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宋寄跌跌撞撞, 明明比平时走得还快,几乎要跑起来,但到家的时间还是比平时要晚很多。

  他撞到太多行人, 甚至还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总之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呼吸就没有平稳过。按理来说不应该的,这么多年来进到他耳朵里的言语比这恶毒的多了去了,一开始还能在他心里掀起来一点波澜, 还能听不下去咬着牙和人打一架。再大一点以后这些话对他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这样, 赵燃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 他无心之间说出来的每一个“小故事”都会让宋寄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进一步联想到自己。

  甚至恍惚间,他觉得马路对面站这儿不是那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而是自己。

  被父亲抛弃,站在路边哭花了妆的宋清荟;被释传抛弃,站在路边哭花了妆的自己。

  被父亲养在外面, 又被狠心赶走的宋清荟;被释传接进家,又轻描淡写地赶走, 拖着行李箱的自己。

  ……

  每一个故事, 好像都是他不久的将来。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种事情, 他十年前不就经历过一次么?

  是以前的自己, 也是将来的自己。

  那现在呢?现在大概是释传一时心血来潮替他造的一个柔软的壳子。这个绚烂温暖的壳子里有宋寄所渴望的一切, 他装着温柔的释传,装着爱宋寄的释传, 装着释传给予宋寄的一个叫“家”的房子。

  可是这个壳子脆弱得很, 只要释传沉下脸来, 那双没有什么劲儿的手轻轻摆两下,他就会立刻被跟在释传身后的那些人扔出那套房子,抛离释传身边。

  如同垃圾一般。

  现在之所以还能对他,向他问好,把雨伞倾斜到他那边,完全是因为现在他还算释传眼中的珍宝。

  宋寄见过这样的笑容后的冷漠,光一次就能让他刻骨铭心记一辈子,也能让宋清荟一夜之间变得神志不清。

  所以他讨厌这样的笑容,讨厌这么对他笑的人。就连接近都会让他反胃,根本没有办法与那些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电梯一直往上升,宋寄离那套温暖的江景房越来越近。房子里有温热微甜的牛奶,喝下去身体会变得暖起来;有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地暖,光着脚走路也不会把脚冻得发紫;房子里还有可以一眼看得很远的落地窗,落地窗前还有朝他温和笑着的释传。

  只要电梯停下他打开家门就能看到他渴望想念的一切,然而他却久违地局促恐惧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恐惧了,双手搅在一起,还未来得及卸掉的指甲仍旧鲜红,然后像是不觉得疼一样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十指。

  一直到鲜红的指甲变成殷红,这下子不止手心烂了,手背和手指也找不到一块好肉。

  电梯总会停,电梯门打开后宋寄总要跨出去那一步。在按下指纹锁前,宋寄微微回过神来,他倒抽了口凉气,那点疼痛钻进心里。

  宋寄突然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他所顾虑和害怕的明明可以直接去问释传,他要的无非是一个肯定的。

  那释传给一个承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认识宋寄的人都说宋寄的手长得十分漂亮,可惜就是疤痕太多,不然都可以去做手模。但他自己觉得无所谓,没觉得多漂亮,也不惋惜手上这些癫痕有多丑陋。

  又或者说他其实就没有过分爱惜过自己,就像现在明明知道应该不要去摸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而是应该赶紧开门后去找医药箱消毒上药。可是他还是抬手粗暴地将那些血迹擦在黑色的袖子上,每擦一次伤口就越疼一点。可他好像不会疼一样,只想把血迹擦干净。

  他出门的时候释传还没回来,没想到那么晚了释传还没回来。房子里黑灯瞎火,一点没宋寄想象中的温暖。

  今早出门的时候释传穿得很正式,表情也严肃异常。看着他凌厉的神情宋寄没敢多问,都没问一句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那笔钱释传怎么都不肯收回去,说是留在宋寄跟前做应急,不够还可以找他拿。那么现在严格算下来,他仍旧还是释传的情人。

  无论是有职业道德的情人,又或者是乖巧的男朋友,宋寄都不敢打电话问释传现在在哪,今晚还来不来这里。

  你看这个壳子就是那么脆弱,它甚至都不需要释传摆摆手结束这段关系,只需要不出现宋寄都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寄胡乱随意地洗了个澡,本来想好的要处理伤口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反正总会好,处不处理都没那么重要。

