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阿斯顿马丁像一支离弦的利箭, 在高速公路上划出一道银白色的缺口。释燃把车开得飞快,实际上他非常喜欢开快车,甚至曾经动过心思想参加本地的那种赛车俱乐部。可惜高中的时候他近视度数有点高, 大学做了近视手术,这种极限运动便和他有缘无分。

  后面为了迎合释家所谓的严肃矜贵的家风,他的车子也大多换成了那些低调的轿车。这辆跑车都没开到家里过,也就偶尔来邻市的时候才能开一次。

  进入邻市市区后突然下起了暴雨, 释燃不得不减慢车速。

  经新区这边他只来过一次,围着好几个长得过分相似的住宅楼绕了几圈后他终于变得有些不耐烦, 平和的面容霎时凝结转为烦躁, 还伸手将脖颈上的领带往下扯松了一点。

  真麻烦, 过段时间还是把人送到别的地方去吧。释燃一边停车一边这么想。

  释燃记得新换的房子在十二楼,他蛮喜欢十二这个数字、这个日期的, 特别是七月十二号这天。

  这天是他好运到来的第一天。

  按开指纹锁,释燃看着眼前画面笑了下,一点都没感到意外。他嗤笑一声, 散漫地将脚上的鞋子踢掉,随手打开客厅的灯, 赤着脚穿过玄关和饭厅来到客厅。

  电视机开着, 但只有画面在跳动,女人没开声音, 甚至都不太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看电视, 眼神空洞一点聚焦都没有。

  释燃走到沙发边挡在女人面前, 微微弯下腰微笑着问道:“听人说你这两天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 都瘦了。”

  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 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释燃一直挡在他前面,挡住了女人看向电视的视线。良久,她终于动了动,微微抬起头来,异常平静地反问道:“一个被关了十年的人,偶尔因为焦虑或者恐惧而失眠我想应该很正常吧?”

  她长得实在漂亮,哪怕是终日不见天光导致的面色苍白加上近期失眠而染上的黑眼圈都没法掩藏她的漂亮。

  比如现在讥笑的笑容在她脸上昙花一现似地扬了一秒,都漂亮得没话说。

  释家究竟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让后代个个都容貌出众,释燃至今都都没想明白这点。

  这话听着刺耳,但释燃一点都不生气,听到释惟让他让开不要挡着电视后他还听话地往旁边站了过去。

  可以接着看电视后释惟便不再理释燃,多的一个眼神都不想给的那种。反倒是释燃,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优哉游哉地敲打着沙发皮面。

  忽然间他笑了起来,问:“你有多久没见他了?三年?两年?不记得了,好像还是他去英国前见的吧?”

  释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除了麻木外的表情,连眼睛都一瞬间睁大了很多,她唰地一下扭过头看着释燃,“你又想干什么?你还没玩够吗释燃?你就那么喜欢这种游戏嚒?”

  释惟想冷静地同释燃说话,但发现根本不能,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是普通人,他就是个疯子。

  两年前她戴着手//铐和脚镣,被胶布捂着嘴塞进车里,远远地看过释传一眼。暌违七年后释惟第一次见到自己弟弟,没想到却是一个连坐着都不能,还得插着呼吸机的弟弟。甚至因为释传没法坐得太直,释惟都没看清弟弟的脸。但单靠背影和侧身,释惟都能想象到释传有多虚弱。

  不用问释惟都能知道这同样也是释燃的杰作,他这么多年来,已经爱上了这种变态游戏。

  而在这场令人绝望的游戏里,释惟已经从多年前的渴望逃出去、渴望见到释传变成了现在的麻木懒得挣扎、害怕相见了。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带释惟去见弟弟一面,而是释燃欣赏自己的胜利果实时,需要一个见证者罢了。

  先前还像尊雕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人此刻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奴隶,滚落下沙发跪在释燃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

