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揉着小腿肚想起先前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后扬长而去的那辆黑色商务车,又忍不住骂了释传两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下雨天骂释传,闲着也是闲着。

  宋寄累得脚都抬不起来,上台穿的鞋子和普通的鞋子不一样。

  为了要营造“三//寸//金//莲”的感觉,花旦穿的鞋子就如同踩在高跷上,只有脚尖那一点点撑着。原只是唱了出戏不会那么累,偏偏今天宋寄还绕了一大圈躲那么老远抽了根烟,后面因为见到释传几乎算落荒而逃,踮着脚尖跑那么快不疼才有鬼。

  趴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宋寄才挣扎着爬起来洗澡,他把洗澡水的温度调的老高,这是最便宜的一种让肌肉放松下来的方法,四舍五入零成本。每次宋寄觉得很累的时候都用的这个办法,当然相对的就是洗完澡以后整个人像过了水的虾一样,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红得发烫。

  宋寄站在镜子前将身上的水擦干净,热气蒸腾,镜子氤氲着一层水汽什么都看不清,他伸手胡乱地在镜子前抹了一把,盯着镜子愣神。

  头发长了一些,花了好几百块剪的鲻鱼头都看不出来什么造型,发根处也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一节黑色,怎么看怎么突兀,得找个时间去重新把头发弄一下。

  宋寄一想到又要漂发根就觉得难受,他皮肤不算好,漂染的药水停留在头皮上时间久了会疼。第一次去染头的时候疼得他生理性眼泪都挤出来了,还好他头发长得慢,很久才需要补色一次。

  头发不是重点,宋寄飘远了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的脸,几乎如审视一般端详着。

  因为太热,他脸上的红还未退散,仍旧粉粉地扑在脸上。但因此也显得皮肤格外的白,五官精致得不像话。一双眼睛尤其好看,唱戏的对眼神的要求格外严格,当初戏班老板就是看中了宋寄这双眼睛才破格带上他。这会因为刚刚洗澡的时候有水进了眼睛,只是胡乱地眨两下都觉得潋滟,格外地动人。

  宋寄皱着眉低声喃喃,“变化真有那么大么?到底认出来没有?”

  天气还不是太冷,宋寄没舍得开取暖,前几分钟还热气腾腾的浴室现在已经慢慢转凉,身上沾着的那些水珠就开始带走宋寄身上的热气。他三下五除二擦干净身上的水套上睡衣走出浴室,准备睡觉。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了一下,宋寄吃惊这个点竟然还有人给他发消息,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系统自动发送的消息。

  催缴费的,又到月底了,宋寄面无表情地删了短信,又折回到微信上点开置顶的联系人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明明已经洗过热水澡,但躺下的一瞬间宋寄还是觉得浑身酸痛不已,无奈只能拧着眉从床上爬起来,找来几张止痛膏药贴在几处酸痛的地方。

  这下子浑身都是药膏的那股味道,宋寄更睡不着。

  当初为了省房租,他租的这个房子地理位置很不好,临街就算了,楼下还是一条烧烤街。每天晚上路灯亮得晃眼不算,还烟熏火燎的。

  宋寄懒得再爬起来去拉窗帘 ,那点遮光效果聊胜于无,拉不拉都无所谓。

  反正穿着睡衣呢。

  他抬手将胳膊搭在眼前,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着。

  ……

  已经放学很久,宋寄靠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这段时间他在窜个子,脚尖已经能勉强着地,这会正无所事事地用鞋尖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画着。

  初中部放学要早一个小时,宋寄为了等人,还特意和同桌交换了值日生排序。就算是浪费了那么长时间,他也等了好久了。

  晃晃悠悠的鞋尖不知道画了多少圈圈,突然他感觉自己脑袋上方被笼罩了一团阴影,还愣着神呢,脚尖不小心踢到挨在他面前的那双腿。

  宋寄回过神来,双脚往后一缩,同时抬起头来,看清是谁后立马笑了起来,“小释哥哥!”

  十五岁的宋寄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又细又软,叫得他面前的少年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宋寄软软的头发。

  “怎么放学了不回家?”

  释传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和几个好朋友贪打球多在球场闹了一会。就是因为贪玩多玩了一会,才更惊讶这个点了竟然还能看到宋寄。

  小鬼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脸本来就小这会还被围巾埋了半张,只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露在外面,亮晶晶地看着释传。

  他肩膀上落了一片枯叶,释传自然地伸手替宋寄把枯叶拿了,“等很久了?今天不用回家先把电饭煲插上电?”

