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炎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 今年刚过了三十五，一直打光棍，在南城开网吧和游戏厅。
他的空余时间特多, 所以姜以森微信一去，要不了半小时, 他就开着改装摩托到了楼下。
那辆摩托通体漆黑，光面没有任何一丝划痕, 车身线条流畅，如同一匹精致冷酷的悍马。
姜以森以前没见过这辆摩托, 龙炎是妥妥的车迷, 经常换车，主要追求的就是拉风时尚。
“怎样？我这车。”龙炎得意地拍拍车座。
“它很漂亮。”姜以森诚实地说。
龙炎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只能将目光转向盛夏：“你觉得呢？弟弟。”
盛夏手插兜里，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车，脸上倒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很喜欢。”姜以森笑了。
他已经渐渐能读懂盛夏的微表情，这家伙看见车时眼睛清亮了不少, 被喊“弟弟”也不皱眉了。
“骑吧，别客气。”龙炎一脸自豪，仿佛车是他儿子。
盛夏于是走过去, 先伸手触摸了一下车身, 然后几乎是一鼓作气, 动作流畅地跨了上去。
龙炎小小地吹了声口哨。
这种年轻的小男孩儿就连上车的动作都很帅, 他转头看向姜以森。
结果姜以森正忙着支起画架, 漏看了这个动作。
再抬起头时，他见盛夏已经骑跨在车上。
盛夏甫一和他对视, 刚刚还觉得自己气场两米八, 现在忽然有种不太好意思的感觉, 就好像姜以森看穿了他的装模作样。
毕竟他根本不会骑车。
所幸姜以森只是笑笑，已经开始动笔打草稿：“放轻松，别紧张。”
他画的只不过是盛夏骑车的模样，纯粹当作练习。
龙炎凑头过来查看，疑惑道：“怎么这次接的稿子这么赛博朋克了？”
姜以森边画边低声说：“只是练习，嘘，不要告诉他。”
他嘘的时候把画笔抵在嘴前，模样有些调皮。
“好好好。”龙炎答应，然后凝神观察了姜以森一会儿，说：“你眼睛这儿怎么还长了颗痣。”
“这我画的。”姜以森抬手，很大方地擦掉一点给他看，那颗用笔点出来的泪痣因而晕开不少，他笑，看上去洋洋得意：“好看吧？”
龙炎性取向钢铁直，一直把姜以森当弟弟照顾，姜以森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常常放心大胆地对他撒娇。
“好看得很。”龙炎无奈地笑，他不懂这些，但好看是事实，“行了别都搓了，这块都变黑了…”
“哔——”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让姜以森和龙炎都同时抖了一抖。
龙炎更是吓得差点儿往上一蹦，转头大喊：“艹！祖宗！人都快被你吓死了！”
盛夏仍然坐在车上，手指默默从喇叭附近离开，说：“按错了。”
然后他看过来，深拧着眉：“姜以森，你还画吗？”
“在画呢，你不用保持一个姿势，可以动一动。”姜以森看出来了，他是受了冷落，微微有些生气。
这家伙真是…脾气不小。
他于是将注意力完全专注于笔下以及自己的模特，其实经过长期练习，他打草稿的速度以及非常快。
他的模特非常怕热，夏天总是穿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腿都不能称得上壮实，但能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稍微一动，就现出属于少年人的力量感。
盛夏在姜以森见过的男生里不算特别高，但骨架与身材比例都极其优越，现在画起来更是能觉察到。
腿又直又长的，让人羡慕。
他大概是非常高质的模特，如果忽略姿势僵硬不计的话。
“你…随便做些动作。”姜以森提示道。
盛夏正因为长时间被姜以森注视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愣了愣，比出个剪刀手。
姜以森身体抖了抖，强行忍住了。
旁边的龙炎直接爆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弟弟！要龙哥给你拍张照吗！”
盛夏不做声，默默收手，搭回车把上。
“没关系，怎样都很好。”姜以森安慰完，用力拍了一下龙炎：“别把我模特吓跑了，人家第一次做这个。”
龙炎于是老实不笑了。
“盛夏，想象一下，你是个特别酷的人，你正骑着车追赶不法之徒。”姜以森温和地引导他。
“干脆将车启动，随便遛两圈怎样？”龙炎提议。
“我不会，”盛夏则说，漆黑眼睛看向龙炎，直接道：“教我。”