  释惟戴着手//铐的手颤抖着伸出,僵硬又激动地推搡着释燃的腿,她嘴唇开合,哽咽了好几声才终于把话说出口:“释燃我求你了,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你不要折磨他了行吗?你放过他好不好?现在释家已经什么都是你的了,你已经赢了。”

  为了控制释惟,除了换衣服或者如厕时会有照看释惟的人帮她把手//铐解开。

  十年如一日地戴着这个沉重的东西,她的手腕早就变形,上面的淤青和伤痕更是这辈子都消不掉。本来不需要做太大的动作已经习惯了疼痛,但此刻她的动作太大,手//铐叮叮咣咣地响着,敲在她腕骨那些伤疤上疼得钻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释惟根本无心顾及这个,她甚至可以说出她最不耻的话语:“你上次不是想要我吗?你别折磨释传了,我和你做。我也不做梦想着跑出去了,以后你来,你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咬吗?还是上床?”

  无法分得太开的手推搡无用,她艰难地转抓住释燃的衣服,绝望地央求着:“求你,释燃我求你……”

  对比释惟的哭声,释燃的笑声显得更加突兀。这十年来他还是第二次看到释惟这个样子,这个女人太刚硬了,很像当初赏了释燃母亲一巴掌的那个老头子。

  这个女人其实让释燃觉得麻烦,很多时候都觉得没必要再留着她了。最初两年天天想着怎么逃跑,腿摔断了都要跑,释燃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耐心。

  还好后面她又像一潭死水一样,连做那种事情都吭叫一声。释燃这才觉得留着也行,偶尔逗逗释传也蛮有趣。

  也就……也就释传还能让她稍微像个人。

  释燃笑得太大声,自己被自己呛到咳了起来。收起笑容,他将释惟抱了起来重新按回沙发上,这两年他学释传的那些微表情学得越来越像,就好像现在凝视释惟时眼底也带着释传招牌的温润。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弟弟,我怎么可能让你为我做那些事呢?”说着释燃

  抬手用指腹擦了下释燃的眼角,然后把沾着泪珠的拇指放于唇边吻了下,“我没有那么饥渴,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的。所以这招没有用的姐姐,况且我也没想对释传哥哥做什么。”

  此刻的释燃又变得异常温和,眉眼像极了释传,也像极了他们共同的父亲。释惟恶心得想吐,但释燃越是这样她就越恐惧。这个人的想法根本不能用普通的逻辑去思量,他笑得越是温和,释惟就觉得他脑子里计划的事情越超出常理。

  哽咽间,她颤抖着问释燃:“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按着释惟肩膀的手松开,释燃神情悠闲,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刚刚被自己扯松的领带和被释惟抓皱的衣摆。

  低头瞥见释惟仍旧抖得像筛糠一样,释燃没忍住又笑了下,“过两天释家会有一场葬礼,我想作为晚辈,怎么都要出席的。姐姐不太方便,坐在车里表达一下敬意吧。我会体谅你的。”

  说完他掸了下衣摆,转过身打算离开。

  快要转出玄关时,释燃猛地转过来,阴郁地斜眼看向释惟。

  是了,这样的表情才是释燃,他明明就是这样的人。那些温柔和客气,只不过是他杰出地模仿罢了。

  包括现在的不客气和不耐烦,也才是真的他。

  “释惟,我已经不是十七八岁那会了,我现在没有耐性来迁就你的这些小性子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你如果再闹绝食,我就杀了释传。”

  ——

  宋寄才出剧院司机就已经撑着伞在门口等着,这半个多月来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有些时候气温太低,司机的手上还要多加一条羊绒围巾或者大衣。

  这阵仗对宋寄来说太大了,他怎么都习惯不了,看到那把黑色的雨伞耳尖就红了起来。

  不过眼底的那点兴奋藏不住,他加快了步伐向司机走去,不咸不淡地吐槽道:“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回家,天天来接有意思么?”

