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已经晚上九点，周祁珞脚上的伤处理完后又被带去二楼做了详细的脑部检查。
整个检查过程，沈淮之都在。
周祁珞盯着车窗的倒影看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转过头。
沈淮之靠在椅背上，微偏头闭着眼，他身上的衣服刚才重新整理过，虽然没再系着领带，但衬衣纽扣全都规整扣好，额前的碎发也因发胶失效而柔软地随意垂下，有几缕甚至微微遮眼。
深浓夜色里的沈淮之莫名看上去比在天光明媚的下午时要暖。
周祁珞久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想到这个字，可能是因为窗外昏黄的路灯透进来照在了他脸上，也可能是因为两人距离很近。
“怎么了？”沈淮之声音有些哑，他没睡熟，在察觉到周祁珞动作前就睁开了眼。
周祁珞抬手的动作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你脸上有东西。”他随口道。
沈淮之“嗯”了声，撑起身将身上搭着的外套放到一边，也没有再提醒周祁珞穿上。
“饿没有，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去吃。”他询问的语调又恢复了平淡。
周祁珞迟疑一瞬。
沈淮之抬手看了眼腕表，没等他回答就开口吩咐副驾的希挽，“掉头去宛楼，打电话让钟姨备份骨汤。”
宛楼是家私菜馆，坐落在另一个方向的巷尾楼里，每天只对外开放固定桌位数。
沈淮之之前有段时间常去，便一直留有预订。
“沈…沈总。”希挽闻言却踌躇回头。
沈淮之捏了捏眉心，试图再清醒些，抬眸看她。
希挽双手将他的手机递上，“刚才那边又打来两个电话。”
见沈淮之眉头顿蹙，希挽眼观鼻鼻观心地放低声音，将后面一句补上，“我听您吩咐，都没接。”
实际是都给挂了，眼看旁边周祁珞视线探究地转过来，希挽身形稍微侧了侧，正对向两人。
沈淮之嘴角微抿，车内陡然寂静，数秒之后，他改变主意，“去那边。”
希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顺便回电话让人看着加份汤。”
这次没特意说要什么汤，希挽转身回去前眼角余光掠过周祁珞的腿，内心了然。
周祁珞扯了下唇，看着自己挽高的裤脚，再听不明白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也听得出汤是特意加给他的。
他没伤着骨头，用不着特地补汤。
沈淮之吩咐完话就低头翻看手机。
两人中间又重新隔着件外套，泾渭分明。
周祁珞看也没看自己的外套，冷着脸扭头，和沈淮之一样，也掏出了手机。
他手机没有锁屏密码，屏幕一亮往上轻轻一划就是主页面。
他刚刚和陈声声聊着天就冷不丁反扣了手机，此时手机一打开，屏幕上仍是和陈声声的聊天界面。
陈声声被带走后显然十分愤懑，又一连刷屏了好多条信息。
周祁珞伸手划拉了几下就嫌看不过来，烦闷地关掉手机，往旁边外套上随意一扔，然后歪头倒在了椅背上。
他转身的动作弧度过大，忽然间背对，沈淮之划拉屏幕的手也跟着一顿。
秦述喜欢热闹，玩得也开，在哪都有他自个的圈子，不同的群建了好几个，把他和陆辙都拉了进去。
那些群一到晚上的某个时间点，就跟商量好似的响个不停。
以往沈淮之都是屏蔽了这类消息，刚才也不知怎么，打开手机，忽然起了耐心，挨个点开这些吵闹不堪的群，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内容都大差不差，无非是早就攒好了局催人到，再接着聊聊八卦，或者又约明天去哪玩，后天又在哪。
秦述的头像夹杂在其中，沈淮之刚才看着在想他一天哪来这么闲，跟有分身一样，每个群里不管谁起了什么话头，他都能在下面接上几句，然后话题又猛地绕着他，向其他方向散开。
沈淮之停顿抬头打量周祁珞一眼，再低头看群消息，就这一会的功夫，没想到还真是巧，话题绕着秦述转到了他身上。
起头说话的那人头像应该是本人，沈淮之点进去放大图片看了看，认出这是秦述昨天带在身边的伴。
他和陆辙进俱乐部碰上秦述时打了次照面，秦述当即手就从那人腰间松开，迎上来招呼。
