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传到酒吧的时候褚南已经到了好一会,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很惊奇的是褚南的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连他自己都穿得板正,那些花里胡哨的耳钉戒指项链通通没有,就一件简单的白衬衣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和刚毕业大大学生没两样。

  很少能见到褚南这副模样,释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你说你干嘛非得找这么个地方,就正常吃顿晚饭不就行了?”

  褚南将手机随意地扔在身前的小茶几上,挑着眉反问释传:“我倒想和你吃晚饭,可你确定你愿意在外面吃饭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褚南瞟了一眼释传垂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还是和去年见到的差不多,虚虚蜷成个软拳,看着没什么力气。见释传拧起眉来,他又笑了笑说:“不跟你贫了,晚饭的时候回去了一趟,我也刚到不久。”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酒吧,淡淡说道:“更何况这我自己的地方,呆着比较舒服。齐言呢?怎么不见这跟屁虫?”

  下车的时候齐言怎么都不愿意跟着一块儿过来,说他见到褚南他能三天吃不下饭,只和护工一起把释传送进酒吧就逃回车里了。

  释传心里装着别的事,随便编了个理由应付了过去,顶着要死不活的身体也要赴约又不是为了单纯叙旧。

  他手慢吞吞地覆上操纵杆,贴着褚南面前的茶几给自己调换了个方向,这样能离褚南更近一些,也不会妨碍到别人。

  实际上要是真站起来释传比褚南要高得多,但这会两个人都坐着,电动轮椅重心低比普通轮椅本就矮很多,褚南竟然体验到了微微俯视释传的体验。

  就是释传这个人从大学那会就一副清高的样子,现在瘫得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仍旧一副清高的样子,褚南一点都感受不到释大少爷跌落神坛的快感,只瞄了两眼就偏过头不再往他身上打量。

  他把自己手边的牛皮纸袋递到释传面前,放在释传腿上,“就查到那么多,时间隔得太久了,有些事确实查不到了。”

  牛皮纸袋是翻过来放在释传腿上的,释传颤颤巍巍地将手移动到牛皮纸袋上,来回地磨蹭着。褚南好意地提醒需不需要他帮忙解开上面绕着的白线,释传看了眼自己的手嗤笑说:“不用,我自己能解开。只是……”

  说到这里他又不说话了。

  他挖空心思查了那么久的事情,在国外那会就算在医院里都要往国内打电话问进展。褚南还以为他有多着急呢,没想到也会临门一脚又惶惶不安。

  席间褚南想到了什么,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优哉游哉地讲道:“不过我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释传抬眼朝褚南看过去,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点了点头,“猜到了,他怎么可能还能等着我找到他。”

  “两条人命呢……”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瘫软无力的手又蹭了一下牛皮纸袋。不晓得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褚南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释传的眼眶有些许的湿润。

  正想开口说话,酒吧在最前面传出惊呼声——是客人的欢呼声,动静还不小。

  释传才抬起头来就看到有一男一女带着淡淡的笑走到了舞台上,一个拿起了麦克风,另一个则抱着一把民谣吉他坐到了后面的高脚椅上。

  这间酒吧算城南这边比较有名的清吧,装修很好,调酒师也很专业,是非常适合下了班或者休息的时候过来静静喝一点的场所。

  释传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但也知道该到酒吧驻唱歌手的表演时间了。就是这动静也太大了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糊豆来了呢。

  他转过头朝酒吧老板,哪知道褚南自己是个甩手掌柜,他自己也耸耸肩说道:“这都是老张在管,我也不知道竟然有那么大阵仗。”

  他表情无辜得很,眼神却掩藏不住高兴,作为东家任何能让他赚到钱的他都高兴。

  释传哂笑一声没拆穿他,反而转过头去静静看着舞台上。

  先前灯光太晃眼,他都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记得握着麦克风的那个纤长身影发色很浅,淡淡的好像要融进光里。

  好像最前排的那几桌和他很熟一样,只见他捂着麦克风微微弯腰和前排那几桌的客人在开玩笑。对方说了什么,逗得他笑了起来,一头浅色的头发随着他身体的颤动在光下飘动。

  有个客人还把满满一杯酒递给他,他摇摇头,指指麦克风说了句话,看口型好像说自己上班时间不喝酒。

  和那天凤尾竹下一点都不一样,也和车前那个阴沉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来这小粉毛笑起来那么好看,一双眼睛真应了网上那句话——看狗都深情。

  他插科打诨了几句,后面坐在高脚椅上的姑娘已经调好了吉他,他也收起了玩笑,转回到麦架后,半靠在自己的高脚椅上。

  释传本来没想留下的,他只想拿到东西就走人,已经麻烦褚南太多,剩下的还得靠他自己。但这小粉毛走出来的时候,他又想着听完一首歌再走,想再多看两眼。

  他太像了,像到释传想问问他是不是姓宋名寄,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麓城一中的释传?