  到跟前时司机朝着宋寄微微点了下头,雨伞倾斜至宋寄头顶。

  “先生今天也在车里。”

  宋寄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转过头看着司机,连下台阶都,差点一个踉跄没摔下去。

  外头太冷了,只要一张嘴就能呼出来白汽,宋寄舍不得释传出来,要是吸进一点冷气肯定又要咳嗽。他才好转一点,该乖乖在医院里养着,而不是大晚上跑到剧院门口像接小学生放学一样候着。

  心疼杂糅着焦急,宋寄连伞都不要了,三步并做两步跳进车里。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看到被固定在作为上的释传。

  像是被刻意打扮过,释传身上穿着短款的毛呢大衣,里头搭了一件十分显气质的毛衣,连瘫软变形的脚都被套进了靴子里,看起来比平时要挺括正常很多。就算没有多少血色,这张脸配上这身打扮也矜贵优雅很多。

  不是病秧子释传了。

  是释家的大少爷释传。

  他腿上放着一束包的好看的铃兰,洁白似小铃铛的花朵隐匿于鲜嫩的绿叶中,可爱万分。

  这束花正被释传两只蜷缩瘫软的手虚虚捧着,见宋寄打开车门,释传缓缓将花束捧起,但又很快坠落。

  他眼底的失落稍纵即逝,代替失落的是他温暖如火的眼神。

  “外面冷,先进来。”

  今晚的戏是长生殿,宋寄涂了水红色的指甲油,化妆间里的卸甲水已经用完了,宋寄这会指尖都还红通通的,特别漂亮。

  细长的手指接过花束,眼底的笑意能溢满整辆车,“幼不幼稚?都多少花了?回头我开个花店全卖了。”

  花束被拿走,释传终于敢动一动肩膀,僵硬酸楚的刺痛感传来。他颤颤巍巍收回手臂,慢慢侧过头看着一直在轻轻拨动花瓣的宋寄。

  “别的可以,这束不行。”

  宋寄抬起头皱皱鼻子嘴硬地问释传:“不都是花,凭什么这个不行?”

  宋寄眼睛太亮,因为先前在外面实在太冷,现在鼻尖还有点发红,看起来像个精致的娃娃。

  和宋寄在一起的每一天,不吵架的每一天,释传都会被这张藏不住情绪的脸化成一滩温水。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泓温泉,等着宋寄毫无戒备地跳进池心。

  “因为这束是我双手奉上的。”

  他笑了下,狗毛病又犯。厚着脸皮问宋寄:“不知道可不可以换一个吻?”

  说是重新追宋寄,那就是真的追。只是他恋爱经历约等于零,能想到的都是以前看过的。可惜身体禁锢,还得在这些看过的里挑挑拣拣,拣出他能做到的。

  于是所剩不多的,就只有这么几个没什么意思,不算惊喜的。

  不过脸皮还够厚,还能脸大地要一个吻,讨一个拥抱。

  “不要脸,花还你行了吧。”宋寄一边说着,一边凑了过去,也不是打算真的就那么轻轻松松献上自己的亲吻。而是想帮释传揉一揉他的胳膊,刚刚他都看到了,释传艰难地动了下大臂的同时眉头皱了下。

  还没揉几下,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宋寄没什么朋友,知道他联系方式的不过医院和剧院。

  要么工作要么母亲,所以他几乎不会拒接任何电话。

  没想到是赵燃打来的,上次医院一别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了微信,但宋寄却觉得好像又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微信上互相发了几个表情包,吹了两句散牛后便没了下文。没想到会那么晚接到他的电话。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宋寄会本能地感到有些紧张,先前还笑着的眼睛顷刻间冷了下来。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不自觉地牵上释传的手,还捏了捏他软软的掌心。

  “喂。”

  那头赵燃的声音沙哑,像是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

  他说:“小寄,我妈妈去世了,我以后就真的只有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