“盛夏。”姜以森皱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跟别人说话要有礼貌。”
他算是发现了，盛夏对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说话常常不超过三个字，又冷又拽，不是皱眉就是臭脸。
这是坏习惯，得慢慢纠正过来。
盛夏见姜以森面露严肃，喉结动了动，酝酿好一会儿，才加了两个字：“行吗？”
很好，至少变成了一个祈使句。
姜以森继续耐心道：“人称又在哪儿呢，你在对谁说话啊？”
龙炎只觉得很有意思，一声不吭地听着姜以森教育这弟弟。
挺稀奇，这小孩儿明显看着不好管，扔出去社会没准就是半个刺头，然而对着姜以森倒是老实听话。
“龙…”盛夏一脸毛躁，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龙哥。”
“很好。”姜以森弯眼一笑，像课堂上教语法的老师：“我们来把完整的句子说一遍吧，盛夏。”
—
龙炎向来热心肠，真像大哥一样教盛夏骑车。
姜以森搁下了画笔，好整以暇地坐在外围看。
这块正好是一片空地，四个轮的开不上来，这个点人也少，用来学车正合适。
盛夏不愧是智力体力双强，上手得非常迅速，不出一小时就能开着在姜以森面前转一个大圈。
“哇！”姜以森热切鼓掌，“太厉害了盛夏！”
盛夏又是绕了一个圈，然后稳稳停在姜以森面前，双脚撑地。
“上来吗？我载你。”盛夏说完，目光黯淡下去，他想起了姜以森不能坐车，“…抱歉。”
姜以森则是抿唇笑笑，从位置上站起，走过去说：“自行车是没问题的，摩托…我想你如果能开慢点，应该也可以。”
盛夏眼里的光即刻亮了起来，他露出笑，看向远处的龙炎，开口倒是礼貌了不少：“龙哥，可以借头盔吗？”
“你们得注意开慢点。”龙炎走过来，让他起开，揭开座位拿出两个黑色头盔，“在附近小巷子简单转转就好了，知道吗？”
“知道。”盛夏答应。
姜以森其实不太愿意戴这个头盔，觉得只是在附近慢慢转转，也不上路，戴着憋闷。
“我就不用了吧。”他说。
“不行，戴着安全。”盛夏接过来，直接给他戴上、扣严实了。
姜以森顿时觉得脑袋沉，慢慢跨坐到盛夏身后去。
“慢点啊。”龙炎再次提醒道，“姜你看着点，太快了你得告诉他！”
“放心好了。”姜以森答应完，车就启动了。
龙炎的车虽然经过改造，但开起来没有那种过分闹人的轰鸣声，所以在居民区也不算扰民。
盛夏果然将速度放得很慢，就跟骑普通自行车一样，正好到能感受到一点儿微风的程度。
“这样的速度，你感觉可以吗？”盛夏问。
姜以森眯着眼，一手扶着车座边缘，另一手放在盛夏肩后，“可以。”
其实他能感觉心跳有些快，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试过坐自行车以外的交通工具。
“风很舒服。”姜以森低声说。
“嗯，就是热热的。”盛夏也低声回应。
车慢慢转弯，离开这条他们直线行驶了许久的巷子，进入另一条巷子，这些小巷子错综复杂，看上去都灰扑扑的一个样，但盛夏已经渐渐都认得了，不会轻易迷路。
就在他们路过某个巷口时，光线忽然变得明亮，姜以森抬眼，瞥见了大路对面茂盛的树木，那些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闪闪发亮，能让人的思绪链接回小时候午睡醒来的感觉。
他心情不由变得非常好，双手都离开了原来放的位置。
“你扶好！”
盛夏刚提醒完，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这不是那种暧昧的抱，姜以森整副身体都温柔，轻轻靠着他，用带着一点沉醉意味的声音说：“盛夏，我想快一点。”
盛夏耳朵红得飞快，他能清楚地闻到姜以森身上的味道，今天的不仅仅是树叶与柑橘的气息，还混杂着类似阳光晒过的那种暖烘烘的味道。
他很听话，将速度一点点放快。
风的速度也一起加快了，他们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吸满了七月夏日潮热的风，只是姜以森仍然不太知足。
“再快点。”他说，在这种时候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并抱着身前的人说：“盛夏，下次不要穿黑黑的衣服了，吸热。”
热得连带着他都微微出汗。
“只能快一小段。”盛夏在这种时候，反倒是比他更理智。
车子一下加快了速度，并终于轰鸣作响，姜以森不得不紧紧抱住了男生，并闭上了双眼，耳畔只剩风声与穿梭声。
太快了，所以真的很快乐。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姜以森家里没什么钱，他爸爸只有一辆女装摩托，就会带着他四处兜风。