沈淮之刚没注意看说的是他什么，只看到那人说秦述昨天丢下他上楼去了好一会儿，在群里艾特秦述问秦述是不是偷吃去了。
说话用词挺肆意，言语里都是情人间暧昧的撒娇吃味，也有公开和秦述捆绑在一起的张扬得意。
他一问，底下就有人起哄跟着艾特秦述，参与进来的人多了，就也有昨天在旁认出他和陆辙的人出来帮着秦述解释。
他和陆辙不常跟着秦述闹，时常聚，也是单独开包间待在一块，秦述跟人玩完过来待一会然后又出去闹一阵，接着再进来。
跟秦述玩得久的人，都知道他和陆辙，这并不奇怪。
但沈淮之看着屏幕上突然涌现的名字，怔了一瞬。
好在秦述出现及时，看到有人提到周家，议论起和他结婚的周祁珞，二话没说就把第一个说的人给踢了。
群里安静一会，然后再闹开时，全都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刷屏，另起话题。
秦述当然不知道沈淮之看见了，也没想过沈淮之会看见。
而沈淮之看到了又当作没看到，见秦述出现处理后，就关了手机。
他后颈处其实没什么事，但他就跟傅斯扬说的没事干一样，非要多此一举贴上那并不会起任何作用的阻隔贴。
他对傅斯扬形容那里的刺痛感和瘙痒，傅斯扬当时低头认真地检查过一番他的腺体，然后平静地告知他，他的腺体没有任何异常，上面只有还未消退的齿印。
沈淮之忍不住再次阖眼，眼前这次出现的不再是周祁珞，刚刚那些一闪而过的文字连成章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
他向来清楚他和周祁珞的婚姻，是外人口中沈家念着旧情应许，周家不择手段求来的商业联姻。
外面的人始终在背地津津乐道，议论纷纷，因为两家并没有举办婚礼的意思，仅公开宣布了消息。
所以猜测什么的都有，沈淮之对这些一直都清楚，也从未在意。
但刚刚有一瞬间，他心头突然起了火，也险些点燃，他并不冷静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行字。
幸好，在那行字被发送前，秦述出现了。
通往郊区别墅的路有些漫长，周祁珞本是烦闷不乐，最后不知怎么竟睡了过去。
被希挽叫醒时，他懵了懵，下意识扭头，发现沈淮之已经不在。
希挽见他醒来先是跟旁边的佣人说了一声，然后才再弯腰继续和他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一时的举动。
“夫人，您有在听吗？”希挽照着之前的经历，对他现在刚睡醒的情况做了和往常一样的处理，重复了一遍平日里明参的话。
周祁珞睁眼时，眼里确实一片茫然，希挽没作多想，她不知道沈淮之和傅斯扬今晚的对话，对沈淮之做出让周祁珞做脑部检查的决定也不感到意外，只以为是顺便把这周的脑部复查提前做了。
“夫人？”希挽看着周祁珞懵圈的状态，又唤了一声。
周祁珞回神，眼神聚焦，定睛看她。
希挽被他看得心里忐忑，生怕他再发出和下午一样的疑问，只不过那时面前是沈淮之，现在是她，她连忙又自我介绍了一遍，然后侧开身，露出身后的轮椅和拐杖，请他下车。
周祁珞看着那把随车携带的轮椅以及凭空多出的拐杖，不知道是该夸沈淮之手底下的人办事得力还是该庆幸这次多给了他一个选择，除了碍眼的轮椅还有副碍眼的拐杖。
希挽见他久未动，又弯下身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周祁珞看了眼他刻意挽高裤脚露出膝盖的腿，淡定地伸手放下裤脚，然后抬起另一只没事的腿先一步迈出，受伤的腿紧随其后。
希挽站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竭力克制，才平静地踩着高跟快速上前领着他进屋。
沈淮之到了之后留下一句吩咐就径直上了楼。
老爷子向来喜静，别墅里的佣人做完手里的事早已主动离开，留在厨房一直温着汤的佣人看见希挽领着周祁珞进来，盛出汤摆好饭菜后也默默退下。
希挽显然早已见怪不怪，让周祁珞在餐前坐下后，还记着沈淮之的吩咐，移动了下桌上部分菜的位置，然后将汤碗放到周祁珞面前。
周祁珞低头，碗内是大骨汤，熬得很鲜，面上的油也过滤过。
希挽候在边上等他动筷，结果又半晌不见他动作，踌躇间正欲开口询问，就忽地听到一声，“他呢？”
希挽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