  当台上的人一开口,释传就更庆幸自己今晚没有提前离开。

  他几乎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顷刻之间全都倒流到头顶,甚至能听得到血液撞击耳膜的声音。

  如巨大的海浪拍打满是泥淖的滩涂。

  释传十八岁生的时候请了很多好朋友,宋寄也在其中。那会小鬼夹杂在人群中小小一只,连笑都比现在拘谨太多。

  一直到他拿起KTV里的麦克风。

  那天晚上他唱的歌和现在在台上唱的是同一首,王菲的《百年孤寂》。

  释传太记得那天晚上了,这辈子就算是脑子都坏掉了都没办法。

  不是说一生一次的成人礼办得有多开心,是没有办法忘记那天晚上唱歌的宋寄。

  因为一直跟着母亲练花旦的唱腔,宋寄有了一个别人很难学得来的本领。那就是他唱歌的声音乍一听像极了女声,且音域非常广,飙高音的时候更是雌雄莫辨。

  就像现在这样,开口唱歌的时候连一旁的褚南都坐正了身子,小声嘀咕一句:“哟,这姑娘长得可真够英气的,我还以为是个男的呢。难怪染个粉头发,你别说还挺好看。”

  “他是男的,他肯定是男的。”释传突然笑了起来,好像除了笑,没有什么别的方式来表达他现在又多高兴。

  如果可以,他想站起来走到舞台上抱抱正在唱歌的那个小粉毛。

  就是突然笑起来,又引来一阵咳嗽,吓得褚南急忙凑过去替他摩挲着胸口顺气,“刚刚拿到东西都不见你那么高兴,这是怎么了?看上了?不至于啊,你释传……”

  因为腰腹无力,释传咳嗽都是闷闷的,五官因为难受略微拧在一起,但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台上,好像自己不看紧点人会跑了似的。

  释传咳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因为激动,耷拉在腿上的手还微微颤抖着。褚南开门做生意的,怕释传在自己酒吧出事,正打算要不然让人来接他算了。

  “嗯,我看上了,你把这管事的叫来,这人我要带走。”凑过去找释传手机时,释传虚虚抬手挡了一下褚南,懒懒地抬眼对他说。

  这下换褚南愣住了,他满脸不解,甚至有点怀疑今天来赴约的到底是不是释传。这下送也不是,留也不是,搞得他头大,差点想直接打电话给齐言让他来接自家老板滚蛋。

  见褚南愣着不动,释传又催了一遍:“愣着干嘛?我没开玩笑。”

  褚南没见过释传这副模样,跟中了邪一样。担心释传真病倒在酒吧,褚南现在一点都不想帮释传泡小男生,只想赶紧把这尊佛送走。

  他故作轻松地劝道:“你先回去,人我给你留着,等你下次好些了再来。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就是个小粉毛而已,你真要要什么样的没有?”

  可释传非但不走,还一点都不肯买账,“很急,现在就要。褚南,当我再欠你一笔。”

  不同于褚南没个正经,释传可以说和和尚没什么区别。就算有需要,也不至于这样,释传就算瘫了凭着这张脸凭着他的身家,照样能有人爬上他的。

  何至于……能让释传说再欠一笔那么重的话。

  但释传眼神太过正式,都已经带着点……该怎么说,褚南觉得自己没文化,非要形容的话他只能想到两个字——魔怔。

  话都说到,他也做不到拒绝了,只偏过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对着路过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让他把老张喊来。

  褚南虽然是酒吧的老板但一年见不到几次,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老张来得特别快,没一会就站在小茶几面前恭恭敬敬地问褚南有何吩咐。

  褚南扬了扬下巴,对着台上问老张:“一会你把内唱歌的叫过来。”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老张算得上人精,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他为难地挠了挠自己不剩几根头发的头顶,“褚总,这小孩不卖酒,他只唱歌,唱到夜里一点他就走了。”

  就算是清吧也是要赚钱的,纯驻唱没问题,但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仗着人缘好会说话客人赏脸买酒这钱拿着又不烫手。

  褚南还头一回听到有人来酒吧上班竟然不卖酒,他惊讶地抬头看着老张,一并抬起头来的还有释传,只不过不同于褚南的惊讶,释传竟然隐约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是不卖酒,他说他不会。以前也有人让他过去陪一下,他怎么都不去,还和我吵了一架。要不是他唱歌确实好,也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臭毛病,我早让他滚蛋了。”没摸清到底是自家老板要人还是旁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要人,老张虚虚抹了把汗,挑着话地回答道。

  褚南了然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耸了耸肩膀对释传说道:“那没办法了,人家就没这个意思。”

  他酒吧干干净净的,又不是窑//子//窝,就算释传再喜欢,对方不愿意他还能真的逼人家不成?

  释传没理褚南,只自顾自地抬头问:“他每天都来这么?”

  “嗯,每天都来,很少有请假,在我们这唱了得有六、七年了。”

  释传的心被狠狠捏了一把,已经问不出别的话。褚南反而来了兴趣,这才抬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台上的人,“六七年?他看着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吧,没上学?”

  老张点点头,“嗯,才来的时候挺小一个的,跟没吃过饱饭一样瘦得跟只猴一样,我们确认了好几遍他身份证才要的人。”

  这年头大学生不值钱,但正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上过大学才不值钱,十七八岁不在大学里呆着出来打工的少得可怜。

  褚南还想再问,打眼却看见释传死死地盯着台上,又气又心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粉毛是他弟呢。他揶揄打趣问释传:“不是吧?这还没什么关系呢,就替人家心疼起来了?万一是那小鬼自己不愿意上学呢,别把人家想成贫困打工仔。”

  怎么可能不心疼,释传心疼得觉得自己都快要炸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过宋寄会在一个酒吧里唱歌讨生活。

  联系起那天晚上,他穿着戏服惊慌失措地捡起地上烟头的样子,不是缺钱是什么?都已经缺钱到害怕被扣工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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