有一次他们从车上摔了下来，姜以森嚎啕大哭，于是那是他第一次吃冰激凌雪糕。
虽然吃了以后，他发了好几场烧，又咳嗽得不成人样，冰激凌从此成了他的禁品。
姜以森睁开眼，眼前男生的后背宽阔温暖，他禁不住再说了一次：“还要再快。”
这回，他们身上宽松的衣服被风鼓起，姜以森的那种快乐无疑感染了盛夏，这让他在大脑飘忽中，有一瞬间忘记了路。
回过神来已经开错了，为了回到熟悉的地方，他急忙转弯，但巷子转角处正堆了一大堆废弃货物。
这让转弯的空间变得过分狭窄，他们几乎避无可避，在猝不及防的冲击中摔下了车——
“小年轻！学人飞什么车啊！”有个路过的老大叔远远大喊，语气里既嘲讽又有些羡慕。
摩托栽倒在那些货物旁，倒是幸运，只碎了一边镜片，车头刮花些许。
地上两个人都被摔得很疼，第一时间互相查看了伤势：盛夏右边膝盖和手肘蹭破了皮，姜以森则是摔青了好几块。
“没事吧？”盛夏生怕给姜以森摔碎摔折了，“你快起来走两步看看。”
“噗。”
没想到姜以森竟然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并且是非常开心的那种笑。
刚才遭遇意外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了。
“你刚刚被吓得惨叫了一声。”姜以森笑得出眼泪，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我以为得缺胳膊少腿了呢…好了，快起来。”盛夏继续拉他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是不是摔到脑子了姜以森。”
“你自己不也在笑。”姜以森提醒说。
“我…”盛夏顿了顿，笑意彻底爬上了面颊。
他这回放弃了把姜以森拉起来，转而矮身下去挠他：“差点就出大问题了！知道吗坏大人！”
姜以森后背靠在巷墙上，边笑边使劲挣扎，有好几次都抓住了盛夏手腕，抬着湿润的双眼说“抱歉”。
然而盛夏没轻易放过他，直到姜以森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量，开始了反击：“你就没有哪里怕痒吗？臭小孩。”
“我不是小孩，你才是！”
“我比你大十岁。”
“那又怎样！”
这种情况也许非常荒谬，但他们确实就像野生动物那样，缩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巷角里，想尽办法折磨对方，整个巷子都填满了快喘不过气的笑声。
直到姜以森的手机响起来。
他们同时渐渐停了动作，姜以森看见屏幕里“龙哥”两个字，终于感觉到“完了”。
盛夏此刻脸红得厉害，幸好他穿的裤子都非常宽松。
他缓慢爬起来，背过身去，听着姜以森接电话。
姜以森才交代了第一句，盛夏就听见手机里传来可怖又惊人的爆喝：“你们两个！！！”
姜以森吓得赶紧把手机拿远，过了会儿才重新贴回耳朵上：“…没事，我们都没事，在…这里是哪里？”
盛夏接过手机，报了确切的地点，他竟然连这儿算几号都知道。
由于他们之前一直在附近兜圈子，龙炎不出十分钟就步行过来了。
骂骂咧咧将车扶起来，再把这俩轻微伤残的笨蛋轮流带回去。
“我说什么！我跟你们说了什么！”龙炎到姜以森家都还在骂，“让你们开慢点！开慢点！耳朵长着当装饰品！”
“不好意思，这件事是我的错。”姜以森主动承认道。
“车是我在开。”盛夏想把责任揽过来。
但他俩还是再被狠狠骂了一顿，在龙炎面前，他们都成了犯错的孩子，再也没有分别。
“车子维修的钱我会出，不好意思，龙哥。”姜以森说。
“行了，人没事就好。”龙炎仍然一脸烦躁，并打开了药箱，“都过来吧，排队上个药。”
姜以森和盛夏互相看看，盛夏抬手，先把姜以森推过去了。
姜以森只能默默坐在龙炎拎过来的小板凳上，尽可能垂着头表示知错就改、下次不敢。
“我真想不通，姜以森。”龙炎狠狠撕开棉签包装，难得喊了人全名，“二十七岁了，一点儿都不靠谱，他妈的他第一天学车，你就让他加速，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梗过时了，龙哥。”姜以森手递给他上药，眉头渐渐皱起来，药太臭了。
“别装疼啊。”龙炎给他涂上厚厚一层跌打损伤，想来想去都还是气不过：“你们两个，就该一人写两千字检讨书。”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下一章就是他们两个的检讨，加一起一共四千，我只要再写一千就美美日五了（狗头）
今晚写不完了，下一章再让夏夏成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