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山律决定黑领椋鸟叫小灰,一个不太走心的名字,就像猫猫的名字叫咪咪一样。他想一个随便的名字就不用寄托太多感情,哪天小灰飞走了,他也能很快适应。
小灰并不亲人,虽然有人把这种鸟称作灰八哥,也不代表小灰就有八哥那么会讨好人。
一开始,聂山律给它喂干粮还吃得很欢,第三天就不怎么吃了。
他去最近的花鸟市场来回也要两个小时,回到工坊就临近中午,他又怕小灰还不好好吃虫,把它也带去上班监督。
鸟笼太过显眼,他一下车就被陈游看见了,陈游在停车场抽烟,就那么烟雾缭绕地注视一人一鸟的搭配。
“新宠物?还是帮别人养的。”陈游问。
“怎么,我看着就不像是会养宠物的爱心人士?”
“我那有鹦鹉食,它吃吗?”陈游弯着腰仔细打量它。
这问题有点难住他了,“现在应该不吃了。我就在前面捡的,它喜欢吃活虫。你什么时候养了鹦鹉?”
陈游灭了烟,“前女友没拿走的,她有一对牡丹鹦鹉。”
“你留着现女友没意见?要不你还是给我吧。”
“行,我明天带来。”
小灰一进门就受到围观,熟一点的客户都来打听,其他人远远地看着充满好奇。这让聂山律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在工坊里养点宠物,逢年过节谁想带回家都行。
作为野鸟的小灰可能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聂山律也不敢耽搁太久,提着鸟笼上了三楼,它才没那么炸毛。
鸟笼挂在窗边,小灰平静下来,它总看着窗外,不时扇动翅膀。听得聂山律直犯头疼,怀疑鸟是不是没有痛觉。
他专注调配釉料,参赛茶具即将开始第一道上釉,他准备用气窑烧制,如果效果不理想再联系柴窑。
小灰又扑腾起来,他录了十秒的视频,分享给白珩。[它这是向往自由,还是不适合在窗边?]
白珩的回复来得很慢,[不好说,可能都有]。
聂山律准备明天还是把它留在家里,或许它会冷静不少。
他盘算着日子,一个月后如果小灰还是这样,就放走它。
每一天的相处都成为倒计时,他低头看釉料桶,参加比赛也是这样的。
工坊里高峰期结束,院子里安静下来,小灰也扑腾累了,站在横杆上睡觉。聂山律刚把茶具都放入窑内,一出来就碰上陈游气势冲冲地上来。
“聂贺汉在一楼,要我找个借口打发他吗?”陈游多少听说过他和聂氏的瓜葛,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没事,我接他上来,你早点下班。”聂山律怕他这默不作声的暴脾气,可能聂贺汉说不了几句就能惹恼他。
“我不走。”陈游堵着门,誓不罢休的。
“他还能来砸场子?你别瞎担心。”聂山律还是照顾着他的情绪,“有事我再叫你。”陈游也住在园区附近的小区,走路过来也才十多分钟。
这句话给了陈游一颗定心丸,他再次叮嘱一定联系他,才终于离开。
聂山律和聂贺汉一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当然这样和平的前提是聂贺汉别先惹事。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聂山律笃定的语气不像是在问话,反而陡生出疏离。
聂贺汉不过十来分钟就和项梅影熟悉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聂山律,先让项梅影给他包起来两袋豆子,才慢悠悠地说:“这不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爷爷也经常念叨着你。”
他将手中的纸袋给了聂山律,“爷爷惦记你,特意嘱咐我带的。”
“怪麻烦你的。”聂山律猜到了是补品,自从车祸之后所有人都假定他身体不好,经不起大风浪。“楼上坐?”
“随你安排。”聂贺汉随和的样子,没有了在建县的大少爷作风。
聂山律还以为他年过三十终于转性,结果一上楼只剩他们俩时,他又是那幅什么都看不顺眼的脸色。
他不过是在二楼掠了一眼,便没了兴致地双手抱胸,倒是忍住了评价。
聂山律直发笑,也慷慨地带他去了三楼。
其实聂贺汉多少算个竞争对手,按理说不该让他在这种时候去工作间,聂山律却凭借着骨子里的傲气,没把这个对手放在心上。
聂贺汉一眼看到了釉料,蹙眉不已,“你想砸了聂氏的招牌?”
“你要退赛?”聂山律不太耐烦地一瞥,“还是你要用那狗啃似的兔毫参赛?”
恰好,聂山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最喜欢和这种出言不逊的人撕咬。
“别光会耍嘴皮子功夫,也不见你烧个兔毫来看看。”聂贺汉扫视了一圈,原来是为了找兔毫纹。
“我烧出来和你也没关系。”聂山律抿直了唇线,“和聂氏更没关系。”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没了聂氏的庇护谁要看你的作品?”
