰唰地写,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你猜。”

  “肯定是美女,你自己听听,你都笑了。”廖骐说话音调都拔高了。

  “没有。”盛夏否认。

  廖骐还是禁不住浮想联翩起来,开始说个没完,然后又扯回最初的话题:“哎兄弟,你真打算在那小破地方高考啊?”

  “老家卷子简单。”盛夏还是这个回答。

  “见鬼吧你,你考哪个卷子不一样。”廖骐噬之以鼻,学他用鼻子发出轻笑。

  盛夏眉都不挑,懒得给更多回应,只说:“困了,挂了。”

  “才八点,兄弟!游戏不打了?”廖骐刚喊完,盛夏来了句“明天上学”,就真给他挂了。

  日记本上的账刚记完,盛夏顺便开始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向来形象人设高冷,记日记也一样,每件事都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

  [在南城转了转。]

  [治安不好。]

  [网吧多,有球场。]

  [跟导航走,迷路三小时。]

  [晚饭泡面,难吃。]

  [刷题错了九道,完蛋。]

  [总结:]

  他的笔尖在这儿顿了顿,脑中飞快回溯过去一天,然后暂停,姜以森的模样渐渐浮现。

  在他决定离家出走、来南城之前,姜以森给他打过几通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温和得过分,问他“喜欢吃什么”、“要不要过来一起住”,更多的盛夏没仔细听。

  他只知道,出于一时冲动,他就这么跨越一千多公里,来到了这里。

  这事儿要是说给廖骐听,对方估计只会笑他中了蛊。

  盛夏皱了皱眉,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鼻尖,然后提笔,在总结后面补上两个大字:

  [凑合。]

  ……

  姜以森向来浅眠,总是听见点儿虫鸣鸟叫就醒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是七点过五分,微信里有许多条未读新消息,基本上都是朋友发来的。

  问他病几时才好,几时出去玩,需不需要找新的模特等等。

  好脾气的姜以森一一回复了,然后意外看见盛夏给他发了消息。

  时间是将近凌晨三点,发的图片没有文字,点进去看是一株养在盆栽里的草莓苗。

  草莓开出的花是白色的,叶片巨大,硕大的果实已经长出来,颜色介乎奶白与红色之间。

  【森:很可爱的草莓】

  【森:不过,晚上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他发出第二句,意识到这真的很像一个家长会说的话,无奈中熄灭了手机屏。

  洗漱过后姜以森开门取订的牛奶,正好碰见盛夏出来。

  对方换上了南城一中的蓝白校服,脖子上照旧挂着耳机,干瘪得像咸菜一样的书包搭肩上,嘴里衔着一片吐司,两只手主要用在打游戏。

  这孩子...看样子读书不大行。

  而且似乎转学第一天就准备要迟到了。

  盛夏抬起头时,刚输了一盘游戏,看见身穿家居服的姜以森,愣了一愣。

  “早上好。”姜以森说。

  “早。”盛夏叼着吐司含糊道。

  “你稍微等我一下。”姜以森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屋。

  拿出来一个长条的方盒,递给盛夏:“学业进步。”

  盛夏手指摸着植绒的盒子,猜到里面大概是一支钢笔,心情有些莫名,就好像今天是他人生里第一天上学。

  “...谢谢。”盛夏低声说。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似乎在说谢谢、对不起时,耳朵都会变红,仿佛是让他说了“我爱你”。

  姜以森见他校服穿得乱糟糟,强迫心起,顺势伸手过去,给他整理了领子。

  要扣纽扣时,盛夏颇不自在地抢先,手背却因而碰触到了姜以森冰凉的指尖。

  “我自己来。”盛夏垂着眼,匆忙地给自己扣纽扣,一直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粒。

  “去吧,希望你在新学校一切顺利。”姜以森说。

  因为他不是人家真正的家长,就不寄予什么学业上的期望,只希望他在新学校...遇到的新同学能不被欺负。

  盛夏估计是真不怕迟到,不紧不慢走了,姜以森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目送,心里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年轻真好,高中生真好。

  如果自己有个弟弟,大概会是这样的感觉吧。

  姜以森听着脚步声远去了,将门带上,开始今天一天的工作。

  他在南城生活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画师,靠给一些杂志和书刊画插画维持生计,在南城这样房租物价都低的小地方,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上午十点,姜以森的门铃被按响。

  他搁下画笔,打开门看到眼前胖乎乎的中年女人,险些没认出人来。

  “雁姐。”姜以森笑了。

  “小鸟老师,哇,你长帅了好多!”陈鱼雁露出颇惊讶的表情,“一晃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的小房子真漂亮...”