  宋寄笑嘻嘻地摇摇头,他正了正书包肩带站起来,“妈妈跟着团里去州市了,让我今晚自己解决晚饭,所以不着急回去。”

  真正让他开心和坐冷风中干等那么久的,也不是这件事。说出来总有一点不道德的感觉,但被释传这么温温地看着,宋寄确实又没法儿撒谎,只能眼神飘忽地低下头老实交代:“嗯……今早听到你和叔叔阿姨讲话了……”

  宋寄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今早在阳台上练声吊嗓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楼下的对话,但因为有“前科”,宋寄觉得自己就算解释释传也不会信。只轻声细语交代清楚后就低下头看着两个人的鞋尖。

  释传愣怔了半秒就反应过来了,早上吃早餐的时候父母说过今晚让他自己回家,司机家里有事请了短假,他们夫妻俩要临时出差。

  “早上在阳台上听见的?我听到你练声了。”释传替宋寄把围巾往下拉了一点,他刚洗过手,这会手凉得像个冰碴子,激得小鬼颤抖了一下。

  释传声音平淡,宋寄没听出来他生气或者不喜欢的情绪。他点了点头,皱着鼻子小声埋怨着,“嗯,从你升高中部了,我们就没有一块儿回过家了……”

  释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岂止是没有一块回家,周末见面次数也少,他在为出国做准备,周六周天除了家教课,还得去上雅思。

  原是没觉得有什么的,但宋寄表情太过委屈,都已经有点像撒娇了,释传也开始觉得是不是要挤出一点时间来陪这个小鬼拼会乐高,或者打两局游戏。

  “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回头你走那条小路你又鬼吼鬼叫说自己怕鬼。”

  “好嘞哥!”

  释家在释传还上小学的时候还没做生意,沾了祖父的光,父亲早早就进入了省厅。为此就算后面父亲弃政从商了,释传的家教也还是走得周正,腰背挺得笔直,穿着墨绿色的校服像棵小白杨一样。宋寄就不一样,搬到这个小区那么多年,释传还从来没有见过宋寄的父亲。他母亲是昆曲演员,搞艺术的天性大概就是活泛那类,宋寄的性子也被他母亲带得活泛又可爱。

  都不太像个男孩子了。

  走路一蹦一跳,说话的时候不但细细的,还会脸红。

  汽车从两个人身边开过,释传不放心地将宋寄拉到自己内侧,自己走到路边。

  “好好走路,别一蹦一跳的。”要放别人释传都懒得管,他比宋寄高一节,垂着眼眸扫一眼小鬼,小鬼立马就安分下来,抿着嘴巴乖乖学着释传的样子往前走着。

  可惜还没安分五分钟,宋寄又抬起头来,脆生生地问释传:“小释哥哥你冷吗?我书包里有手套。”

  释传摇摇头,他不喜欢戴那玩意儿,戴上了觉得手都不灵活了。

  他挑着眉问宋寄:“有手套怎么不自己戴?”

  宋寄也挑挑眉,满不在乎地答道:“因为不冷啊,本来就是塞书包里准备晚上一起回家的时候给你戴的。”

  释传没搭腔,只满眼复杂地看了眼宋寄。不知道别人有没有遇过这样的小鬼,释传总觉得宋寄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

  一直都那么明目张胆又正大光明,从来……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眼底的那点心意。

  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开口道:“以后不用装,我也不戴手套。”想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走我里面,别瞎蹦跶。”

  路边有糖炒栗子,宋寄远远就看到了。走到店门口的时候看了好几眼,终于抵不住诱惑站定了脚步掏钱买了一小袋。

  滚烫的糖炒栗子就算隔着厚厚的纸袋也还是烫手,宋寄被烫得龇牙咧嘴,两只手轮换着捧着都难以抵挡从纸袋传来的烫,根本没办法伸手进去拿栗子。

  释传看他觉得好笑,都已经烫成这样了,还琢磨着要怎么腾出手来剥栗子吃。他无奈地笑笑,又折回头找店家要了两个新的纸袋。走到宋寄面前后释传将纸袋撑开套在装着栗子上,自己捧着栗子扬了扬下巴,“吃吧,小心烫。”

  宋寄掏出来两个板栗,干干净净地将外壳和筋膜剥掉,然后将黄澄澄闻着就满是香甜的板栗递到释传嘴边。释传不习惯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更不习惯有人把食物递到他嘴边这种亲密的举动,下意识地将头偏朝一边。

  余光中瞥见宋寄的手指沾着栗子壳上炒黑了的糖浆,这下好了,更不想吃了。

  他偏过头的动作太过本能反应,显得非常不客气,抬着栗子的宋寄小同学这下缩回手不是,继续抬着也不是。好半晌后才恹恹地将手缩了回去,他瞪了一眼释传,带着气地将栗子扔进嘴里。

  “不吃就不吃。”

  作者有话说:

  这周没了,三章,下周见。

  别问甜不甜,问就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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