  头发都还没干他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但他睡得很不安慰,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这种空让他辗转难眠,噩梦不断,一直到身边凑近了一团凉意。

  宋寄这十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朋友,更别说床伴,可他好像在最快的时间里忘记了一个人睡是什么感觉。好像身边就是要有这个四肢冰凉,躯体瘫软的人也躺着才能感到安心。

  都不需要释传说话,宋寄自己凭着意识和本能翻过身一把抱住释传,又将他没多少力气的胳膊圈在自己腰上,这才有了点安心的感觉。

  暗色的房间里释传怔住,锁骨边影影绰绰地感觉到宋寄发烫的呼吸才回过神来,圈在宋寄腰间的手臂努力勾了一下,似是要把宋寄抱得更紧一些。

  葬礼结束后褚南临时来了电话,说是查到了一些关于释惟的事情,有人在邻市见到了和释惟差不多的女孩子。地点坐标那么准确释传不敢不信,忍着难受又跑了一趟邻市。结果自然不用说,又是无功而返。

  不但无功而返,回来得还很晚,宋寄都已经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释传发现宋寄的手上又天了很多伤口,一直到现在比较深的几道口子现在仍旧皮肉翻飞着。

  上药会疼,会吵醒宋寄,他没敢自作主张地替宋寄上药。只在躺下前轻轻吻了小鬼的手,心疼得不行。

  想到宋寄的手,释传僵硬地垂下头在宋寄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就算知道宋寄睡着了肯定听不到,但他还是自言自语地问道:“不疼么?什么事情能让你焦虑到这个地步呢?”

  没料到宋寄竟然还醒着,不晓得是哭过还是刚醒,他鼻音很重,咬字一点都不清晰:“你。”

  宋寄没睁开眼睛,答完话后又往释传的怀里钻过去一些,这两个月来宋寄从不觉得贴着释传睡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因为瘫痪释传的身材和以前有很大区别,肋骨突出,偶尔摸到后脖颈又攀爬着一条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四肢细瘦,关节处显得很大。主要是冰凉,而且重力原因,他浑身都往下沉,胳膊压在宋寄身上很不舒服。

  但这一晚他却觉得能被释传抱着,是一件很幸福很踏实的事情。

  拥抱真的很大程度上能说明一切,至少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可以被这一个拥抱稍微抚平。

  释传又亲了一下宋寄的发旋,轻轻地问宋寄:“焦虑我什么?不喜欢一个人睡么?”

  宋寄摇摇头,搭在被子外的手缩回被子里,指关节蜷起的时候伤口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一把抓住释传的手,用力地将他的手攥在掌心里。

  “哥,这里真的是我的家么?你真的是在喜欢我吗?”他不确定地小声问着,语气同年少时一样小心翼翼。

  其实在这个角度看,释传并不能全部看清宋寄的脸,相反看得更清晰的是宋寄半隐半现的肩膀,还有盘桓在肩膀上那条长长的疤痕。

  他的宋寄好乖,连索求一个安心都只敢试探着询问。

  “嗯,喜欢的。”释传淡淡回道,声音不算铿锵。这么说话非他所愿,实在是没那个精力能让他说得坚决一些。不晓得宋寄能不能理解,但愿宋寄能在半梦半醒间听得到这句喜欢。

  宋寄仍旧闭着眼睛,他没答话,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了一道阴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寄终于开口。

  他说:“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只是心血来潮,你一定要说话说得温和一点,也不要在晚上把我赶走,多收留我一夜不会怎么的。我……不想再被你在晚上抛弃了。”

  说话时宋寄已经很困了,大多数句子都只有一丝气音,等说完后宋寄便再没说话,慢慢呼吸变得平稳。

  是真的睡着了。

  紧紧抱着释传,连睡着了都没有松手。

  这种姿势对释传来说很不舒服,胸腔挤压着脸呼吸都不舒服,更别说僵硬的胳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导致的肩颈酸痛。

  可他不想放开,先前宋寄的话听着多少有些心酸,释传愧疚得不行。

  但是如果让他重选一次,好像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头是宋寄,一头是释惟,他没法做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别说以前,甚至现在他都没办法处理好这些事情。

  没办法在确保无虞的情况下把宋寄大大方方地介绍给所有人,说宋寄将会成为他唯一的伴侣。也没办法找到释惟,将释惟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甚至他都不知道释惟现在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十年光阴,释传细细想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一事无成,节节败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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