  陈鱼雁是姜以森的老责编,姜以森读大学那会儿,其实有短暂地作为漫画家活跃过,也出过几本单行本。

  他是个天生的起名废,养的猫叫小黑,画漫画时的笔名叫姜鸟鸟。

  好记是好记,就是时隔多年,当再听老责编亲切地喊自己“小鸟老师”,姜以森难免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像是读书时代的日记被翻出来朗读了。

  “你是不是忘记我今天要来了?”陈鱼雁换上拖鞋,她是到隔壁市出差,顺路看看多年未见的姜以森,“我还带来了《小铜镜》的样书,恭喜老师再版。”

  姜以森接过雁姐递来的精装单行本,腰封上写着“十周年”的字样,很是不好意思:“十年了,这故事还没完结。”

  “对啊,你挖的好几个坑都还没填呢。”陈鱼雁说,“大家都在等后续,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出纪念版,正说明大家喜欢、还记得你和你的故事。”

  小黑这时从角落窜出来,灵敏地跃上姜以森的膝盖,好奇地嗅闻着姜以森手里的书。

  “抱歉,雁姐。”姜以森手轻抚着黑猫的背脊,“我已经很久没有画过漫画了,可能...快有四五年了。”

  他说着反倒是露出笑来:“思路总是中断,当初画漫画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江鱼雁那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遗憾而惋惜的表情。

  “没事,这种事情总不能勉强,老师按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谢谢雁姐。”姜以森真诚地说,“这么多年,多谢你还时常挂念我。”

  “哪里的话!”江鱼雁笑得很开心,面上的肉都堆在一起,看着十分可爱。

  在十年前,网络通讯还不如现在发达,纸质书刊还是大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娱乐,姜以森是她带出的第一个出版单行本的新人,自然难以忘怀。

  姜以森画笔下的故事温馨可爱,塑造出的角色都非常有灵气,本来会是行业内的潜力股。

  只可惜不知从哪天开始,姜以森就交不出稿子了,连载越来越短,直到断更从杂志上撤下来。

  再然后,他几乎从漫画界销声匿迹,越来越多涌现出的新画师取代了他的位置。

  “不过,看到老师还在坚持画画,我是很高兴的。”江鱼雁说。

  姜以森端出刚刚烤好的戚风蛋糕,顺着雁姐的目光,看向屋里自己画了一半的画。

  很多时候,他喜欢用画纸和水彩颜料,多过使用软件。

  姜以森画纸上是个穿着斗篷站在雨里的小孩,双手并拢捧着一尾在雨水中游动的小锦鲤,他垂下双眼,睫毛浓密而纤长,上边零星落着雨点。

  江鱼雁越看,越觉察出那种鲜活的灵气与故事感,它们依然留存在姜以森的画里,随时准备冲破纸张,呼之欲出。

  “小鸟老师,如果哪天你有灵感了,可一定要跟我说啊。”江鱼雁说着,尝了口戚风蛋糕,忍不住赞道:“这蛋糕真好吃,原来你还有当个烘焙师的天赋。”

  姜以森笑笑,也尝了一口,说:“我的天赋是,每回端给朋友吃的蛋糕都烤得刚刚好。”

  两人正谈论往事,姜以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姜以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倒是愣了一愣,像是对这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感到意外。

  然后说:“您好,请问是盛夏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班主任。”

  姜以森听见“班主任”三个字,内心顿时咯噔一跳,叉子戳进松软的蛋糕里,承认道:“...我是。”

  “是这样的,盛夏爸爸,您的孩子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了一些矛盾。”

  果不其然。

  这小孩未免也太皮了,这才只是转校的第一天。

  “他...们没事吧?”姜以森保险起见问。

  “没大事,能麻烦您到学校来一趟吗?”班主任说。

  姜以森答应了,电话很快挂断,他放下蛋糕,说:“抱歉,雁姐,我必须得出门了。”

  江鱼雁一直在他旁边,将电话内容听了个□□不离,看姜以森的眼神既意外又震惊——

  “小鸟老师,原来你已经有孩子啦?”她欣喜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起名废物姜鸟鸟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