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冶确定了空调温度之后,熄了灯,果然,外面的光源只浅浅照进来一点点。
顾冶走到两床中间,最终脱鞋上了季涂的床。
季涂吓一跳。
虽然是标间单人床,睡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有点拥挤,但比贵州那个单人床要大一些。
季涂心想,贵州那间标间做错了什么,总是要被拉出来鞭尸。
季涂是条件反射的往里面缩了一下,为顾冶腾了位置。
“怎么脚还是冰的?”
季涂整个人处于紧张整体,身体紧绷,顾冶的脚触碰到他的脚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以前跟季康也只是亲亲抱抱而已,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躺在一张床上。
他虽然也是男人,会有需求,但是事实上他又纯真的要命。
顾冶洗了澡身上暖呼呼的,他用自己的脚暖季涂的脚,两臂伸出,轻轻地抱上季涂。
季涂侧身被顾冶环抱住。
“别害怕,只是想抱着你而已。”
“嗯,”季涂很快就适应了,他喜欢这样的亲近,反而反客为主的问道,“你以前为什么都没有谈恋爱?”
这是季涂一直以来非常好奇的问题,顾冶五月份就二十八了,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是这么优秀的人从来没谈过恋爱。
“不敢。”
不敢?季涂想到了他可能会说什么,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或者是之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巴拉巴拉的,怎么就得到一个不敢?
“你在敷衍我?”
“怎么会,是真的。以前胆小、怯懦,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如果我当时能够勇敢一点,早一点见到你就好了。”
“如果当时勇敢一点,见到的就是别人了,未必是我。”
顾冶的答案并不清晰,叫季涂听着像是哄他高兴的话,只是心里在想,如果当时顾冶勇敢的话,他现在是不是就遇不到这么好的顾冶了,顾冶就是别人的了。
或者是,他一开始遇到的不是季康,就是顾冶,这些年的过往就又不一样了。
顾冶抬手给季涂顺了顺头发,摸了摸他的脸,跟顾冶自然的聊天让季涂觉得他们好像早就在一起了。
季涂突然想到:“之前在贵州,你说你一直喜欢一个人,他不知道。”
“一直只有你。”顾冶说的坚定。
季涂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这是什么?我看小蒋手腕上好像有个一样的。”
暗沉的光线还是让季涂看见了顾冶手腕上的纹身图案,之前顾冶戴着手表,他都没有注意到。
季涂两只手抓着顾冶的手腕,凭借昏暗的光线想要看清楚。
“符咒,祈求平安的。”顾冶没什么忌讳,就让着季涂打量。
“噢。”季涂表示了解了,他放下顾冶的手,没有继续追问。
顾冶也没有想,如果季涂追问,保佑谁的平安,他要怎么回答。
“你往常都是怎么过年的?”季涂换了个话题。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他们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就是和他们,还有姑父姑姑、蒋时,一大家人一起过,还挺热闹的,那时候蒋时小,就可劲儿欺负他一个人,要他表演节目。”
季涂心疼的回抱住顾冶,他不敢想,当年顾冶有多幸福,只会说明他后来有多痛苦。
“后来,先是姑姑生病去世,然后祖父去世,再然后,父亲母亲还有祖母也都离开了。一到过年,就只剩下姑父,我,蒋时三个人,我们想像以前一样,把一大桌子菜给围起来,但被围起来的是我们。”
“对不起……”季涂感到抱歉,提起伤心往事。
“对不起什么,迟早要讲给你听的,总比你在别的地方听到要好。我已经不难受了,因为遇到了你,他们在天之灵会为我开心的。也并不都是低沉的回忆,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这几年,姑父、我、蒋时、小宋,我们一起吃团圆饭,也很好。”
“宋十清他……”
“他情况有点复杂。”
宋十清他爸爸宋教授比蒋时他爸还要早入职美院,只是从顾冶对宋教授有印象起,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宋十清是十岁那年才跟他妈妈,第一次从老家到江城,然后开始住到美院老生活区来。
当时他们对宋十清完全没什么印象,因为宋十清出现的时候总是站在他妈妈身边,他妈妈的存在真的容易让人忽略旁边的一切。
用蒋时的话说,美院不缺“花瓶”,但宋十清的妈妈,算得上是美院所有“花瓶”里最好看的“花瓶”了。
宋十清来美院的第三年春,他才得知宋教授得了癌症,已经晚期了,他妈妈还没有等宋教授去世就走了。
一走多年,再没有回来。
宋教授去世之后,宋十清都是一个人住,他独立、沉默。
顾冶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时跟宋十清好的不行,蒋时一直都是生活区里的混世魔王,突然变成了宋十清的小跟班。