“少把你那套处世原则套我身上,你几岁,离了父母就不会走路?”聂山律又浮起点轻蔑地笑容,“看来你也清楚没了聂氏这块招牌,你寸步难行。”
“聂氏不管发生什么,和你都没关系,这一点我想你早就清楚了。”聂贺汉只要一提起聂氏就满脸的荣辱与共,少了一点认同感都是在抹黑大少爷的身份。
聂山律总觉得他从小肯定活得很累。
“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让我签免责声明?”聂山律烦躁地点点桌台。
“爷爷以为你改变主意了,让我来指点你。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冥顽不化。既然你要用鹧鸪,就和聂氏划清界限。”聂贺汉烦躁地看着红色釉料。
“用个鹧鸪还要我改姓,全天下姓聂的都是你生的?”聂山律哼笑道:“别这么自大,想来看看我对你有没有威胁,别打着聂氏的旗号。从始至终对继承人有兴趣的只有你们一家。”
聂贺汉真是当惯了少爷,没什么人会忤逆他,更别说这样对他说话。以至于他在聂山律面前,总是有些嘴笨。
他一步步逼近聂山律,刚要有所动作,门边忽然多了道人影。
“怎么没接电话,我给小灰带了点吃的。”
白珩自然地走进来,没经过任何人地允许,熟悉得好似回家一般。
“没注意,太吵了。”聂山律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聂贺汉,嫌他吵闹。“它有点社恐,不喜欢待在这。”聂山律走到鸟笼旁,示意白珩看。
白珩观察一会,得出结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毕竟它习惯在野外,或许时间长点会有变化。”他拿出谷物粮食棒,递进鸟笼,小灰试探几次还是吃了起来。
聂山律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人在,回头说道:“你要留这儿吃饭,还是需要我给你定酒店?”他说得关心,实则赶客意味十足。
“不需要。釉料你看着点,再这么晾下去水分不够。”聂贺汉难得说句好话,这样的善意却没有持续下去。“别成天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着两人。
聂山律收起了伪装的善意,还没开口,就被白珩抢白道:“你对我有意见?”他略带压迫感直视着出言不逊的陌生人,他的气质太特殊,即使是完全不了解他身份的人也很难忽视他。
聂贺汉不会和他们正面冲突,而且习惯了阳奉阴违地讲话,并无意把话都挑明。碰上这种直来直往地逼问,他只是扔下一句:“物以类聚。”就走了,仿佛他不辞千里跑一趟只是来给彼此添堵。
人走了,聂山律才想起来介绍,“我堂哥聂贺汉,我们一直都这种关系,他不是针对你。”
白珩接着喂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就在聂山律以为这事过去时,他又忽然问:“建县聂氏陶瓷的负责人?”
“你听说过?”聂山律感到狐疑,以前他没提过聂氏,虽然家族在建县有名,终究也是业内名声罢了。
白珩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是明摆着的事,“建县陶艺博物馆是我们事务所的项目,虽然不是我那组的,也有所耳闻。”
聂氏确实对博物馆支持不少,相辅相成的作用。博物馆开幕和聂得欢的八十大寿在差不多的时间,这场庆贺尤为声势浩大,聂山律也回去待了几天,不算特别愉快。
白珩却没被博物馆带偏话题,继续问:“所以你们关系不好,只是因为他嘴贱?”
聂山律从善如流地点头,“我也嘴贱。”
说完,他没等到白珩的反应,抬头一看刚好撞上他严肃的视线,深知今天糊弄不过去,还是不死心问:“你听到多少?”
“还想现编?”白珩无奈地牵起嘴角,兜着些嘲讽,“也是,十年前你不愿意说,想必现在也初心不忘。”
聂山律终于放下侥幸心理,一五一十交底,恨不得从爷爷学艺开始讲。但是他略过了和聂贺汉的不对付,好像那些都不值得一提。
“我要参赛,他想来看看对他有多大威胁,只要不和聂氏扯上关系他就安心了。最后冲你发火纯属意外。”聂山律如此总结。
“以聂氏名义参赛有什么好处,你给自己的品牌增添荣誉不更好?”白珩把业内追捧的金字招牌说得比吃饭睡觉还平常不过,但是这样的态度却正和聂山律心意。
“做继承人,最无聊。”白珩逗着小灰说这种话,颇有几分玩世不恭。
他确实有底气说这种话,并且堪称最理解聂山律选择的人。
聂山律走到鸟笼另一边,透过鸟笼缝隙盯着白珩,“你又是为什么不做继承人?”
白珩把谷物棒交给他,选择权也转交给他,“你是想听和你有关系的理由,还是没关系的理由?”
聂山律根本不接谷物棒,他神色微动抓着白珩的手腕,“我全都想听。”
哪知白珩根本不领情,抽出手。
白珩比他高出一截,站得过近的距离,让他的注视充满审视的意味。“高三那年我决定不出国,所以什么准备也没做。但是一毕业你就甩了我,再重做打算时手续也很复杂,那段时间压力太大我爸就带我骑行两千多公里去拉萨。”
白珩的语调堪称冷漠,线条分明的手却贴上聂山律的侧脸,继续说:“那二十多天里白天我只管骑行,什么都不用想,晚上听我爸的开导和奋斗史。他的本意是让我看开点,但是我却发觉他讲的那种日子我并不想要,我当时想过出国了就不回来。骑行最大的收获是我终于忘了你。”白珩垂下手,冰凉的指腹擦过他的下颌,犹如一滴雨滑落,一路滚烫落进聂山律的心里,泛着烧灼的疼痛。
还好,白珩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忘了他。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掌心总是温暖的人,变得薄凉起来。
聂山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闭了闭眼熄灭发烫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