一开始只是蒋时单纯跟宋十清好,宋十清还是生人勿近。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宋十清接受了身后的小尾巴。
后来,宋十清就成了他们家的编外人员。
蒋教授可能觉得,当时养顾冶一个小孩也是养,后来有了蒋时,养两个小孩也是养,再后来有了宋十清,养三个小孩也差不多。
实际上,宋十清一直有给蒋教授钱,他很固执且坚持,蒋教授没有推辞,他尊重宋十清。
时间一晃而过,当时身后的两个小小少年,现在也都变成大人了,但又好像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顾冶心里,也早把宋十清当弟弟一样。
听顾冶说了这么多,季涂才真的切身体会到,世人的痛苦与欢愉如此不相同,但又如此相通。
“小宋也是一个优秀的孩子。”虽然宋十清只比季涂小两岁,但他早把自己代入到顾冶跟宋十清的年龄差,觉得他们还是小孩儿。
“你最好。”
顾冶又抱紧了一点季涂,季涂的脚已经暖和了,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你是不是在今天我告诉你之前,就知道我跟季康的事了?”季涂想到蒋时说的话。
“知道。”
“是在俞恺方雨的婚礼上听来的吗?”
“是有听一耳朵,但不完全。”
“那还能从哪里知道,你特地打听了?”季涂很好奇。
“今晚是故事大会之夜?”
听顾冶这么说,季涂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很晚了,顾冶早上还要自己开车赶回江城,然后赶飞机飞德国。
“顾冶,晚安。”
“涂涂,晚安。”
季涂想,应该也给顾冶取一个昵称。
明明开的标间,但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季涂觉得还不如开大床房呢。
冬天,天亮的晚,季涂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的放鞭炮声音让他无比难受,本以为顾冶应该也睡不好,但出奇的是,他睡的很香,应该是真的累到了。
季涂顺着窗外路灯撒进来的暗沉的光,打量着顾冶的面孔。
也许是随着相识的时间越来越长,纵使顾冶的长相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季涂就是觉得他不一样了。
初识时的疏离感荡然无存,让人变得想要亲近,那股抑制在消亡的亲人的时间夹道里的松弛感与自在,好像又回来了一点点,他身上的痞气与书卷气融汇并不突兀,他身上的傲慢消散,余留一点存在骨子里的傲气,也许他都没有发现,他越来越像21岁前的顾冶。
那时候的顾冶终究会成长,变得成熟稳重,像这个时限里的顾冶,但这个时限里的顾冶永远变不成那个时候的顾冶。
季涂心道,如果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像十岁的蒋时遇到十岁的宋十清那样。
陪你度过最难熬的时光,陪你度过漫无边际的黑夜,那些你的彷徨与不安,我都能了解,想要告诉你,别变成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这世上还有我在等你来见。
季涂想着这些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以后会知道,他现在想到的这些,其实早在那时,他已经做到了。
可能,如果没有遇到季康,他还会遇到别人,但顾冶不一样,他只能遇到一个季涂,一个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季涂。
这一趟回国真的很赶,顾冶都没回去见蒋教授,季涂见顾冶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只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见他一面。
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大年初一,手机里的祝福消息已经九九加,季涂都没怎么回。
蒋时和宋十清是同时发的消息,看着他俩的消息,想到上一次见面跟他们都不熟悉,交谈之间不免充满客气,可现在季涂心里已经把他们两个当自家小孩了。
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季涂给两个小孩在微信上各发了一个红包,回应了新年祝福。
室内空调开的足,蒋时上身穿了一件卫衣,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窝在沙发里,袜子都没穿,宋十清坐在另一边,穿戴整齐,不像蒋时那么没正形。
蒋时一个飞扑过来,一把抢过宋十清的手机,打开微信对比了季涂回消息的时间,发现季涂先回的宋十清。
宋十清难得的笑脸,从蒋时手里把手机拿回来,看似淡淡,实则乐开了花的一句:“你输了。”
蒋时嘁嘁,在心里骂季涂。
对于两个小孩的打赌季涂并不知情,先回宋十清是季涂下意识的举动,可能是知道他身世之后的一种怜悯。